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嶼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剛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卜希姑娘叉著腰怒氣衝衝的模樣。


    守著寨子大門口的,是和卜希姑娘一同長大的青年小夥子,可這些人死活不肯放他們進寨子,準確的說,是不肯放袁嶼進寨子。


    卜希姑娘自然是不樂意的,眼瞧著袁嶼這副病懨懨的模樣,她哪裏敢把袁嶼一個人扔在外麵。


    袁嶼總覺得卜希姑娘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哪裏見過,至於卜希姑娘對袁嶼則壓根就沒有半點印象。


    這樣一直鬧到半夜,燈火通明的寨子裏,有老頭領著人出來,卜希姑娘見到來人就哇的哭出來蹲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告狀說:“阿爺,我哥丟了,這些王八蛋還不讓我進寨子……”


    老族長先是拿拐棍狠狠的戳了看門的幾個小夥子之後,就疼惜的跑過來給卜希擦眼淚,問了卜希這一路的情況。


    卜希姑娘氣哼哼的站起來,講完了一路所遇,話語之間仍在擔憂自己的哥哥。


    老族長看得很淡:“男兒出外闖蕩,生死由命,況且,最近祠堂裏沒見有魂燈熄滅,想來,懷文孫兒應當無礙!倒是你,這一路吃了不少苦吧!”


    卜希訴完了委屈,怒氣自然也散了大半,想起了什麽,滿臉後怕,說:“阿爺,我在內蒙迴來的路上,聽人說,哥哥消失的那晚,下了很大的雨,有人看到河裏爬出了死人,後來天上還落了天雷!可我迴去的時候,那兒像什麽事兒都沒發生一樣,可安靜了!”


    老族長臉色有些變了,轉移了話題:“瞎說,都什麽年代了,河裏還能爬出死人,天雷是這麽輕易能引下的,能引下天雷的邪物,早就生出了大亂子,那還能讓你活著在這說瞎話!”


    “我哪兒有說瞎話,阿爺你看看這個!”卜希姑娘賭氣的從懷裏掏出半塊巴掌大小的木頭。


    這塊木頭辨不清顏色,近看表皮呈黃褐色木肉卻染了血一般,遠看又黑的發亮。


    老族長接過,湊在鼻子下麵聞了聞,平和的目光就變得劍一樣鋒利,低聲呢喃:“雷擊木,擊而不焦不起火,的確是天雷!”


    老族長沒有再說話,不動聲色的藏起來,拉著卜希往寨子裏走:“丫頭,跟爺爺迴去,過幾日,去訪訪在山外上大學的姐妹,沾沾文氣兒,最近咱們寨子裏客多,你女娃子不要攙和,不然別家會有意見!”


    卜希不樂意了,騰地站起來:“他們敢!在我家還敢有意見,翻了天了!”


    老族長苦笑,央求一般:“咱家老祖宗的魂燈早就油盡燈枯了,最近卻有了動靜,這可是大事兒,趕屍一脈的旁枝傳承血脈,都被爺爺請來了寨子,這樣的大事,爺爺可真做不了主!”


    卜希姑娘瞪大了眼,最後撇嘴說:“那……那我早知道不迴來了,我可不去學堂,那些姐妹們上了學就老取笑我沒見識,我可不找她們,過兩天我去洛家蠱寨玩!”


    老族長驀然愣住:“洛家蠱寨?哪個洛家蠱寨?爺爺怎麽不知道你在蠱寨還有朋友?”


    卜希哼了一聲,驕傲的昂起頭:“我可是大姑娘了,阿爺,就是十二蠱寨裏蠱術傳承最厲害的那個洛家寨,我迴來的時候遇到了小鬼兒擋道,蠱寨的姐姐救了我,還送了我好長一段路呢!”


    老族長恍然一樣點了點頭,倒帶了些歡喜:“哦,那好那好,蠱寨和咱們不一樣,蠱術傳女不傳男,咱們則傳男不傳女,你去了蠱寨,可要學的懂事兒點!”


    卜希也十分樂意的點點頭,隨即指著袁嶼:“那阿爺,他怎麽辦?不帶他迴寨子,萬一出了事,就不好了!”


    老族長見袁嶼精神萎靡,臉上少年人的稚氣還未褪去,探手抓住袁嶼的手腕,良久,神色猶豫了很長時間:“看脈象,這漢家娃子像是被傷了元氣,身子調理下就好了,沒有大礙,按說,這段時間爺爺不該讓外人進寨子,但是一個孩子,總不能任他自生自滅,就一同帶迴去吧,不過也不能在寨子裏停留太久,你去洛家蠱寨的時候,帶上他吧,日後再帶他迴去尋找家人!”


    卜希姑娘了卻了心事,又得知哥哥性命無恙,心裏的石頭自然放下了,帶著袁嶼安排了住處,自己滿心歡喜的去尋父母請安去了。


    母親沒有見到,卜希這時才得知,寨子裏的女眷,竟然都被老族長借由頭支出去了,到這時,卜希心底,再次隱隱有了些不安。


    迴來後,卜希姑娘給袁嶼擦幹淨了臉上的藥膏,熬了藥粥,喂袁嶼吃下,見袁嶼除了臉上有幾道結痂的傷痕,眉宇之間並不討人嫌,卜希咯咯笑道:“長得倒不討人厭,你好好睡一覺,調理好了身子,姐姐送你迴家!”


