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袁嶼他們來講這異常漫長的一夜,在世間絕大多數人看來,不過是眼睛的一場睜合,唯一不同的,或許是這一晚做了些美的或者不美的夢而已。


    黔南貴州,這個24萬年前就有人類居住的地方,人稱八山一水一分田,鍾靈毓秀,卻也有著古老的神秘感。


    苗嶺北,卜羲家的寨子裏,年紀最大的人,往往是起的最早的,寨子裏的石階,並不能阻擋滿臉褶皺的老太爺,連拐棍都不用要。


    頭上裹了厚厚的藍布巾,老太爺背著手,照例去打掃寨子裏的祠堂,自己也順便去看一看祠堂裏的故人,人死了,就會在祠堂裏留下一盞枯燈。


    老太爺推開祠堂厚重的木門,第一眼就看到了祠堂排列的最頂端,那盞枯了數百年的油燈,此刻正搖曳著淡藍色火苗,


    看到這些的時候,老太爺整個人就停那了,略顯渾濁的眼裏寫滿了驚愕,良久,老太爺哆嗦著嘴皮子,退出祠堂的大門外,把佝僂的身子屈到地上,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重新緊緊的關上的祠堂的大門,至於下麵幾列中,那盞寫著卜羲懷文名字隻剩一個將滅未滅火星的油燈,並未引起老太爺的注意,畢竟,這偌大的祠堂,枯掉的燈,實在太多了!


    每一個活在這世上的人,似乎都在努力的與命運做著抗爭,然而,並不是所有的抗爭都會有一個好的結果。


    也並不是每一片大山連綿,都可以很好的養活一方人,衣食無憂的人眼中所看到的靚麗風景,給另外一群人所帶來的,隻不過是更堅韌的活著而已,這份迫不得已的堅韌感,延續了上千年。


    貴州東南,中國南部邊緣,廣西十萬大山。


    山裏不通路,常常零星幾戶人家,便勉強成了一個村落。


    梁栓的老母親,淩晨四點天未亮就早早的起了床,四壁透風的草棚頂木頭房,便也緊跟著起了些煙火氣。


    太陽剛剛出來的時候,屋子一如往日的潮濕感還未褪去,梁栓老母親還是叫醒了自己唯一的兒子。


    見兒子起的有些不情願,梁母不忍責怪,隻是話語間,帶著遮掩不住的擔憂。


    梁栓到底還是起了床,坐起來第一眼,就看到了屋頂上被灶火煙氣熏得烏黑的木頭梁上,掛了很久的臘肉已經不見了,再聞著煙氣裏彌漫著的香味,梁栓吞了口唾沫,沉默的幫母親做好那些簡單瑣碎的事後,自己就去盛了飯。


    糧油米麵,往日裏都是梁栓從那望不到盡頭的山路上一點點背上來的,來迴走一趟通常要三個時辰。


    梁母未吃飯,把鍋裏幾條臘肉貼在了梁栓碗裏後,就坐在地上,一點一點的用帶著拇指大小的破洞的幹淨床單為兒子收拾打包行李,屋裏隻有母子二人,該說的話,往日都說盡了,所以到此時,就顯得格外的沉默。


    收拾好行李,連帶著剩下的臘肉,也一塊為兒子裝了進去,梁母才坐在一旁,拿粗糙的手背抹著淚。


    飯很好吃,肉也很好吃,上次吃這樣的飯,還是在過年。


    可梁栓今天不知為何卻沒有一絲胃口,即便如此,他還是努力的往嘴裏塞著飯,努力的吞咽,因為,吃過飯,還有近幾十裏的山路,等著他。


    吞完了飯,梁栓抬頭看了一眼屋裏掛著的唯一一張領袖像,這是梁栓在山下十幾裏外的地攤上買來的,母親視若珍寶,梁栓知道,這是母親最崇敬的人,盡管,他們這兒,還是一如既往的窮困,一如既往的艱難。


    細細擦幹淨了畫像,梁栓就穿好衣服,把不多的行李挎在瘦瘦高高的肩膀上,一直沉默的梁栓極為不習慣的張口,想安慰自己的母親,話說出來,卻又情不自禁的帶上了幾分不以為然:“哎呀,阿媽,哭啥子哭啊,大哥說了,去黑龍江,那兒的煤礦多的很,好好幹一年能掙三千塊,掙錢迴來我帶你去北京,去看天安門!”


    與梁栓隔了一座山的村裏,有梁栓從小認識的人,梁栓很喊他,大哥!


    大哥說,這山裏,熬不出個頭,媳婦都娶不了,不如去外麵闖一闖。


    黑龍江?


    梁栓真的不知道黑龍江在哪兒,他也從未聽說過。而梁栓的母親則以為,黑龍江,是一條淌著水的河,如同長江一樣。


    梁母並沒有挽留兒子,隻是說不出話,往日一天到晚要和自己吵三晌的兒子要走了,梁母心裏發慌,像被人剜走了一塊肉。


    可聽見兒子這麽說,梁母用力的抽打了兒子幾巴掌,嘴裏不住的埋怨兒子吹牛皮,說大話,天安門在她心裏,那是很大很大的人物才能去的地方,普通人要是敢邁進去腳,是要被抓起來的。


    巴掌落下來,一點也不疼,梁栓被抽了幾下,反倒咧著嘴笑起來,心裏安定不少。


    山路的那邊遠遠的有人大唿小叫聲,大山是個很好的傳話筒,梁栓聽見有人在喊自己:“梁栓兒!梁栓……”


    梁栓心裏莫名的興奮,背著床單係成的包袱,扯著嗓子迴應了,就告別母親,沿著尺寬的崎嶇小路,去了。


    見到同行的除了自己那大哥,竟然還有七八人,這樣的隊伍,讓梁栓心裏油然而生一股豪壯感,相識的大哥,一直不停的描繪著礦上的生活,還有城裏那些花花綠綠天仙下凡一般的女人。


    等到大哥噴著唾沫星子,一再保證說隻要不怕吃苦,每天吃飽喝好,還能攢下錢的時候,梁栓就對自己能掙錢風光迴來的事情,並不覺得那麽虛無縹緲了。


    假若帶了那樣花花綠綠天仙一般的媳婦迴來,老母親她一定會很高興的,梁栓蘸了口水,梳理了頭發,就在想,天上的仙女,到底該長的是個什麽樣!


    大山裏,迴蕩著的興奮交談聲,漸漸的遠去了,初次遠走的人,總是習慣於興奮的忘卻身後,那山上一直貪戀和擔憂的注視著他們離開的母親們。


    他們和他們的母親們都不知道,黑龍江並不是一條江河,從這座山到那兒,整整橫跨了中國的一個版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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