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慕容恪疑惑之際。


    天空中的那輪青月,慢慢被一個黑色的影子遮住半張臉。


    它似乎不願意看見,大地上正在進行的無情殺戮。


    天狗食月!


    混戰中漢人和鮮卑人,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頭望向了天空……


    漢軍大營南方。


    不遠處一片長滿高草的曠野中,千名騎兵早已擺好了楔形陣,在那裏嚴陣以待。


    為首的,是一個騎著黑色烈馬的豪放男子。


    男子沒有帶頭盔,隻是綁著一條黑色的頭帶,身上披著一件厚厚的黑色重鎧。他身前的馬背上,則橫放著一把極其巨大的斬馬刀。


    而他身後的一千漢騎,無一不清一色學著他們的將軍,把斬馬刀橫掛在自己的身前。


    他就是接到閔王將令,率本陣在大營南麵,等待戰機的猛將——烈將軍!


    烈將軍伸手解下腰間的酒袋,狂飲了一口,然後把整袋烈酒從自己的頭頂上全部淋了下去。


    那千名漢騎也一樣,學著他們將軍的動作,把人和馬都用烈酒淋得通透。


    這是他們斬隊衝陣前,祭奠在這亂世中死去的同胞們,特有的方式。


    渾濁的空氣中,彌漫著血的腥、酒的烈。


    當天狗吞掉殘月最後一絲皎潔的餘暉,愜意的舔著嘴角時,無盡黑暗的大地上,再也沒有半點光芒。


    在這無息的黑暗中,四千隻裹著棉布的馬蹄奔騰起來,化作一股洪流,衝向了漢軍營地的所在。


    天狗食月,這是一個不祥的夜晚,已有不少鮮卑人開始感受到了那種詭異的恐懼。如果不迅速吃掉麵前的這支漢軍,也許戰局將陷入更深的泥潭。


    慕容恪下定了決心,無論複出多大的代價,也要一口氣吞掉眼前這群頑強的漢人。然後好和慕容翰合兵一處,一鼓作氣打垮石虎的羯國大軍。


    在慕容恪親自指揮下,鮮卑人不計成本的瘋狂進攻。在這種人數極其懸殊又被包圍的情況下,漢軍的長槍森林開始出現了裂痕,如果這種裂痕繼續擴大下去的話,他們必然擺脫不了被全殲的命運。


    勿棄有些緊張,他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砍殺聲離自己越來越近。他抬頭看了眼蒼將軍,蒼將軍依舊麵如止水。


    “我們要輸了嗎?”


    勿棄心中有一個聲音向自己。


    天狗吐出了皓月的一角。


    今夜一戰,身處陣後的鮮卑人確實感到慶幸,因為他們的前鋒同伴在這一場戰爭中,基本上是有去無迴。


    在經過箭羽、竹林、長槍森林這三道死亡屏障後,還能在混戰中生還下來的人,幾乎為零。


    隻要再堅持一會,在後陣什麽都沒幹的他們,就能平白無故的領取一場戰爭的勝利。


    看來名為戰爭的遊戲,也不過如此。


    鮮卑人後陣的絕大多數人,都陷入了這樣的遐想之中。他們並未感到死亡正向他們悄悄靠近,因為前方的廝殺實在是太吵了。直到他們陣中身處最後麵的一個年輕鮮卑人,無聊的迴頭望向那無盡的黑暗時……


    這個鮮卑人此時有些困,他希望這場戰爭能早一些結束,好迴到帳中美美的睡上一覺。他下意識的迴頭望向來時的大營方向,突然間看見了一縷光!


    光——象征著希望!


