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在冷宮太久了,久到自己都渾然忘了日子。是四年,還是五年了?

    望兒每日去宮學聽夫子授課,迴來的時候跟我說:“母後,兒臣今日在夫子那處竟然見到父皇了。”

    我緊張地心尖都在發顫,卻故作平靜:“哦,他跟你說什麽了?”

    “父皇問了問我的功課,別的也沒說什麽。”

    我不死心:“他提到母後了嗎?”

    望兒搖搖頭道:“他沒有提到母後,卻提到了貴妃娘娘,他說禹兒也到了認字的年紀,以後要跟著我一起念書。”

    禹兒是貴妃誕下的皇子,崔家敗落,上官家卻如日中天。原本我以為,望兒必是將來的太子,但風水輪流轉,再加上皇室對崔家的顧慮,他這個嫡長子的身份竟變得名存實亡,尷尬無比。

    望兒見到我憂慮的模樣,安慰我:“母後,你怎麽了?”

    我看進他的眼睛,認真道:“望兒,你想當太子嗎?”

    望兒點點頭,但帶著一絲不自信:“母後,我能當上太子嗎?”

    隨著他年紀的增長,那些哄騙他的話漸漸不管用了。他顯得格外地早熟,用一雙不應該是小孩子該有的眼睛謹慎地洞察四周,仿佛明白這座看似平靜的皇宮其實暗藏洶湧,殺機四伏。

    我笑了笑:“能,有母後幫你,你當然能。”

    我拉著他的手坐到案前,替他研墨備紙:“你還記得母後教你寫的第一個字嗎?你再把它寫一遍。”

    小人兒擰起眉頭,屏住唿吸,一筆一劃,寫得無比工整。

    “這念什麽?”

    他迴答:“崔。”

    “是了,母後姓什麽?”

    “崔。”

    我讚賞地看著他:“好孩子,母後拚死把你生下來,等你以後當上太子,甚至當上了皇帝,都不能忘記,你身上還流著崔家的血。崔家的榮耀也是你的榮耀,你記住了嗎?”

    他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兒臣記住了。”

    姑母,阿姣無能,你托付給我的事我沒有做到,隻能把所有的賭注全都放到一個孩子的身上。

    望兒自小天資聰穎,不似我這般愚蠢,他不會辜負崔家,一定可以辦到的。

    我沒日沒夜地思量對策,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召見了衛淑妃。

    以我現在落魄的情況,衛氏完全可以拂我的麵子不來,她卻好像仍然尊重著我,過來了。

    皇帝重武輕文,衛氏一族如今也如上官家一般風光,隱隱形成對峙之勢。如果有他們支持望兒,並與上官家作對的話,望兒當上太子的把握又多了很多。

    但他們怎麽肯無緣無故地幫忙呢?

    我向衛氏說明了請求,果然被她委婉地拒絕。我隻有狠下心道:“淑妃,無論皇上多麽寵愛你,多麽關照你們衛家,你以後都不能再有孩子了吧?”

    她震了震,不由迴想起那些傷心往事:“是,妾不同於皇後這般的金枝玉葉,妾從小不停地勞作,有一年冬天蹲在池邊洗衣服,實在太累了,結果不小心掉進一個冰窟窿。等被救上來的時候,妾的身子已經凍壞了。”

    我憐憫地歎息:“那你願不願意把望兒當做你的親骨肉?”

    她不解:“皇後?”

    我淡淡道:“我已經擬好一封詔書,等我死後,我會把望兒過繼到你的名下。至於你以後能不能坐到我現在的這個位子,一切還要看你的本事和造化。”

    她立刻驚得站起來:“皇後萬萬不可!”

    我隻是又問了她一遍:“你願不願意把望兒當做你的親骨肉?”

    她柔柔弱弱地看著我,像是無比怯懦的模樣,良久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門可羅雀的宮苑重複死水一般的寂靜。秋風乍起,卷起地上的落葉,忽高忽低地盤旋著。無邊的黑暗侵襲過來,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

    這裏早已成為一座無人踏足的墳墓,無論我苟活還是死了,總歸相差不大。

    我怔怔地靠在寢宮門前,出神地道:“望兒去哪裏了?”

    霧珠邊理床榻邊迴道:“娘娘這是怎麽了?小殿下去宮學,還沒迴來呢。”

    我苦澀一笑,問她:“霧珠,我關在這裏多久了?我怎麽感覺我好像一輩子都要踏不出這扇宮門了呢。”

    我看見她悄悄抹去眼角的淚珠,然後迴頭對我笑道:“娘娘,你都已等了這麽久,不妨再等等,日子還長,皇上總有一天會想通的。”

    我歎了一口氣:“你先出去吧,我要睡了。”

    霧珠領命,貼心地放下宮帳,緊了緊塌褥:“娘娘,天氣涼了,奴婢給您加了一床被子,這樣您就不會凍著。”

    我點點頭,看她離去後才脫衣上塌,平靜地坐著,從枕邊取出一個瓷瓶,還有一封詔書。

    最好的鶴頂紅,入喉的時候無色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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