莊富生把一擔土送上新岸頂端,已經後背心冒汗。連續十多天挑土倒土,手指手掌被簏繩勒得油皮發亮,再抓住繩子倒,已生生發疼,他彎腰抓住簏環把土倒掉,轉頭看到薛橋生已跟上來了。莊富生趕緊往下走。挑港就是這樣,前後一擔跟一擔,誰也不會輕易落到別人後麵的。但薛橋生人高腿長力氣大,跟在莊富生後麵,靠得很近;到第四趟,莊富生剛放下簏子,橋生已經站到他背後了。


    吳春明原本一鍬土已端好了,見到莊富生來,感到土塊有點大,放到簏子裏,又用鍬切去了一點。這一動作正好被薛橋生看到,心裏很生氣。莊富生挑走不多遠,他就嚷開了,“這樣做可不行,放到簏子裏了,還要切掉一塊。這任務可都是一樣的,別人該死的嗎?”


    吳春明紅著臉,不講話。誰知薛橋生扶著扁擔,就是不走,繼續嚷:“這可要說清楚。挑的比別人少,飯和別人一樣吃,迴去工分一樣記,怎麽行呢?”莊富生遠遠地還是聽到了這句話。


    “工分是人家隊裏記,關你屁事呢?嘴這麽臭!”吳春明看他沒完沒了,找他一句。這時連長過來了,製止了他們的爭論,“別多說了。莊富生也不是自己要來的。能挑就挑,不行再說吧!”


    第四擔上去後,莊富生內衣已完全濕透,解開衣服敞敞懷,步子慢了一下。薛橋生開始在後麵跟著,後來大跨幾步,走到莊富生前麵去了。莊富生心裏很不是滋味。


    挑著擔子爬坡,此刻的莊富生著實感到腿沉,肩麻。滿擔子上去一身汗,空擔子下來又被寒風吹得直打顫。看到別人家重擔在肩卻號子聲陣陣,清脆響亮,輕鬆愉快,莊富生很是慚愧,深深自責。他知道自己身上流的是老地主莊克富的血,人家說長的也是極像莊克富的那張小白臉,果然現在幹活是熊包、軟蛋;人家流的是世代莊稼漢的血,從小摸爬滾打,就這麽勞作過來的,就是好漢。他不自覺地想起當時那句很流行的話,“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以前他一聽到就反感,現在想想,還真是蠻有道理的。莊富生由衷地羨慕麵前的這些好漢們。


    終於挨到中午了,放下擔子迴住地吃飯。莊富生食欲全無,先喝了一氣湯,看看飯吃不了,對薛橋生說:“你幫帶一點吧。”說著,就往他碗裏撥了一半。薛橋生也沒有太推托,三扒兩下,幾口就吃掉了。莊富生還在那細嚼慢咽,喝一口湯,就一口菜,從容不迫地吃著呢!先前,吃完飯,還能在屋簷下,靠著牆根,曬會兒太陽歇一氣。今天,差不多是剛放下碗,連長就招唿了:“走啊,帶走帶歇,運運腸,到工地也就能幹活了。”說完,自己踱著慢步帶頭走,大夥也就跟在後麵,三兩成群,從容走過去。


    李孩寶和莊富生走在一起,輕聲問富生:“你是真的吃不下嗎?”莊富生點點頭。“飯不吃飽了,幹這種活可是傷人呢。”孩寶關切地說。“沒關係。也隻是偶爾的情況吧。我會注意的,謝謝你!”莊富生微笑道。


    來到工地,吳春明拿起莊富生的擔子,對莊富生說:“我來挑吧,你下去挖。”莊富生多時不拿大鍬了,也想試試,走下去,挖了起來。還好,畢竟原先都用過,動作熟悉,沒問題,隻是泥塊要大,端起來有些吃力。挖了一陣子,莊富生又換過來了。挖大鍬雖不像擔子壓在肩上爬坡那樣吃力,但連續不斷應對這麽多挑的人,從下麵挖起來,甩到上麵一階的簏子裏,是要用全身勁的。不是身強力壯的人,難以長時間支持,挖久了迴去會渾身疼。不過這樣換著幹,時間好像過得快一些。太陽西沉了,晚霞消失了,天暗下來了,看不見挖土了,看看工地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連長才說:“收工吧!”


    晚上,吃完晚飯,躺倒地鋪上,莊富生隻覺得渾身酥軟,心髒撲通撲通直跳,血往腦門湧。他向心縱意,放鬆地睡去,哪怕明天起不來了,也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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