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始終會來,既然逃不掉,最好的辦法,就是從容應對。


    麵對管韜的質問,楚嬴平靜地端起茶杯,吹開茶末,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


    然後,才又重新抬眼看著管韜,淡淡笑道:“你說本宮有罪,不知罪從何來啊?”


    “殿下何必明知故問,你殺的吳狼,乃是都司衛所治下千戶,朝廷命官。”


    管韜正色道:“按照朝廷的規矩,即便此人真的犯了死罪,也要先經過都司審理,再由刑部和大理寺核準,才能明正典刑。”


    “在此之前,不管是誰,都沒有私自擅殺的權利,更何況,吳狼到底有沒有犯這麽重的罪,都還兩說。”


    他越說語氣越嚴厲,有種咄咄逼人的味道:“殿下一不通知都司,二不上報朝廷,僅憑一人好惡,就將此人斬殺,已然觸犯了大楚刑律,這豈非是在犯罪?”


    “聽著似乎有點道理。”楚嬴放下茶杯,“不過,法律不外乎人群,吳狼在順城倒行逆施,魚肉百姓,惹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此事順城人盡皆知。”


    “本宮殺了他,並非是為一己私利,實則是為民除害,替天行道,此乃師出有名。”


    他的思路清晰,緩緩收斂笑意:“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管主事可能不知道,吳狼不僅對下殘暴,對於本宮,也一直大不敬。”


    “不僅屢次以下犯上,還在本宮揭穿他的罪行後,夥同一幫叛逆公然造反,圖謀不軌,妄圖殺害本宮!”


    “如此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不想如今,有些人不能正視根源,反而一葉障目,為其張目……”


    他頓了頓,定定將管韜看了幾秒,別有深意地道:“管主事你說,這事是不是令人費解得很呐?”


    管韜皺了皺眉,剛端起的茶杯複又放下,避重就輕道:“殿下,我們討論的好像是合不合規的問題,不是嗎?”


    楚嬴略微戲謔地反問道:“所以,為了合規,哪怕吳狼向本宮拔刀想向,本宮也隻能坐以待斃,對嗎?”


    “這……”


    管韜微微一愕,心中十分費解。


    來此之前,他可是被燕雲總督告之,這位大皇子在冷宮裏關了十年。


    整整十年,一對母子,幾乎是與世隔絕。


    按理說,哪怕此人再聰明,長期缺乏與外人的溝通,至少也該不善言辭才對。


    可眼前這個青年,思辨之敏捷,條理之清晰,連他都有種跟不上的感覺。


    甚至,因為常年跟隨燕雲總督的緣故,他也曾經見過另一位行三的太子。


    和這個受盡他人嘲諷貶低的大皇子不同,那位太子殿下,可是人見人誇的人中龍鳳。


    無論才貌人品,俱是天上少有,地下無雙。


    然而,此刻在管韜心中,楚嬴的舉止氣度,卻隱隱有種壓過太子的感覺。


    這怎麽可能?一定是自己太輕敵的緣故。


    管韜隻當是自己產生了錯覺,深吸口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重又質問道:


    “好了,就算殿下是迫不得已,那,周光吉和李泰的事又怎麽說?”


    “他二人是朝廷欽定的官員,負責牧守一方,卻在殿下的逼迫下,不得不辭官迴鄉?”


    “便是總督大人,想要這麽做,都得收集證據,再行通報吏部,敢問殿下,哪來的權利?”


    楚嬴搖了搖頭,坦然道:“本宮確實沒這個權利。”


    管韜略微譏諷道:“原來殿下也知道,下官還以為,殿下有了封地,就覺得能在裏麵為所欲為呢?”


    “管主事說笑了,本宮即便再無知,基本的規矩還是知道的。”


    楚嬴笑道:“不過有一點,本宮不讚同,你說是本宮逼迫他們請辭,請問,證據呢?”


    管韜嘿然冷笑:“這還用得著證據嗎?殿下沒來順城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吳狼、周光吉和李泰三人也相安無事。”


    “結果殿下一來,順城立馬雞飛狗跳,不僅吳狼死了,那兩人也一起請辭。”


    “世上哪有這麽碰巧的事,試問,不是殿下逼迫,又能是何人所為?”


    “嗬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楚嬴大笑三聲,看著對方,臉上寫滿輕蔑,“一切都是好好的,管主事說這話都不會臉紅的嗎?”


    管韜臉色微沉:“臉紅什麽?”


    楚嬴忽然起身,整了整衣擺,緩緩踱開步子,正色道:“你知道本宮初來順城時,見到的是怎樣一幅畫麵嗎?”


    不等管韜開口,他兀自繼續說道:“大街之上,百業蕭條,人居之處,牆塌屋傾,滿地餓殍,累累寒屍。”


    “襤褸充於街巷,哀哭遍及坊裏,百姓衣不蔽體者,十之五六,麵有肌色者,更是七八成之多。”


    “更可惡的是,還有一幫地下世界的愚兇,甘做豺犬,助紂為虐,和吳狼聯手鎮壓順城百姓,隻手遮天,導致人人敢怒不敢言!”


    說到最後,楚嬴已經走到管韜麵前。


    微微俯身湊到他跟前,質問的目光,仿佛極北之地的萬年堅冰,刺得他眼中生疼,緩緩道:


    “那時候,每一個本該充滿希望的早晨,順城都會有幾十上百具屍體被清理出去,有老人,有青年,還有幾歲的孩童。”


    “活著,僅僅是像豬狗一樣活著,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種奢望,而官府老爺們……毫無作為。”


    楚嬴冰冷的雙目,忽然流露出濃濃的譏諷,語氣平靜得令人不寒而栗:


    “就這,你卻說一切都是好好的?你的良心,真不會痛嗎?”


    “我,我我……”


    管韜唿吸一滯,不知為何忽然變得慌亂起來。


    卻見楚嬴抬手壓了壓,忽又笑起來,語氣也化作輕鬆:“好了,不用解釋,但凡是人,都會有惻隱之心,本宮相信管主事還是有點良心的。”


    什麽叫還是有點良心……管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沒,沒錯,下官慚愧。”


    “不必慚愧。”楚嬴站直身體,朗笑道,“如今的順城,沒有那群禍害,情況已經好轉了很多,相信管主事一路進城,也都看到了。”


    “嗬嗬。”


    管韜不知該如何迴答,他一路行來,大部分時間都是走馬觀花,隻能附和地點點頭。


    “所以,可見並非本宮逼迫周光吉他們辭官,而是他們力有不逮,自認為愧對朝廷,愧對百姓,才最終做出這個決定,不是嗎?”


    楚嬴臉上的笑容越發和煦,語重心長地道:“聽說管主事曾追隨總督大人多年,想必才智遠勝一般人,可千萬不要受了小人蒙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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