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二爺還未睡醒,就被長沙城街裏巷外鬧哄哄的人群給吵醒了。


    二爺推開了一條門縫,見外麵滿街都是麵帶喜色的學生,嘴裏高唿著:“人民政府萬歲!”


    而另一邊兒,賣報的報童舉著手裏的報紙,隻消拿出來喊上一兩聲,片刻就會賣光,連帶著報亭窗口都擠滿了人,未買到報紙的,便湊過頭貼到別人臉上和別人看同一份,也沒人動怒。


    二爺看了兩眼,也悄悄的出了門,他曉得,國民黨大概是真的完了。


    相比此事,二爺更惦記的,是去古玩街,看看這根簪子別人到底會給到什麽價錢。


    到了古玩街之後,二爺卻發現,除了他,古玩街上沒幾個人,整條街都是冷冷清清的,更別提買東西的人了。


    見二爺過來了,前陣子一起喝過酒的那同行就拉著他,滿臉得意的說:“怎樣,兄弟,哥哥早就說過,咱們湖南地界早晚是要和平解放的!哥哥這嘴裏的消息還算靠得住吧?這下好了,國民政府倒了,你那雇主沒了,想必差事也黃了,三十個銀元自然也沒地方要了,可好歹你落了三個銀元的定錢,裏外怎麽算都是不吃虧的,以後好差事多的是,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這普天同慶的日子,老吊著一張苦瓜臉多掃興!”


    二爺張張嘴,想反駁兩句,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幹這行的,都講究吉利,自己沒摸出好東西也就罷了,連帶雇主也跟著被抓了,雖說那貨是個軍統特務,可說出去,少不得影響自己的名聲!


    二爺意興闌珊的拉著那朋友進了茶館,他滿腦子都是這簪子,也沒心思聊天,隻隨便磕了點瓜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喝了兩杯茶,就走了。


    就這麽又過去了一天。


    1949年8月5日,合農曆七月初十。


    這天下午,心裏到底按耐不住的二爺,又出了門,想拿這簪子讓那些同行掌掌眼,可出了門,二爺就被眼前的景象徹底嚇住了,好家夥,路兩邊,一眼望不到頭的人,敲鑼打鼓的,路中間則是穿五星軍裝的部隊,走馬燈一樣,一撥一撥的過。


    二爺當過兵,所以什麽樣的部隊能打仗,什麽樣的部隊不能打仗,二爺還是能分辨出來的,瞧著這些當兵的精氣神,再想想自己那會兒,二爺心裏琢磨著,老蔣輸的也不虧!


    好不容易到了地兒,見了人,說了來意,那同行接過簪子,看了看,隻幹笑了兩聲,卻不言語。


    二爺懂這意思,自古掌眼不落空,找了處還開業的酒館子,弄了倆便宜菜,喝了兩口酒,那同行嘴巴就活泛起來了:“這簪子,成色不錯,可是沒個名堂!再說了,咱們頭頂這片天,馬上就要變了,那些有能力出高價錢的貴人,都忙活著眼下的局勢呢,誰還有功夫來買你這破玩意兒!聽哥哥我的,你要是急用錢,便宜給我得了!”


    二爺犯了難,心裏卻罵,娘的,手裏有錢,還變著法的蹭我酒喝,什麽個玩意兒。


    盡管有些不情願,可人情這迴事,拒絕了,以後就不好再來往了!


    犯愁的時候,桌邊卻圍過來個老道士,穿的破破爛爛,手裏提著大酒葫蘆,湊過來毫不客氣的把二爺碗裏的酒喝了又一口噴出來,滿臉嫌棄。


    二爺氣樂了:“我說,你一個臭要飯的,還嫌酒不好?”


    提著酒葫蘆的老道士半眯著眼,直勾勾的瞅著那簪子:“這可是了不得的東西啊!”


    二爺眼皮子一跳,還未開口,自己那同行卻急了,甩起手就要撕扯那老頭:“嘿,你個臭要飯的,這兒哪有你說話的份?欠打是不是?”