    可此時,這種光卻述說著死亡。


    隨著斬隊的騎兵一個個把他們手中的斬馬刀舉起,這種死一般寒冷的光束越來越多。


    “敵……”


    這個鮮卑人,剛反應過來,正準備唿叫的時候。就被一把巨大的斬馬刀,連人帶馬,無情的斬為兩段。


    突襲的真正含義就是,在敵人沒人任何知覺的情況下,攻擊他們最薄弱的地方。然後從這個最薄弱的地方撕開一道帶血的傷口,進而導致對手的死亡。


    烈將軍率領著他的斬隊,從南麵繞到了鮮卑人的西側和蒼將軍對慕容恪進行了首尾夾擊。


    慕容恪今夜襲營的本意也在於此。可惜他的作戰預期卻被對手實現了,遭遇反突襲的初陣,不得不說是一個愚蠢的笑話。


    鮮卑騎兵雖多,但絕大部分身處漢人所布置的竹林中,兵力得不到有效的展開,反而成了一種拖累。


    烈將軍和他麾下的斬隊,用手中的斬馬刀,在鮮卑人後陣劃開了無數道淌著鮮血的口子。並進一步的把其不斷撕大,好讓這個龐然大物在失血過多的情況下倒地而亡。


    烈將軍手中的巨大斬馬刀,舞得像一個快速轉動的風車,每一刀下去,必然會有一名以上的鮮卑人身首異處。


    鮮卑人的鮮血不斷灑在烈將軍身上,包括他胯下的黑色戰馬,一並被染得通紅。


    而在鮮卑人眼中,麵前這個手持巨大斬馬刀的惡漢,如同地府裏爬出來的修羅一般,在盡情的索取著他們即將逝去的生命。


    恐懼和愚昧一樣,是個極其容易傳染的東西,此刻正在鮮卑人的陣營中瘋狂擴散。他們誌在必得的士氣,也隨之快速的消亡。


    眼見此景,年少的慕容恪雙眼燒得通紅,這群該死的漢人,把他的初陣打下了名為恥辱的烙印,並深深的釘在了恥辱柱上麵。


    與此同時,拚死血戰的蒼將軍,看見鮮卑人陣營的一角已經開始混亂,並且速度很快的越擴越大。他知道這是烈或者閔王其中一方已經開始行動了。


    “反攻!讓這些鮮卑小兒們見識下我們大漢的雄風!”


    在蒼將軍的一聲令下,龜縮成一團刺蝟的漢軍,奮力的向四麵八方殺去,其中包括年紀尚幼的勿棄。


    小小的勿棄也被這樣的場景所感染,他把實力這個因素拋到了九霄雲外之後,提著一把劍就跟著大家往前衝。


    “別亂跑,會死的!”


    蒼將軍一把抓住勿棄的領口,硬是把他拖了迴來,“在你真正成為一名戰士之前,你最明智的選擇就是,跟好我!”


    東西兩路漢軍同時暴起,殺得已經失去了戰馬衝擊力,並被擠在一條狹長地帶的鮮卑人舉手無措。


    此時的鮮卑大軍,在漢軍布置的竹林中伸展不開,兩頭又被漢軍精銳迎頭痛擊,若再不做決斷,此戰必定大敗。


    “撤!”


    慕容恪雙眼充血,憤怒的大喊道,“全軍向北撤!”


    蒼將軍見勢,立馬收縮了麾下的步兵,讓步兵去追擊逃跑的騎兵,是個很不明智的舉動。


    而烈將軍則繼續揮動著他那把碩大的斬馬刀,在鮮卑人屁股後麵,繼續收割著屬於他的頭顱。


    戰爭中,對於那些毫無抵抗潰逃的敵人,是擴大戰果的最佳時機。追擊這些一心逃命的敵人,往往能造成比正麵戰場多數倍的傷亡。


    又殺了一個跑的跑在後麵的鮮卑騎兵,烈將軍一咧嘴笑了。


    如果他自己是個地獄劊子手的話,那麽閔王完全就是地獄中的閻王。而這群愚蠢的鮮卑人,正埋著頭,拚命湧進閔王的懷抱。


    烈將軍和閔王各領一千騎兵出了營地後,兩人就朝著相反的方向挺進。


    果不出烈將軍所料,衝在最前麵的鮮卑人,看著前方的丘陵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騎兵的人影。


    前方這些人奔馳的飛快,如同黑夜中的鬼魅。


    我方的援軍?


