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沉沉,雨陣陣。雖說時令已是初冬,這雨卻下得急促而有耐性。初始,雨點打在屋瓦上,沙沙作響;一會兒屋簷水便“嘩嘩”如注了。莊富生起來拉肚上床不久,聽到雨聲,心裏不覺輕鬆起來。本來,昨晚接到通知,明天一早沿江幾個公社的民工就要乘船前往水利工地,現在這樣下雨,說不定要改期了,改期正好,他想。不知怎的,昨天,他有點拉肚子了,過兩天再去,他可以調整一下,說不定就好了——他的體質一直很好,是隊裏數一數二的強勞力嘛!


    嘩、嘩、嘩!雨下得更大更急。下這樣的大雨一定去不了,可以睡個安穩覺了,他放心地睡去。


    不知什麽時候,堂屋裏的廣播喇叭突然響了,放的是語錄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緊接著播送通知,要求全體“水利戰士”按時到通天港碼頭乘船前往工地,風雨無阻,否則,後果自負!莊富生從睡夢中被驚醒,一下明白了,“噢,風雨無阻,還是要去啊!”他感到渾身發軟,真不想起來。


    天還沒有亮,雨還在下,而且越下越猛。好像要跟下雨較勁似的,廣播裏語錄歌一遍又一遍地唱,通知一遍又一遍地播。也許是估計到這樣的天氣情況民工們有可能都不想去,廣播通知的措辭越來越強硬,沒有說服勸導的意思,完全是命令!說來也正常,那時每年的冬修水利工程都是以軍事化組織的,總工程設指揮部,下有團、營、連,民工不叫民工,稱“水利戰士”。所以“水利戰士”服從命令聽指揮理所當然。


    莊富生翻身起來,準備出行了。這時母親已穿好衣服坐在床邊,擔心地問:“富生,你能不能去啊,這樣拉肚子,晚上睡覺時還聽到你哼的呢。去找隊長說說,換個人去吧!”


    莊富生沉默了一會,心想:換人,肯定不行的,除非現在躺在床上起不來了。一般情況,哪能叫得動人來換?那天晚上定人去,全隊勞力熬了大半夜,一個個都要鑽到會場最黑暗的角落,屏氣靜聲,最後說來說去還是定了自己和周大福。雖然管“三水”苗越冬、山芋窖藏留種都是自己負責的,但技術性的工作早已做好了,維護管理——定時上上水、揭揭草簾子誰都會。自己去水利工地已經隔了一年了,不去也找不到什麽借口。人家老婆孩子一大淘,個個張嘴要吃飯,都要在家做兩個淘籮賺錢買糧呢!現在臨時叫人換,無異於花轎到了門前換新娘的。於是他輕聲對母親說:“媽,你放心,我的身體一直很好。這兩天趕著挑垡頭,有點累,去工地乘船,在船上可以歇歇,初到工地頭幾天不會太緊張。那年到灣頭水利工地,我們還到揚州城裏去玩了一天呢!”


    母親聽了放心一些,就去準備早飯。一時傳來拉風箱“吧嗒、吧嗒”的聲響。民工出征不同一般出行,鋪蓋,衣箱、大鍬、簏子,還有吃飯的茶缸筷子、洗臉洗腳的盆、熱水瓶等等,哈默郎當,裝在一起,真是不輕不重的一副擔子呢。莊富生收拾打點妥當,吃了兩碗粥,幾個山芋,廣播再三催促上路,就挑起擔子出門了。


    雨總算停了,天還沒有大亮。母親不放心,點起煤油燈,在燈罩上又加一個紙筒,到後門外照著他走。莊富生走過去很遠,還看到那高高舉著的油燈,燈影下母親那憔悴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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