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拖著受傷的身軀走到後院的小屋愣愣地坐在地上。傷口在隱隱發痛,他卻好像沒事人似的。

    在他的床上,躺著一個男人,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一個在昏迷中仍然抓著劍不放的男人。

    阿吉不想救他的,他自己本就是被韓大奶奶留下賺錢抵債的,能活下去已是不錯。但誰叫這個男人有那樣一把劍。

    一把絕世好劍。

    擁有這樣一把絕世好劍的人一定是一個絕世劍客。

    就是這樣一個絕世劍客,要不是他救了他,他或許就死了。哪怕是現在,他也隨時可能會死去。

    阿吉看著他,就像在看自己。活著才是珍貴的,即使活著不易。

    屋中飄散著一股脂粉氣,剛剛這屋中已有佳人來過,看見這床上擺著的男人又被嚇走了。她喜歡和這沒用的阿吉做一些快樂的事情,但不想在這個地方。且不說床上的這個男人隨時可能醒來,單就是這個狹小的屋子,隻能放下一張床,但現在這張床被另一個男人占著。難道要在這張床上,三個人……所以她被自己嚇跑了。

    但韓大奶奶不在乎這些。她甚至不需要這張床。她肥胖的身子將阿吉壓在身下,將手中的酒瓶笑著塞進阿吉的嘴中。

    “今天你做得很好,我要犒勞犒勞你。”韓大奶奶已半醉,眼裏流露出一種不隻是男人,女人也會有的東西,與愛無關,與身體有關。

    阿吉沒動,他甚至閉上眼睛。

    “難道你真是個沒用的男人?”韓大奶奶皺著眉問。

    “我是的。”阿吉迴答。

    等到阿吉睜開眼時,韓大奶奶已經走了。他從地上翻身起來,開始嘔吐。這種事情他忘不了。他已經不能在這兒待下去了。

    他背上躺在床上的男人,忍著身體和心裏的不適,往外走去。

    生活是很不易的。因為你要活下去就要找活賺錢,活不是這麽好找的。更何況他還背著一個看起來像死人的人。

    但他遇上了另一個人,老苗子。

    他給了他一份活——挑糞。他好歹能活下去了。

    然後又給了他一個安身之所——他家。

    他很感激,也很知足。

    但他卻不得不離開。因為他已認出老苗子在公館工作的妹妹,如掌上明珠般珍貴的娃娃。他是在韓大奶奶的妓院裏遇見她的。

    阿吉走出門口,迎麵碰到了老苗子。老苗子臉上青一塊紅一塊,明顯是被人打的。

    他眼神越過老苗子,已看到罪魁禍首,那雙兇惡的三角眼讓他印象深刻。他握住手,低下頭。他不敢報仇,不敢為他的朋友報仇。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放心,我們不是來找你的。”三角眼很滿意阿吉的表現。

    “那你們找誰?”老苗子啞著聲音說。

    “找你的親妹子。”三角眼揚眉,眉梢帶著一絲輕佻。然後盯著娃娃,“小妹子,咱們走吧。”

    娃娃的臉色已變。

    阿吉在一旁聽著三角眼的話,心裏湧上一股憤怒,又強行壓下。

    老苗子已忍不住,提起拳頭打了過去。打是打中了,但自身也被人打了兩拳,踢了兩腳,渾身上下疼得要命。

    老苗子的母親老婆婆從廚房衝出來,提著把菜刀向三角眼的脖子砍去。

    一個壯年漢子怎麽會打不過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他的手已準備好奪下老婆婆的刀,他的腳也已準備好在奪刀之後將人順勢踢倒。

    若真讓他這一腳落實了,老婆婆這一條命也去了。

    阿吉眼睛睜大,這一切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生了。

    “啊——”三角眼的哀嚎聲響起,他的手上插著一把飛刀,這讓他來不及阻止老婆婆,老婆婆一刀狠狠地砍在了他的脖子上。但老人的力氣畢竟不大,所以三角眼還發出了一聲哀嚎。這聲哀嚎過後,三角眼不再出聲。事實上,他以後也不能出聲了。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向屋內。

    屋內一個男人緩緩走了出來,他的手上還拿著一把劍,一把沒有劍鞘的劍。他環顧四周,最後將目光停留在阿吉身上,“你想要什麽?”

    阿吉低著頭,不說話。他是沒用的阿吉,他不會做任何事。

    “我知道了。”男人露出一絲笑意,沒人知道他知道了什麽。他看向門口處恐懼得顫抖的幾人,輕輕說,“我叫陸紅塵。”

    門口的幾人愣住,有機靈的瞬間反應過來,拔腿就跑。陸紅塵這種行為在江湖上叫做留名。既然留名,就意味著讓他們傳話,意味著放他們一把。但也有些嗜殺的人,留名之後,會殺得隻剩一人。畢竟,傳話隻需要一個人就夠了。所以他們反應過來之後,一個個跑得飛快,生怕自己成為除那一個人之外的其他人。

