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最後一縷斜陽剛剛隱沒,夜色便如傾巢而出的烏鴉,霎時間,鋪天蓋地。


    伴隨潮水席卷開的暮色,還有鍾鼓樓幽幽擴散的鍾聲。


    “咚……”


    暮鼓晨鍾,蒼涼而曠遠。


    “時間到,關城門了,統統退開,還沒進出的等明天吧!”


    在守城士兵的唿斥之下,兩邊尚有未進出的百姓被攔住,隻能眼睜睜望著厚重的城門緩緩合上。


    “軍爺,這不是還沒到戌時嗎,往日這個時候,城門都還開著,怎麽今日偏偏就提前關上了?”


    有被困在城內的百姓,眼巴巴望著出不去,急得上前想要問個緣由。


    “沒辦法,你也知道,最近有一夥強盜可能會來攻打順城,早點關門,也是為了保護大家的安全。”


    守城士兵留下這句話,搖了搖頭,不再多說,轉身上城樓值守去了。


    “哎,世道不寧,連按時迴個家都難啊!”


    那問話的人對著關閉的城門呆望片刻,悵然一歎,隻能失望地轉身,和那些同樣來不及出城的人各自散去。


    而最後一刻僥幸出城的人,則趁著尚未完全降臨的暮色,紛紛埋頭趕路。


    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忽然衝出兩個騎馬的人,順著往前跑了一截,忽又折入一旁的草叢,徑往西北方向去了。


    “咦,那兩個人好奇怪,怎麽鑽那裏麵去了?那地有路嗎?”


    同一條道上,有人望著那個方向比人還高的荒蒿蔓草,一臉見鬼的表情。


    “管那有路沒路,趕路要緊,沒聽說嗎,這地如今可不太平,顧好自己吧!”


    同行人中,有人好心出言提醒,於是這一幕中途小插曲,很快就被眾人拋到腦後。


    沒人知道,這般無意識的忽視,無形中保住了他們一條小命。


    那兩名騎士沿著黑漆麻烏的荒草地,一路行了大約兩三裏,前麵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鳥鳴聲。


    不明實情的,估計還以為他們打馬闖入,驚擾了這一片飛鳥的棲息。


    然而,兩名騎士一聽這聲音,卻飛快勒馬停了下來。


    其中一個人坐在馬背上,從胸口掏出一枚哨子,含在嘴裏,吹出一串同樣的嘶鳴。


    對麵的鳥鳴聲戛然而止,下一刻,從草叢後麵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


    “迴來了?進來吧。”


    兩人再次夾了夾馬腹,又往前行了十幾米,隨著茅草分開,眼前豁然開闊。


    夜幕之下,是大片被踐踏碾倒的草地,開辟出一塊空間,中間一條溪流貫穿而過。


    近兩百匹高矮不一的戰馬,正擠在溪水兩側,一邊打著響鼻,一邊低頭喝水啃草。


    在這些馬的周圍,人數還要多上一倍的狼牙寨匪眾,三三兩兩地散亂坐著。


    誰也沒有出聲,隻是各自擦拭手中的武器,做著最後的戰前修整。


    隨著兩名外出打探的騎士進來,眾人紛紛扭頭看去。


    黑暗之中,無數雙眼睛反射幽光,仿佛毒蛇張開獠牙,冷酷而殘忍。


    饒是身為同伴,驟然成為焦點的兩名騎士,也不禁打了個冷戰。


    好在,這股令人不適的戰栗感,很快被一個走近的身影遮擋在後麵。


    “高爺!”


    兩人望著麵前一身黑色戰甲,氣勢逼人的高橫,一臉敬畏地抱拳開口。


    “嗯。”高橫大手按住腰間佩刀,點點頭,眯眼低睨著二人,“讓你們去打探虛實,怎麽樣了?”


    毫無疑問,這兩名騎士正是他派去順城,偷偷打探情況的探子。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高橫畢竟有多年軍伍生涯,對於打仗這方麵,還是有一點心得的。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信不過段奎,覺得情報還是要掌握在自己手裏,才最穩妥。


    隻有這樣,一旦城破,他才能第一時間找到楚嬴,削其首級,贏得賭約。


    “報告高爺,屬下兩人已經看過了,城內除了四麵城門,其實空虛異常,並無多少防備。”


    其中一名騎士,將在城中暗中觀察的結果,一五一十地講述出來。


    “不錯不錯,看來和我們猜想的一樣,一旦沒了百姓幫忙,僅憑那位大皇子,怕是抽不出多少人手。”


    這時,書生打扮的趙申搖著一柄羽扇走過來,望了眼東南方向,自以為是地分析道:


    “如若不然,距離那日我們射箭警告,已經過去好幾天,城中怎麽也不該如此平靜才對。”


    高橫撇頭看著他,略微思量道:“聽你這麽說,好像的確有幾分道理。”


    對麵一名騎士看了看兩人,遲疑一下,小心翼翼道:“可是,高爺,三當家,我們還在城中聽到了另一個消息。”


    “哦?”兩人皆是一愣。


    “我們進城之後,曾找當地人打聽過,他們之所以不害怕,是因為那狗皇子從拒北關借了兵,這幾日,每天早上都會有數百士兵進城。”


    “什麽?!”


    高橫臉色數變,一瞬間竟萌生了退意。


    若順城真的每天支援來數百人,眼下怕是已經上千之數。


    僅憑他們這四百匪眾,隻怕就算能打進去,麵對這麽多敵人,也難占到絲毫便宜。


    正當他心頭打鼓之時,一旁的趙申反而搖著扇子嗤笑起來:“假的,不過騙人的障眼法而已。”


    高橫怔了怔,皺眉道:“為何這麽說?”


    “嗬嗬,你忘了大當家曾告訴過我們,這大皇子隻是個無權無勢的皇家棄子,試問,他哪來的權利調動邊鎮的正規軍?”


    趙申一副狗頭軍師的精明模樣,似對自己的判斷十分自信。


    高橫遲疑地搖搖頭:“話是這麽說,可,萬一他真借到兵了呢?”


    “他要是真能借到兵,還會放任我們占據上關堡嗎?”


    趙申將扇柄一端在手心敲了敲,提醒道:“正是因為他兵不夠,迫不得已,才隻能撤走那裏的守軍啊。”


    “這麽說,今夜我們隻要能順利入城,一切就已穩操勝券?”


    高橫本來心中還有些許顧忌,經他這麽一分析,也是莫名添了三分信心。


    “正是,所謂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


    趙申羽扇輕搖,搖頭晃腦頗為得意道:“在下雖沒怎麽帶過兵打過仗,但這審時度勢、應變機巧的本事,自問還是不差的。”


    “接下來,就等段奎那家夥發難了,希望他機靈點,別出什麽岔子才……”


    話還沒說完,東南邊的夜空上,忽然衝起一片紅光,即便隔了五六裏遠也是清晰可見。


    有人立刻大喊道:“城內起火了!是二當家,他們出手了!”


    正在談論的高橫和趙申二人,對視一眼,雙雙大喜:“機會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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