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月,冷冷的灑了滿山。


    世間人沉浸於如此皎潔的月色之中。


    卻無人曾去問過月的孤獨。


    繁星從不曾是它的陪伴,隻會愈發襯的它形單影隻,嘲弄著戲看它的淒涼。


    惜塵拉著小道姑進了屋的時候,蕭老頭就把屋門緊緊的關上了。


    山下鑼鼓齊天的喧鬧聲,若隱若無。


    屋裏隻點了一盞燈,在低矮的方桌上搖曳,被惜塵他們圍在中間。


    一直都很沉默,蕭老頭似乎在努力的迴憶著什麽。


    “老大,老三,你們可還記得你們兩個是怎麽入山門的嗎?”


    燭淚泣了半盞,蕭老頭終於抬起了頭,有些苦澀的笑著開口問,枯瘦的眼皮子裏,亮晶晶的。


    袁嶼突然覺得,這一刻的蕭老頭,從未有過的真實感。


    惜雲和惜塵神色動了動,彼此看了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臉上五味雜陳起來。


    “師父!”


    惜雲大漢一雙大手有些不自然的揉搓著。


    袁嶼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這是惜雲大漢第一次喊蕭老頭師父,而不是老頭兒!


    “五幾年的時候,咱比小五還小上幾歲,家裏連口飯都吃不上,爹娘把吃的省給了咱,他們卻沒挨過來……我記得後來遇見師父的時候,師父臉上還沒這麽多褶子,頭發絲兒也黑亮……三十年了,徒兒……”


    惜雲說到此處,鼻子忽然酸了起來,糙臉上說不出的複雜,杵在地上把頭磕的邦邦響,哽咽著在自己臉上甩了幾巴掌:“師父帶咱餓著肚子一路來的山門,要飯都沒地方要……那時候山上還隻有個破屋,又是師父帶著咱搬著石頭一塊兒塊兒壘起了院子……這麽多年,徒兒對您老混不吝的,實在該死……”


    蕭老頭輕撫著惜雲大漢的肥腦殼,麵容苦澀,閉著眼微微搖了搖頭:“你是最早跟著師父也是過苦日子最多的一個,也是最勤快的一個。苦日子過的多了,所以你平常比誰都節儉的厲害!一粒米兒也舍不得扔,論道學天賦,你是最差的一個,可心性敦厚,這幾年,山門裏的吃喝用度,全靠著你一個人操心挺過來的,老大啊,可莫說這樣的話了……”


    話未說完,七尺大漢就已經泣不成聲。


    “我比大師兄晚些,十幾年前,家父在重慶開藥堂行醫,那時侯到處都在鬥,鄉裏之間在鬥,街坊之間在鬥,甚至兄弟之間,也在鬥!半夜的時候,有老婦人來敲門,求家父救救她武鬥中受傷的兒子,那老婦人家裏一貧如洗,可家父終究於心不忍,不收分文,風雨無阻半個月,總算把她兒子的命救了下來。


    家父說,醫者行世,不可昧了一顆醫者仁心。可後來過了大半年,藥堂裏突然衝進來一群人,把藥堂裏的藥櫃砸了粉碎,連我父親也被帶了去,在脖子裏掛了小木牌牌,在街上批鬥!而打罵我父親最厲害的,你們可能都想不到。就是那個我父親救過來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竟然理直氣壯的指著我父親的鼻子問我父親為什麽給他看傷不收分文!一定是在他身上有什麽別的企圖……家父因為羞憤,當天便大病不起,水米不進兩日後氣絕身亡!我家的藥堂也在後來的武鬥中毀於一旦,從此家破人離……惜塵舉目無親,靠乞討裹腹,食不飽,衣不足,74年的時候,我正是小嶼這般差不多年紀,在重慶橋下看到了繈褓中被拋棄的惜霜……為了養活惜霜,我開始做偷盜等苟且之事,直到四年後遇到師父您,茫茫人世,我和小霜才有了一個歸處……”


    惜塵眸子裏滿是追憶,看了一眼一旁撇著嘴拚命忍著哭的小道姑,捏了捏小道姑的臉,自己便也紅了眼圈,呢喃一樣:“這麽大了呢,當年怕你凍著,怕你餓著,還怕你被路上的野狗叼了去,現在真好……”


    這樣的話,小道姑淚珠子噗嗽噗嗽的往下掉,突然撲到惜塵懷裏嗚嗚咽咽的說:“師兄,你偷人家東西,人家一定會打你的吧……”


    蕭老頭和惜雲都慌了神,湊過來一邊一個圍著小道姑:“哎呀哎呀不哭了不哭了,可不敢哭了啊,心疼死人嘍……”


    袁嶼默默的看著眼前因為小道姑的落淚而亂作一團的幾個人,他以為,這世上苦命的人,隻有他一個,原來不是,原來不是……


    人的過往,是這世上最沉重的東西,重到不敢輕易提起。


    袁嶼忽然就明白了,明白了那天救張屠的時候惜塵為什麽如此執著的說,這世上,有的人該救,有的人,不該救!


    這一刻,袁嶼同樣明白了,小道姑為何喜歡黏著惜塵,也突然明白了小道姑為何初見便對無親無故的自己如此親昵。


    袁嶼想起來那天晚上,小道姑哭著鼻子衝那個黃皮子小九說:“你要吃就吃我吧,放了我師兄好不好……”


    一群被拋棄的人,彼此走在一起,拿他們的生命來守候著心中的溫情,哪怕是小小年紀的惜霜……


    袁嶼在想,以後的日子裏,對於眼前的這些師兄,小師姐,還有師父,自己一定也要拿自己的所有去守候他們的……


    畢竟,他們對自己那麽那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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