    袁嶼想了想,倒並未辯駁,一直到卜希姑娘離開了,屋裏隻剩自己的時候。袁嶼這才掙紮著起身,在衣兜裏摸出章彥給他的那個封的嚴嚴實實的小罐子,打開了一角,味道令人作嘔。


    章彥說,把這罐子裏的東西倒入卜曦家祠堂裏供奉的魂燈裏麵,那卜曦家的家祖就會永不超生。


    這個姐姐是個好人,而且師父還要卜曦家的家祖幫助才能驅除體內屍毒救迴性命……


    袁嶼握著那罐子沉默了片刻,揚起手,用盡渾身所有力氣,透過窗戶,把這令人作嘔的東西狠狠的扔了出去,至於自己,袁嶼心底有些失落,這輩子,怕是見不到師父師兄他們了……


    苗家寨子裏,住的房屋,多是吊腳木樓,第一層用柵欄圍起來,不住人,養牲畜或者放雜物,同時隔絕了了蛇蟲鼠蟻和地麵的濕氣,二三層用來居住的房子裏梁上還刻著稀奇古怪的太極八卦、荷花蓮籽圖等圖案亦或者繁奧的古文符案。


    和袁嶼相距不遠的,正是卜希家所住的地方,那罐子,跌跌撞撞,最後落入一層的柵欄之中,角落的打盹的雞群,騷亂之後就又安靜下來。


    這一晚,卜希的父親卜曦紹禮驀然驚醒,就著月色,房梁上刻畫的太極圖竟晃得他有些眩暈,而正堂掛壁上,斜掛著的古舊桃木劍,竟通體如血一樣,自己跌落下來。


    桃木劍的下方,則疊著整整齊齊的天青帽,天青衫,稻草鞋,香爐正對的牆上,則是一副畫像,畫像下印著“宗祖卜曦辰砂”。


    這樣的房屋布置以及打扮,在寨子裏,隨處可見。


    同一時間,在山東至貴州的路上,惜霜小道姑已經在車裏睡著了,車後的座位上,蕭老頭麵色灰敗,毫無生氣。


    車駕上的宋城掛了電話,輕聲說:“入了貴州深山苗區,不能通車,我就不能再送你們了!”


    惜塵搖頭苦笑:“已經麻煩宋大哥了,卜曦趕屍一脈宗祖具體如何還不知曉,死了幾百年的人,怎麽還能返世,而我太一宗,又和趕屍一脈素無交集,師父他恐怕是兇多吉少!但,也總好過沒有希望等死!”


    宋城笑笑,不置可否。


    山東嶗山,清明觀,清明道人在道君像前閉目沉思。


    吳春沅有些迷惑的看著眼前閉目打坐的老道士:“師公,我師父因太一宗而死,你為何還要施太乙神術幫太一宗的人?照我看,那個害死師父的袁嶼根本就沒死!那些人很可能是在騙我們!”


    清明道人遞過一個蒲團,拍了拍吳春沅,吳春沅盤腿坐下。清明道人這才開口道:“念守心性有虧,咎由自取,不可怪罪於人!入道之人,了無牽絆,妄入因果,何談清淨自守?”


    吳春沅仍舊茫然:“那師公您幫了太一宗,豈不是也算妄入因果?”


    清明道人微微一笑,睜開眼,眸子清澈:“那玉佩,你可認得?”


    吳春沅搖頭:“不認得!太一宗的說那玉佩是袁嶼的貼身之物!”


    清明道人搖頭:“那其實是洞玄之物,我道家道藏三洞四輔十二部,洞真、洞玄、洞神、四輔太玄、太平、太清、太玄、正一部……你且看,此子袁嶼,無根無源無依無靠無所屬,看似與我道教命緣無幾,可,你仔細想,果真如此嗎?在龍虎山,旁門左道百教齊聚,引出洞神嫡係元真子,前不久內蒙遼河一難,鬼女出現,竟也與此子有著莫大的幹係,在此子生死之際,黑白無常兩兄弟,遼河怒目金剛影,棺門遺徒冷名七,今又有洞玄玉佩,看樣子,洞玄與此子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更甚至,那古武墨台劍家,也是此子同門師兄……你再仔細想想,這些年,所有玄門中事,是否都有此子存在的身影?僅那秦嶺一劫,便是惹來通天的因果,你說,這樣的人,這樣有著潑天大因果在身的人,怎麽可能會死?”


    清明道人越說,語氣便越重。


    吳春沅沏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捧向清明道人:“既然這麽大的因果,師公您該遠遠的避開才是啊?”


    清明道人眼底閃過一抹異樣,注視著道觀裏的三清像,那裏青煙繚繞,清明道人忽然道:“這因果,隻怕是老天降給我等所有玄門術士的……”


    當啷一聲,吳春沅失神呆立,失手打落茶盞,猶自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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