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的雨,下起來要麽沾衣欲濕,要麽帶著鐵馬冰河一樣的淩厲。


    對於章彥來說,這世上能用錢買到的東西對他來說大概都是無意義的,而無意義的東西,自然也沒有記得的必要。


    章彥拍開袁嶼的手,被雨水澆濕的紙屑便軟趴趴的從袁嶼手裏掉落在地上。


    章彥驚異於袁嶼那雙滾燙的雙手,人的手是不可能這麽燙的。


    大概是雨水淌進了眼裏,袁嶼揉了半晌的眼,蹲下身子,在地上拚了很久,無奈那些碎紙片怎麽也拚不出一張完整的錢幣來,這才撓著頭放棄,抬頭跟章彥說:“章大哥,我總算想明白了!”


    沒頭沒腦的話,章彥驀的愣住了。


    惜塵聽袁嶼開口喊章彥大哥,麵色一瞬間悲憤起來,質問袁嶼:“小嶼,太一宗可曾虧負於你?你何至於與這些邪門敗類糾纏在一起?”


    袁嶼在身上擦幹淨了手,從地上撿起了那件沾染了泥濘的道袍,用力的擰出些水漬,抖幹淨了,輕輕的披在衣衫破碎的惜塵身上。


    袁嶼看了看章彥,低聲說:“我從來如此,隻是師兄今日看我時帶了偏見而已!師兄啊,連你都容不下我,還有誰會肯接納我啊?他嗎?”


    袁嶼忽的湧出一抹笑意,衝小道姑揮了揮手:“小師姐不算!”


    那雙手掌,仍舊有青褐色的血漬不斷的滲出來,卻又被雨水衝淡。


    袁嶼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低下頭,有些落寞的道:“我想了很久,原來,師兄也是怕我的!就像胡飛娘害怕我害了胡飛一樣,師兄怕我害了太一宗,我原以為,師兄你接我迴山門,是不害怕討債鬼的,原來竟也是怕的。但,師兄,我還能活著見到你,真好!”


    惜塵張張嘴,手足無措,澀聲哽咽說:“你才十三歲,哪裏懂師兄的苦楚……”


    袁嶼搖搖頭:“十四歲了,師兄,你的苦楚無非是太一宗的苦楚,你覺得我不懂,不過是因為在你心裏,太一宗是太一宗,我是我罷了!”


    章彥一旁冷笑起來:“小子,原來你是太一宗的人?”


    袁嶼扭過頭,神色認真:“現在不是了!”


    不知為何,章彥哈哈大笑,遂又咬牙切齒:“不是就好,我恨太一宗,如恨這卜曦家!與我一同殺了這些人,也算為你出氣了,如何?”


    袁嶼站起身子,扣著手指:“憑什麽?”


    章彥以為自己聽錯了,神色驀然變冷。


    袁嶼把臉埋在雙手之間,雨聲太大夾雜著粗重的喘氣聲,以至於聽不清袁嶼聲音到底是在顫抖還是在哽咽:“憑什麽啊!我總是習慣拿我全部的生命去坦誠的對待你們每一個人,然後謹小慎微的活好我自己。不管是村子裏的人,還是太一宗,或者你章彥,我始終如此!可你們呢,你們隻是在拿全部的生命活好你們自己,然後用那些可有可無的施舍來迴應我的善意。即便如此,這份施舍我都要捧起來藏起來。到最後,我活不好自己,顧不好別人,我不曾害人,卻成了的惡人,我接納你們的欺辱,你們便以為我軟弱,我記你粥飯之恩,忘你剮薄之恨,你們便以為我毫無尊嚴,而當我真的痛苦難捱孤苦的時候,卻人人都以為我在假裝,憑什麽啊?”


    章彥眉頭跳動,心情沒由來的異常煩躁,這份煩躁感,來源於今日袁嶼的反常。


    是的,反常!


    章彥終於意識到,今日的袁嶼,反常的厲害,就在之前,自己來時的路上看到袁嶼的時候,還未有這樣的感覺,先前,袁嶼的身上,並沒有這一股躁動感。


    同樣有此感覺的,莫過於惜塵了。


    而惜塵終究是沒有開口說什麽的。


    章彥從腰間捏出了鈴鐺,章彥不信,即便再反常,先前接種的煞氣,也不可能是袁嶼能承受的了的。


    鈴鐺聲淹沒在雨裏,有閃電劈過。


    章彥驚聲後退,袁嶼雙手淅淅瀝瀝的滴落著烏黑色墨一樣的血水,而夜色下,袁嶼那雙眸子隱隱泛著青色冷光。


    任憑章彥如何搖動鈴鐺,袁嶼似乎都沒有反應。


    整個夜空落下的雨勢,似乎都和袁嶼融在一起了。


    章彥掐起符篆,身後那幾個僵煞便暴起探手抓向袁嶼。


    沉沉黑夜,忽的在這一瞬間變了顏色,五色交集,最終水桶一般落下一道雷蛇,沒入袁嶼腳下地表,整個卜曦家的地麵如同一片淡青色汪洋,徑直將那幾具僵煞淹沒。


    章彥手裏的鈴鐺轟然爆碎,駭然的看著袁嶼,仍舊不敢置信,片刻,章彥想要後退,抬腿卻跌在地上,口鼻耳目皆有血漬滲出。


    雨夜中的汪洋還在洶湧,絲毫沒有停止的趨勢,另一邊,惜塵驚恐看著自己身上汗毛孔不斷的往外滲血,嘶聲想要喚住袁嶼,而袁嶼卻似乎沒有聽見。


    “一河龍脈之力雖然暴躁,但還不至於引起如此天象,隻是,你將術法咒力與煞氣共同養在屍身之內蘊養百年,我該說你異想天開,還是該說你狂妄?這樣逆天而行,自然會勾動天罰,即便這小子不來,你下場也不會比現在好多少!多年前你口口聲聲說,要以你一己之力為章家接煞人一脈報仇雪恨,就憑此手段嗎?哼,倒是我高看你了!”


    淡青色汪洋之中,款款走進一長裙黃衣女子,站在章彥身後,揮手替章彥擋住了席卷過來的雷勢。


    地上章彥張口幹嘔,雨水衝刷著他枯黃的臉頰,顯得更加消瘦無神。


    “與你何幹?”


    章彥支著身子,望向那女子的目光之中卻滿是屈辱。


    黃裙女子冷笑:“與我何幹?若不是我救下你,你章家,早已經死幹淨了!怪不得,你血氣日漸枯竭,原來都拿體內血氣養這幾具屍煞了!愚蠢!”


    章彥目呲欲裂,憤怒的攥緊拳頭看著那女子,慘然大笑:“若我章彥有朝一日重振接煞人一脈,第一個滅的,便是你!隻是可憐我章家以舉脈之力,借通天手段蘊養屍妖三具,卻無一具能夠掌控,我祖上本欲借此手段一舉鏟平卜曦家,卻不曾想與虎謀皮,反受其害,身為章家後人,當初被你屍妖阿尋救下,實乃我章彥一生之恥!有朝一日,我必除你,再滅卜曦家!”


    阿尋冷笑:“你拿什麽除我?”


    章彥看著阿尋的臉,啞然失笑,笑著笑著麵色就多了幾絲嘲弄。


    阿尋眸子忽的冷了下來,姣好的麵目之上滿是殺意,掐起章彥的脖子將他整個提起來,厲聲尖叫:“你知道那賊和尚的金剛魂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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