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被禁足後,就再未收到過崔家的家書,未央宮像是全天下最華麗的一座牢籠,將我如同行屍走肉般囚於方寸之地。

    我目光所及除了無數重的宮牆,便是頭頂四四方方的碧空。

    他那副厭我厭到骨子裏的模樣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我以為廢後的詔書或許很快會來,左等右等了幾天卻無絲毫動靜。

    有時我會聽到宮女太監們談論外麵的時局,崔家的失勢已成必然,但皇帝後來昭告了天下,崔家篡位之事純屬子虛烏有,一場誤會。

    幾個月後,阿娘拚死托人給我送來一封平安信,這則消息才得以證實。崔家雖然敗落了,所幸隻是丟官,沒有掉頭。阿娘還特意告訴我一件喜事,崔妙要出嫁了。

    崔妙要嫁的人是禮部尚書的孫子顧簡。禮部尚書顧良是朝中清流一派的砥柱,從不趨炎附勢,搬弄是非,因而不會在意崔家的失勢,結為兒女親家。

    我由衷地為阿妙感到高興,這個小丫頭以前在府裏總是鬧得人仰馬翻,雞飛狗跳,現在竟也要嫁人了。不知道她出嫁的那天,又會有什麽樣的趣事?

    我讀完信,不知不覺,淚流滿麵,我好想迴家啊。

    又不知過了多久,有天深夜,一個宮女突然闖進未央宮門口,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把頭都磕破了,血流如柱。

    霧珠不忍她繼續磕下去,便叫醒了我,我隻有披衣起榻,聽那宮女在寒風中淒厲地哀求:“皇後娘娘,您救救太妃娘娘吧!太妃娘娘要不行了!”

    我連忙問她:“許太妃怎麽了?”

    那宮女道:“奴婢是許太妃跟前伺候的蘭心,太妃娘娘突然得了重病,就快熬不住了。”

    其實許太妃的身子一直不好,是先帝口中的“病美人”。她是寧王的母妃,待我也如親生女兒一般,我急得不得了:“那你快讓太醫院的太醫去瞧瞧!來求我做什麽?”

    蘭心哭著道:“何嚐沒去請過?太醫院的人卻說寧王是罪人,太妃娘娘死了也罷,他們不敢冒著得罪皇上的風險去救治!太妃娘娘如今在後宮舉目無親,奴婢一想,或許隻有皇後您能幫幫她!”

    我氣得一口悶血梗在心頭,這幫狗奴才!我轉身對霧珠道:“去把本宮的鳳印拿過來,讓蘭心帶著去請太醫。”

    霧珠遲疑:“娘娘?”

    我冷下臉道:“既然他一天不廢了我,我就一天還是大周的皇後。我就不相信,那些奴才的膽子還能大到不遵皇後的命令!”

    我在未央宮焦心地等待結果,蘭心攜著鳳印失魂落魄地迴來,再見到我時,雙唇抖動著,好似不忍說出什麽。

    我問她:“太醫已經去給太妃瞧病了嗎?”

    她搖搖頭,跪在我麵前哭訴道:“娘娘,奴婢到了太醫院拿出鳳印,可太醫卻說若是那個被禁足的崔皇後插手此事,他們就更不敢管了!”

    我感到頭重腳輕,一時站立不穩,多虧被身後的霧珠及時扶住。

    如火如荼的恨意如藤蔓般爬滿我的心間,我冷笑:“不必再去,那些太醫也是受了他的指使。”

    蘭心不解:“娘娘?”

    我迴頭吩咐霧珠:“給我準備一套宮女的衣服,我要去看望太妃娘娘。”

    霧珠猶豫不決:“娘娘,皇上說您不能踏出未央宮半步,外麵的守衛那麽多,萬一被揭穿了……”不等說完,她看到我越來越冷的麵孔,終究還是去了。

    太妃居住的宮殿空空蕩蕩的,我疑惑地問蘭心:“太妃這裏怎麽這麽空?尚宮局難道沒有送來時新的擺設嗎?”

    蘭心像被人打了臉一般難過,支支吾吾道:“自寧王殿下獲罪,貶去冀州後,那些奴才擅自克扣太妃的俸祿,娘娘和我常常餓著肚子,怎麽還有心情管擺設!”

    我吃了一驚:“那你為何不告訴本宮,讓本宮替你們做主?”

    蘭心歎氣:“太妃說,皇上本欲將寧王殿下賜死,最後卻網開一麵,其中必定有皇後您的功勞。她還說,因為寧王殿下,使您和皇上之間有了齟齬,她不敢再拿這等小事去叨擾您!”

    她突然跪地,苦苦哀求:“皇後娘娘,奴婢不管您和皇上之間發生了什麽?可這一切都不關太妃娘娘的事!太妃娘娘她是個好人,您能不能去求求皇上,讓他找個太醫給她治病!”

    我卻隻能苦笑,他厭棄我到了這般的田地,把我關在那座牢籠裏一關就是半年多。我如今就算是想去求他,也見不到他的人,找不到機會啊!

    素白的紗帳慘淡地好似太妃的麵容,她氣息奄奄地躺著,聽到動靜,虛弱地睜開眼:“蘭心?”

    我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太妃,是我,阿姣。”

    太妃露出欣慰的笑容,像是無比高興的模樣:“阿姣,你來了,你來看我了。”

    自從我嫁給皇帝,她就再未喚過我的閨名,都是尊稱我為太子妃或是皇後,時隔這麽多年,如今重新聽到她口中喚我一聲“阿姣”,往事齊齊湧現,心頭一熱,不禁欲撒下淚來。

    太妃突然劇烈地咳嗽,等拿下嘴邊的絲帕,一塊鮮紅的血跡刺入我的眼簾。她卻不在意地收起帕子,笑著道:“來了就好,我臨死前見不到我兒,卻見到了你,心裏也就知足了。”

    我終於落下眼淚,哽咽著說不出話:“太妃……”

    她輕輕地幫我拭去臉上的淚水,怔怔道:“阿姣,其實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我的兒媳婦,隻是我兒沒這個福分罷了。以前你常常跟著寧王入宮來看我,我那時一見到你就喜歡。”

    過往那些褪色黯淡的迴憶隨著她溫柔的話語,在我眼前變得清晰起來。我和寧王玩耍打鬧,許惠妃在旁看著我們笑。我們玩累了,她便端出自己做的杏仁糕給我們吃……

    迴憶轉迴現實,太妃已從枕邊取出一包珍藏的東西,打開,正是杏仁糕。她笑著道:“阿姣,我記得你以前喜歡吃這個,我便常常做,總想著你或許哪天會過來看看我。”

    我心中的情緒似駭浪滔天,她連自己都餓著肚子,卻時時盼望我來看她,替我留著杏仁糕。再也忍不住淚水,躲進她的懷裏嚎啕大哭:“太妃,我對不起你。”

    她因我劇烈的反應愣住了,隻能無措地安慰著我:“好孩子,你沒錯,你誰都沒有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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