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清晨,曹端略顯興奮的朝著書院去了,直奔深處的書房,果然看見老師章宰正在其中研讀典籍。


    “先生,您的稿子通過了,下一期報紙就能發表出去了!”


    他因為太過興奮,連基本的禮儀都給忘了,進來之前連弟子禮都沒有行,就這麽往裏衝。


    章宰皺了皺眉,倒也沒有多說什麽。


    隨後他就看到曹端放下了幾兩銀子在桌上。


    “先生,這是您的稿費,沒想到那許良還真的給您過稿了,他倒是有幾分氣量。”


    章宰點了點頭,這倒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若是因為對自己不利就不予發表的話,這種行為未免太小氣了。


    他敢這麽做,那章宰就敢揭露他的嘴臉,把他本就不好的名聲徹底攆進土裏去。


    在章宰看來,許良能把稿子過了,說明他不是個蠢人,也算有點氣量。


    曹端很是期待,他十分想看看老師和許良的論戰,會有什麽樣的過程和結果,這不光是為了看熱鬧,更多還是想看看學術思想的碰撞反應。


    曹端忍不住詢問起來:“先生,既然他接受了您的投稿,也就意味著他應戰了,您覺得他能夠證明出來氣候的相關理論嗎?”


    章宰沉吟片刻,內心來講他覺得這種事情很難實證,命題太大,也過於抽象,想要找到讓所有人都認可的論據,很難。


    至於許良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其實他也不知道,對於科學的能力,章宰還是不敢小覷。


    隨著對許良目前透露的一些科學思想的研究,他越研究越覺得這學說很有深度,有時候連他這個老儒都會覺得獲益良多。


    如果以後許良真的豐富了科學的學術體係,章宰覺得自己說不定也會深入研究看看。


    正如兩軍作戰,需要先探查清楚雙方的兵力,士氣,後勤,地形等等因素,這樣主將才知道應該怎麽作戰。


    思想鬥爭亦是戰爭,隻有先了解了科學的思想,才知道該怎麽進行針對打擊。


    這次的投稿,隻是雙方牛刀小試的交鋒,算不得全麵戰爭,畢竟也不是什麽東西都值得儒學大張旗鼓的圍剿的。


    好歹要先看看許良的成色,看看他有沒有這個資格。


    “這一次能不能證明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被我牽著鼻子走了。”章宰老神在在,看了一眼曹端,順便就開始傳授起一些鬥爭經驗來:“就算這次他成功證明了,那還有下次,就算下次他還是成功了,後麵還有十次百次。”


    以章宰的閱曆而言,就算他幾度辭官不做,沒有經過朝廷鬥爭的洗禮,但也絕不是易與之輩,與許良這麽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鬥,他不覺得自己會輸。


    他很清楚,如果科學足夠強大,那麽雙方的鬥爭就不是一合的勝負能夠決定的。


    不過那不是章宰所希望看到的,一種思想如果壯大起來,那就很難徹底消滅,最好的結果就是儒家主動選擇吸收合流,亦如曾經的三教合一。


    理教的出現,本身就是三教合一的產物。


    而曹端聽到師傅傳授的經驗,也是若有所思,明白過來自己太執著於一時成敗了。


    章宰則是繼續道:“我挑毛病是容易的,而他證明是困難的,如果他不能想辦法扭轉這種局麵,那麽雙方的論戰所耗費的精力精神就是不對等的,長此日久,老夫必勝,小兒必輸!”


    這一番話,把論戰的重點剖析的明明白白,曹端頓時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種具體的鬥爭手段和眼光,他和章宰這種老家夥還是差得遠了。


    而這種東西,通常很少有人去教,一般都是自己在塵世磨煉中漸漸才能體悟,所以這番提點對他來說獲益良多。


    當下他就拱手道:“先生果然才情通達,學生欽服,想來許良該不是先生對手了!”


    章宰聞言卻並沒有什麽高興的神色,反而心裏默默歎了一口氣。


    這種事情他沒什麽好自豪的,反而會覺得羞恥。


    以自己的身份和年齡,用這種手段去和一個小輩糾纏,本身就是落了下乘,說出去多少要遭人恥笑了。


    而且說許良就是容易對付的人,章宰倒也覺得不見得就是如此。


    “許良此子亦非易與之輩,昔日一篇懸賞提問,引得多少人去研究那甚微觀世界?”章宰說道這裏,就是忍不住冷哼一聲:“且不說其他,就這青山書院,有幾個沒有備透鏡做鑽研的?”


    章宰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他知道少年心性,這等稀奇事兒,讓那些精力旺盛的學生沒事兒鑽研一下,他們都是不會拒絕的。


    而且誰能說的好,萬一真成功了呢,誰會嫌錢多啊。


    當然,還有另外一層,那就是章宰私下其實也思考過這個,隻是沒有鑽研出來什麽結果而已。


    他倒不是為了錢財,到了這個年齡,又無後人,錢財已是無甚大用,他更多的還是從求知的角度去鑽研。


    但不管處於什麽目的,連自己都忍不住想著研究,那更不要說那些學生們了,即使沒有親眼看到,他也能肯定這些家夥會忍不住。


    果然,曹端聽到這個,臉色就有些訕訕。


    章宰說的一點沒錯,學生裏邊幾乎人人都有買透鏡研究,雖然不是花很多心思,但是也會交流一些對這個問題的奇思妙想。


    這當中當然也包含了曹端,此時在他裏衣口袋裏就藏著一個放大鏡。


    章宰提這個當然不是為了教訓學生。


    “你看,此子都不需要主動去推廣私學,隻需要一篇懸賞就能讓這麽多人對其趨之若鶩,所謂酬金成本其實也不過是空頭許諾罷了。


    不費一毫而驅動人心,而世人皆知其用心,但仍然順從了他的謀劃,這樣的手段堪稱陽謀。


    如此人物又怎麽會是容易對付的,老夫自覺必勝,卻也不敢小視其人。”


    章宰合上手中典籍,忍不住看向了窗外的天空,臉上的神情憂慮又複雜。


    “若是壓不住此子,若是鎮不住科學,那老夫總有種預感,也許未來要變天了!”


    曹端神情一肅,竟也有如同章宰般的異樣感受,科學的給他的感覺太怪了,完全以全新的方式重新解釋世界,而且在其中看不到多少故有學說的痕跡。


    學術的演變通常是繼承發展的,所以這格格不入的科學看起來就很像個怪胎。


    如果這個怪胎成功長大了,用他的敘事重新構建世人對世界的認知,那必然會徹底顛覆整個儒學的統治。


    這就是變天,實實在在的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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