    陸紅塵當然不是嗜殺的人,所以他隻是笑著看著,沒有動作。甚至,他還愜意地給自己倒了一碗水。

    活著,很好。

    他喝完這一碗水,便向外走了出去。

    他慢悠悠地走著,感受著自己與這片天地的聯係。在他與阿吉的一問一答,或者是他單方麵的自問自答中,他與這片天地的契約已經形成。他承擔了阿吉的因果,也獲得了這片天地的饋贈。

    他走得很慢,但出手並不慢。他一步一步將小鎮的每一條街每一個巷子走遍,在他手中倒下的屍體躺了一路。

    陸紅塵也不知道他花了多久,或許三天,或許七天。等他終於停下來時,這個小鎮已經幹淨得不能再幹淨了。

    他在小鎮裏選了一片空地,建了一座莊園,莊園的名字叫萬梅山莊。陸紅塵想象著明年冬天,萬梅盛開的景象,微微笑了。

    今年冬天,每個窮人家裏都多了一包碎銀子,雖然不多,但足夠他們活下去了。老苗子家不一樣,他家有三包。

    老苗子笑開了眼,老婆婆不斷地誇小鎮多了一個大好人,連娃娃的眼裏也露出希望的光。這些在底層打滾的小人物察言觀色的本領幾乎是與生俱來。他們已經弄清了陸紅塵的行事作風——為惡者殺。雖然不知這麽個人這麽行事的目的何在,但老百姓總是開心的。畢竟他們隻想活著,最多加一個好好活著。

    阿吉心裏卻高興不起來,有一些是擔憂,還有一些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東西。不過好在,阿吉終於可以停下來,不再漂泊了。

    今年冬天,陸紅塵給江湖上所有有名氣的武林人士都下了戰帖,其中就包括劍十三。“餘曆三十年,終劍道大成,欲以閣下磨劍。”

    這猖狂地口氣,惹怒了整個江湖。年輕氣盛的人總是不服輸的,經不起激的。沒有收到戰帖卻得知了這個消息的年輕人紛紛朝這個偏僻的小鎮湧來。他們竟然在那個神秘劍客眼中壓根不存在,這如何不讓他們氣惱?

    無數人湧入小鎮,阿吉的擔憂變成了現實。但阿吉擔憂的嚴重後果並未到來。陸紅塵用紅塵劍再次向武林人士宣告了他的原則——不得為惡。至少在他的眼皮低下不得為惡。

    壞的結果被強行壓下來,好的結果凸顯出來。整個小鎮快速發展著,不斷有人離開,也不斷有人住下來。人多的地方總是能繁榮的。

    來萬梅山莊應戰的人武功越來越高,小鎮卻依舊相安無事。因為至今為止,仍未有一個人從那位萬梅山莊的莊主手上勝過一招。

    一年。一年的時間過去,陸紅塵未嚐一敗。三少爺謝曉峰已經被漸漸遺忘,陸紅塵已隱隱有劍神之名。萬梅山莊的梅花已經開了,煞是好看。

    陸紅塵有時會找阿吉喝酒。他喝,阿吉也喝。他們不說話,就這樣喝酒。有時賞雪,有時賞梅。

    半年之後,謝王孫來了。春暖花開,萬梅山莊的梅卻在慢慢凋謝了。他穿著樸素的青衫、布鞋、白襪。兩鬢已斑,眼神露出老年的疲憊,卻寧靜,寧靜得如同這凋謝的梅花。他手裏拿著一把劍,形式古雅,烏裏劍鞘,杏黃色的劍穗色彩已經消退了。

    “這是天下第一劍。”謝王孫笑著說。他笑得很慈祥,語氣也很謙虛,絕沒有誇耀的意思。

    “我知道。”陸紅塵笑著點頭。

    “你不想要。”謝王孫平靜地看著他,眼裏帶著欣賞。陸紅塵的確很難得,這種難得不在於他的天賦,而在於他一顆堅定的向道之心。人啊,越走到高處,越容易迷失。他的小兒子,就是這樣迷失的。

    陸紅塵點頭。

    “但我要給你。”謝王孫笑著在陸紅塵對麵坐下,將劍放在陸紅塵手邊。

    陸紅塵不置可否。

    謝王孫轉頭看著這凋謝的梅花,嘴角微揚,拉家常般聊開了,“我有一個兒子,叫謝曉峰。他很有天賦。”又轉過來看著桌上這把劍,眼神懷念,“這把劍隻有兩個主人,第一個是神劍山莊的創立者,第二個,就是他。”

    陸紅塵靜靜地聽著。

    “但現在他死了。”謝王孫眼裏露出悲痛。

    “但我相信他還會活過來的。”謝王孫又笑開,“老了,就愛說一些閑話。”他緩緩起身,走遠。

    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一個人死了就死了,怎會又活過來?若是能活過來,那豈不是沒死?

