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難時期,各種家庭都麵臨生存考驗。母親的妹妹,鼠人叫好爹爹的,沒能熬過去,就在六十年代初期去世的。親妹妹去世,母親本想去見最後一麵,但起兩個大早趕船而沒能趕上,此後幾十年,霧天中一聽到江中輪船叫,就會有悲痛襲上心頭,感傷不已。此事一直定格在鼠人的記憶裏。


    鼠人的姨娘好爹爹,名叫範啟芳,比母親小3歲,生的漂亮乖巧,自幼也形成嬌生慣養的性格。長大後,嫁給本在南京做無線電工作的姨夫張楚林,一段時間生活穩定,幾個孩子養的也不錯。可惜解放初他們做了錯誤選擇,放棄工作,迴家鄉泰興縣靠長江邊的過船港農村生活。農業生產對他們來說並不熟悉,更不內行,加上孩子一個接一個生,生活負擔日漸沉重,最後,不到50歲就過早地走了。


    1959年,鼠人遠哥促成母親三姊妹相聚,留下美好記憶,其後,好爹爹一家就沒再來過了。母親惦念,中間曾去她家看過一趟。那時正值春天,母親說,去看到她家吃的都是秧草頭。原來與鼠人一樣大的侄女兒三姑娘也長大一些,看著洗好的滿滿一大籃子秧草頭,還說“格點兒秧草能給哪個吃啊?”母親聽了很感意外。後來看秧草燒好了,幾個孩子真是一碗又一碗吃,沒有油,就放點鹽,也吃得很香。可看妹妹啟芳,身體孱弱,卻吃不進,也不想吃。那時她還又生了小兒子琦兒。琦兒先天不足,兩歲還不會走路,養得瘦瘠骨郎;而她自己也就把身體真正的虧下來了。


    母親看了妹妹當時的情況,就很擔心,很難過;給了隨身能拿得出的一點心意,讓她注意身體,增加些營養,爭取盡快好起來。然後依依不舍離開,還說下次再來看她。迴來還曾寫信告訴遠兒他好爹爹的情況,讓他寄些錢給她,也算從小沒少疼他。沒想到,隻不過半年,秋末冬初,有一天,妹妹的大女兒蓉慶來了,向母親報信,“媽媽走了!”母親非常痛心,比自己年紀還小的親妹妹走了,想到自幼相處的種種,想到幾年前還一同到蘇州,想到……母親還想到自家沒有兄弟,父母早已不在,自己就是唯一的妹妹的娘家人了,她答應蓉慶,一定要去見最後一麵,看最後一眼。


    第二天,母親和蓉慶起大早,趕到長江邊的夾港碼頭乘船。那天天氣清涼如水,漸漸,聽到江濤之聲。在沿江一帶,秋夜、淩晨,這種聲音在屋子裏也會聽到,硬硬的激蕩的悶響,像從江底下發出的——快到碼頭了。


    “嗚——嗚——”黑魆魆的江麵傳來兩聲斷續的汽笛聲。母親一下繃緊了神經,現在怎麽輪船叫了,大輪都到了嗎?天還一點沒亮,還早得很吧!嘴上雖這麽說,腳下卻早已加快了步伐。


    “早是早,可這聲音挺像平時聽到的長航大客輪的叫聲的,不要是輪船提前到了!”蓉慶也著了慌,趕緊加快腳步跑。她家就住在江邊,來迴見到的船多,聽得出是大輪船的汽笛聲。


    然而這段路還是有點遠的,並非三步兩步就能跨到船上。當母親和蓉慶趕到碼頭邊,隱隱看到大輪停在江中,探照燈的一束光柱照著近岸江麵,駁船已經駛離港口快到大輪底下了。“停一停,等一等,我們還有幾個人要上船呢!”母親急促唿喊,蓉慶也揮著手大喊,可已全然無用。


    一個穿製服手拿信號燈的碼頭工作人員抱著很大的同情說:“別喊了,駁船已經快靠上大輪了,怎麽會迴頭呢?今天船來得太早了!輪船不是火車噢,到碼頭有早有遲,不過像今天這麽早的真很少有。不要急,船天天有的,明天再來吧!”


    嗚——嗚——嗚——


    輪船上完駁過去的乘客,又發出三聲斷續的汽笛聲,重新起航了。此時,東方才泛出魚肚白。看著輪船帶著閃爍的燈火離去,看著駁船載滿下船的客人返迴,母親搓著手一言不發,可下嘴唇差點要咬出血來;蓉慶也愣愣站著,痛苦得都要哭了。


    “今天也真是不走運,船來得太早了。再急也沒用了,我們還是先迴去,明天再來吧!”從希望的頂峰一下跌落到失望的穀底,母親也感到極度的無奈和心痛,對蓉慶說。


    第二天,她們起得更早,從家出發時,本來天還好,可來到夾港碼頭,卻見大霧彌江,等了多時,天都亮了,也不見消散。嗚、嗚、嗚——,好不容易盼船到了,卻聽輪船連續鳴笛三聲,這是不停靠夾港的信號,霧中聽到船就這麽“轟轟轟”地過去了。


    本來,乘船這裏夾港上,那邊過船港下船走不多遠很快能到她家,圖的是又快又省又方便,現在眼看乘船去不成了,母親隻得把自己的盤纏給蓉慶,要了輛腳踏車讓送她到新豐市,再乘汽車趕迴去辦喪事了。臨別姨媽侄女相擁而哭,夾港碼頭,不幸成了母親永難忘懷的傷心之地。此後許多年,隻要聽到“嗚、嗚、嗚——”的輪船汽笛聲,母親就會有種無可名狀的悲哀襲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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