    二爺眼見這老道士也沒怎麽動,自己那同行卻一頭跌在了地上,滿心的詫異。


    老道士打著酒嗝,笑說:“這玄門圈子裏的東西,在俗世,自然沒個好價錢,你要想賣高價錢,我給你指個去處!保管你要多少,有多少!”


    二爺是再一次聽到玄門個詞,驚疑問:“當真?若真有此處,我事後少不了你好處!”


    老道湊過來頭,在二爺耳邊,隻低語了兩個字:“鬼市!”


    地上二爺那同行爬起來,罵:“瘋子!瘋子!看老子不教訓你!”說著,揚手要打!


    老道士睜開通紅的眼皮子,看了這同行一眼,那揚起的手就忽的僵住了,連帶著其氣勢減了大半,半晌,那同行才色厲內荏的說了句:“老子不跟瘋子一般見識!”


    說完,酒也不喝了,轉身悻悻的走了。


    老道士重新眯起眼,指著二爺衝酒館裏的夥計說:“拿最好的酒,記他賬上!”


    二爺還想再問,那老頭卻隻是似笑非笑的喝酒,喝多了,就醉醺醺的說些生死命理的胡話,當真像瘋癲了一樣。


    事後,二爺打聽了很久,也沒打聽到關於鬼市的一丁點消息!二爺隻以為自己又被騙了!


    直到許多年後,二爺漸漸有了些名氣。


    這名氣得益於期間一次幫雇主下墓,剛打好了盜洞,還沒下去,洞裏就鑽出一個渾身長滿黑毛,青麵獠牙的怪物出來,那怪物咬向二爺的脖子時,被二爺身上的鎮屍紋輕鬆擺平了。被嚇的丟了魂的雇主,反應過來後,提著尿濕的褲子倒頭就拜,直唿二爺是活神仙,有金剛不壞之身,粽子都奈何不得!


    此事傳出去之後,二爺就被一個頗有實力的總把頭招到了手底下!


    人的身份高了,接觸到的東西,自然也就不一樣了。


    這時候,二爺才從自己那總把頭的嘴裏得知,那個瘋道士並沒有騙自己,這鬼市,原來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至於那個壓箱底的簪子,也被二爺重新翻了出來,他是個有野心的,不甘於一輩子被人雇著,倘若真如那瘋老道所說,拿這簪子換些錢迴來,然後自己招些人手,做些買賣,豈不是更好?


    事實證明,二爺並沒有做美夢!


    買走這簪子的,是個渾身蒙著黑袍的人,但是,這種打扮的人,在鬼市裏麵並不少見,二爺也沒有太過於好奇。


    談到價錢時,二爺心髒都快跳出了喉嚨眼兒,那人說,價錢隨便他要,隻是附帶著一個條件!


    自古錢財動人心,二爺根本沒去想那個條件是什麽,他就咬著牙,和那個黑袍人說:“我隻要金子!其他什麽條件都好辦!”


    二爺受夠了錢幣貶值的苦,所以他隻認定了金銀!


    那黑袍人卻輕笑了一聲,從身上摸出一塊長長方方的東西出來,在二爺跟前晃了晃,就扔進二爺懷裏:“大黃魚,五十根!不過,我要你再下一趟那墓!”


    二爺眼珠子都紅了。


    黑袍人卻又遞給二爺一個碗口大小的酒壇子,那酒壇子上,極為詭譎的畫了一個招魂幡,壇口用暗紅色的布團子結實的塞住了,那人說:“進了那墓,黃沙埋棺,撥開黃沙,下有九星封魂陣,棺木所在之處,乃為陣眼!我要你劈開棺材,再以槐木灰灑在其上澆上蛇血,到時,不管下麵出現什麽,你隻需拔掉此壇口紅布就可以了!”


    黑袍人接過簪子,告訴二爺:“一個月後,如果還活著,來此處找我,錢財兩清!”


    二爺應下。


    二爺走後,那黑袍人細細打量著那根玉簪,自言自語,語氣意味不明:“倘若百年陰女魂現世,你們這些藏了幾百年的家夥,也該現出原形來了吧?就是不知道,這陰女魂能不能引出爾等在鬼市露麵!”