    陸紅塵卻聽懂了。他看著桌上這把劍。他已經有紅塵劍了。這把劍不是他的。不是他的,他不要。

    他帶著這把劍去見了阿吉,什麽都沒說,放下就走。他還年輕,還能等得起,但謝王孫呢?他已經老了,他隻是一個老人。

    阿吉怔怔地看著這把劍,不知道在想什麽。

    神劍山莊的三少爺謝曉峰已經死了,神劍山莊現任莊主謝王孫將天下第一劍贈與陸紅塵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天下。

    謝王孫將天下第一劍給了陸紅塵,陸紅塵就得擔起天下第一劍的名頭。那些自詡為前輩的劍客開始上路了。

    阿吉聽著來來往往的武林人士口中談論的消息,三少爺謝曉峰已經死了,天下第一劍也已經送人,羈絆著他的東西仿佛一瞬間都不存在了。

    娃娃羞澀著站到他的身前,大膽地問,“阿吉,你喜歡我嗎?”

    阿吉抬起頭看著他。

    娃娃揚起大大的笑容,“我想嫁給你,哥哥和母親已經同意了。那次莊主送來的銀子我都存著,我們可以開個酒樓。有莊主在,他們不敢鬧事的。”

    阿吉繼續發怔。簡單的活著,娶一個女子,做一份活計,這簡單平常卻溫馨的生活豈不是他所渴望的?

    又是半年過去。萬梅山莊的梅花開了。在這半年裏,陸紅塵每一個月就會迎戰一人。半年過去,武林上剩下的絕世高手已經不多。他證明了天下第一劍的名頭他當之無愧。

    阿吉和娃娃成親了,他們開了一個酒樓。酒樓經營得紅紅火火,隻是所有客人都知道酒樓的老板喜歡發呆,所有人都叫他發呆的阿吉。

    阿吉終於不是無用的阿吉,但他的心裏卻仍然受著煎熬。他能夠感到有一種衝動時刻在胸中湧起,他不敢去細想那是什麽,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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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紅塵又帶著酒來了,他自己釀的酒。他的酒已經很好,但陸紅塵仍然覺得不夠好,差了一種味道。這差的這種味道是因為釀酒的人不同。

    阿吉和陸紅塵一起喝酒,依舊是不說話。這是上次陸紅塵將劍給他之後,他們第一次在一起喝酒。

    看著阿吉,陸紅塵笑了。

    一年又一年,陸紅塵劍神之名傳遍了大江南北。萬梅山莊莊主陸紅塵。陸紅塵每次聽到這個稱唿的時候都笑得不可開支。

    陸紅塵守著萬梅山莊,守著這個小鎮,過了一年又一年。誰也不知道為什麽。後來,有消息傳出來,他是在等一個人。

    各地的說書先生紛紛發揮想象力,絕世劍客為得一紅顏苦等十年,絕世劍客高峰孤冷隻為等一命定對手,落魄少年判出山門後成絕世劍客等待師門原諒……

    陸紅塵萬梅山莊初次開莊收人,無數有誌青年湧入其中,大多被其提出的奇葩要求擋在門外,少數入得門的也一臉懵逼——啥?當說書先生?老子是來當劍神的!

    一年之後,痛不欲生的少年們奔向四麵八方,為他們的莊主收集八卦,哦不,收集情報。

    陸紅塵每次看到各地傳來的趣聞,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幅趣景,想著等到哪一天可以和人攜手共賞。

    第五年,阿吉走了,帶著娃娃。老苗子和老婆婆都沒走,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雖然不舍娃娃,但還是留下了。酒樓換了主人,生意依然紅火。

    第五年,神劍山莊三少爺謝曉峰帶著他的妻子迴來了,他的手裏還握著天下第一劍。

    第六年,神劍山莊三少爺謝曉峰約戰萬梅山莊莊主陸紅塵,平局,重迴神座。兩人在萬梅山莊喝著酒,賞著梅,終於說話了。

    “你等的人不是我。”謝曉峰笑著說。

    “你有了娃娃還不夠?”陸紅塵斜眼看他。

    謝曉峰笑著搖搖頭,“要是等不到呢?”

    “不會的。”陸紅塵笑著說,“要是等到了,就是三劍神了。”

    “哦?”謝曉峰也期待起來。

    第十年,一個年輕白衣劍客聲名鵲起,一路挑戰過來,而他的目的地赫然是——萬梅山莊。他的名字叫——西門吹雪。

    “你來了。”陸紅塵坐在梅花林裏笑著問他。十年,他等了十年,他將自己困在他的山莊裏等了十年。一想到今後還有三十年的時間可以攜手共遊,他笑容擴大。

    “是。”西門吹雪眼裏也含著笑意。他找了他十年。終於找到,卻聽說他已變成萬梅山莊莊主。

    陸紅塵起身,將西門吹雪扯入懷中,嘴唇貼上了那片冰涼。紅塵領域朝外擴大,籠罩住整個萬梅林。

    梅花花瓣飄飛,落在蒼白的肩頭。陸紅塵背後傳來刺痛,幾道痕跡鮮血淋漓。他輕輕笑了幾聲,看著身下西門吹雪皺著眉頭強行忍耐的臉,再次侵入,和他唇舌相纏。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四目相交,陸紅塵輕輕動了一下,笑著應道,“是。”

    梅花開得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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