    就在鮮卑人詫異的過程中,丘陵上飛奔的騎兵如水銀瀉地般的湧了過來,那動作完全如天際流雲一般的——了無聲息。


    如果說剛才手持斬馬刀的那幫漢人是一群野獸的話,那麽眼前的這群迎麵衝來的人,則完全就是一群幽靈,讓人感覺不到半點生氣。


    他們的每一個動作,幹淨利落得沒有半點多餘的痕跡,攻擊的地方也必是要害。


    兩股騎兵交匯在一起的瞬間,又有無數鮮卑人,被斬落於馬下。


    待閔王和烈將軍把兩隊漢軍騎兵合於一處後,憤怒的烈將軍立即驅馬前來質問,“閔王!為何放過這塊已經到了嘴巴邊的肉?”


    “烈!如果我們把這群鮮卑人全殲會如何,這群鮮卑人藏在這裏的目的又是如何?”閔王不動聲色的看著剛才沉浸在殺戮中的烈將軍。


    “我懂了,原來這些蟄伏此地的鮮卑騎兵,是想從背後捅石虎老兒一刀的。”


    恍然大悟的烈將軍悔恨的吐了口唾沫道,“沒想到,今夜我們的迎擊居然幫了石虎那老兒那個畜生一把,真是氣煞我也!”


    “也不盡於此!”


    大風中閔王笑了笑,“若是他們慕容鮮卑隻有這點能力,就算沒有我們,他們也會被石虎老兒一口吃掉。他們的實力應該不止於此,是否能一戰成功,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撤軍,讓這些胡人自己去撕殺,好消弱他們雙方的力量!”閔王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接著,閔王率領著他的三千漢軍繞道而還。


    而慕容恪經此一戰,一萬鮮卑鐵騎折損過半。發現漢軍退去後他也不敢再去追擊恐在中敵兵之計,便引兵東進和慕容翰合並一處。


    之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慕容家三雄,領著兩萬多鮮卑鐵騎,抱著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決心,從背後突擊了羯人的大陣。


    由於新敗了一丈,慕容恪這次顯得謹慎,也正是那場敗仗,讓他的軍旅生涯有了質的飛躍。


    慕容恪自當先鋒,願用一場勝利來洗去不久前的恥辱。慕容翰逐為其選了兩千最精銳的死士,讓其率先攻打羯趙大陣,自己隨後率大軍全名突擊!


    這一戰,是決定著鮮卑人生死存亡的一戰。


    慕容恪知道,如果再輸一陣,他們慕容鮮卑一族必將被從曆史的長河中除名。一種必勝的信念支持著他,在這場戰爭中舍生忘死。


    這一戰,羯國大敗。


    慕容恪、慕容翰、慕容霸三人所率的鐵騎斬首數萬,羯國大軍伏屍千裏。唯冉閔所率的三千漢軍獨全……


    閔王領著蒼將軍和烈將軍在一片林中目睹了這一切。


    “看來,在我們通往盛世的路上,慕容鮮卑也是一道,不得不邁過的大坎。”


    蒼將軍拈了下灰得不能再灰的胡須,“閔王,為今之計,我們必須盡快壯大我們的實力,漢人的崛起的希望才能重新燃起。”


    烈將軍是個粗人,他隻信仰那種絕對的武力,在他的心目中,亙古不變唯有手中的劍!隻見他握住劍柄的右手青筋抱起,還有些微微發抖。


    閔王凝視著遠方,看著那片紅黑的大地。


    “在我們漢人生死存亡絕地反擊的危機時刻,任何敢擋在我們崛起道路上的皆除之。神擋殺神,佛擋弑佛,妖擋斬妖,魔擋誅魔!”


    在黑色的海洋中,有一葉孤舟,在洶湧的波濤中此起彼伏。


    船頭有一個偉岸的男子,手裏提著一盞孤燈,堅毅的望著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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