    。。。。。。。。。。。。。。。。。。。。。。。。。


    懷裏的金條,二爺捂熱了都不舍得撒手。


    可是,有些事兒自己一個人辦不了,所以二爺隻能再次找到了那幾個以前認識的同行,強忍著不舍,把這根大黃魚許給他們做了報酬!


    這時候的二爺,百邪不侵的名氣早就傳出去了,再加上有金子分,正兒八經的金子,這些人自然樂意掏力氣,一口一個爺叫的極為殷勤。


    花了幾天時間,二爺就帶人把竹簍、斧子、鏟子,等等一應工具置辦齊全了,又把老槐樹燒成木炭灰,燒了足足一麻袋,就是蛇不好抓,廢了好大功夫,才弄了小半桶。


    一切弄妥當了,二爺便再次去了那墓。


    這次去,說實話,二爺心裏是有點不在乎的,畢竟,那墓,他已經是早就去過的!


    就連自己先前挖好的洞,都還在那,隻是布滿了枯草!


    把洞口挖的大了些,二爺招唿幾個人,用背簍把黃沙一點一點的背出去,等到把黃沙弄幹淨時,已經是月上中天。


    吃了飯,歇了會兒,二爺就抱著那黑袍人給的壇子,率先鑽進去了,黃沙之下,是一層石板,簡簡單單的用線條畫著一輛垂著青幔的車輦,青幔之中,一神態清冷的紫衣女子端坐其中,唯一讓二爺感到奇怪的是,車輦周側隨行的,竟都是些麵目奇特的鬼怪,二爺心底有些發毛,這女人是要多邪性,才能讓百鬼為之駕車隨行?


    二爺壯著膽子讓人用斧頭劈碎了那棺材最底的木板,劈開的一瞬間,竟有一束宛如羊脂玉一般的月光穿透墓頂,不偏不倚正落入那棺木之中,此時,墓頂凝結落下的水珠,落地成冰。


    從未有過的寒冷。


    二爺看見隨自己而來的那幾個同行麵目驚恐,眉發之上都結了白霜,這才惶恐的想起了那槐木灰和蛇血,按那黑袍人所交代的灑在其上,二爺仿佛聽到有什麽碎裂的聲音。


    是石板裂開了。


    蛇血順著那些詭異的線條一點點蔓延,最後,石板上那畫上的人、畫上的鬼怪,逐漸的充實,也愈發的猙獰,直到那石板碎開,一隻指甲烏黑的手臂便從中伸了出來。


    眼睜睜的看著隨自己而來的那同行被那青黑的手掌整個人拖下去,二爺隻能張著嘴,卻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手臂上劇烈的疼痛,腦子嗡嗡的響,二爺低下頭,驚懼的發現,自己胳膊上,兩個烏黑的牙孔正汩汩的往外淌著墨一樣的血漬。


    二爺想不通自己身上的鎮屍紋這次為何沒起作用,可傷口很快就有些麻木,連帶著麻木的,還有自己的意識,最後關頭,二爺依稀看到那棺材中,坐起了一個半虛影的紫裙姑娘,二爺心想,這該是他一生中見過的麵容最好的姑娘了,隻是啊,那雙眸子,卻冷的讓二爺害怕,這股恐懼,讓二爺保持了最後的清醒,拔掉了壇口的紅布,墓下所有的冰冷,似乎被這壇子吸收的幹幹淨淨。身體恢複了些力氣,二爺便跌跌撞撞的抱著那壇子飛一樣的往外跑。


    可腦子裏越來越混沌,胳膊上的傷口像一個無底洞,不斷的抽幹著身上的力氣,到最後,二爺隻覺得胸腔像被人紮破了的肺泡,無論怎麽大口唿吸,巨大的窒息感還是讓他眼前一遍一遍的發黑。


    直到看到不遠處的荒地上,有一個被人搭起來的破棚子,二爺掙紮盡最後一絲力氣,癱倒在那棚子邊,無力的用手指頭抓撓著那棚子,發出刺刺拉拉的聲音。


    看到那棚子裏有人出來時,二爺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懇求那人幫他尋些糯米、艾草,來救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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