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家主頹然不語,五指攥緊又分開,分開又攥緊,最後,恨恨地歎了口氣,不約而同走向擺放交割契約的位置。


    ……


    這世上大多數人,其實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最識時務。


    但也有例外,總會有些人喜歡自命不凡,拎不清自己的位置。


    以為自己天降英才,一旦入世,便如真龍入海,勢必翻雲覆雨攪動風雲。


    若是翻不起浪來,那也不是自己的錯,隻怪社會,恨自己生不逢時。


    又或覺得,自己隻是缺一個機會。


    機會一來,仍要一飛衝天。


    正如順城知州同知周光吉周大人,在“副市長”的位置上苦熬多年,不能轉正就不說了——資曆這玩意,混長一點總歸不是壞事。


    可偏偏,還要被一個地方軍官吳狼壓製,每每都要看人臉色行事,這仕途走得可謂不甚順遂。


    好在蒼天有眼,如今吳狼終於一命嗚唿。


    多年來積壓在心頭的陰鬱一掃而空。


    周大人頓覺天也晴了,地也平了,氣也順了,就連下麵生了好幾年悶氣始終不肯抬頭的小兄弟,也破天荒振奮起來了。


    周大人既驚且喜。


    老樹開花,枯木逢春,這是大喜之兆啊!


    對於命理玄學頗有造詣的老大人,聯想到對頭吳狼已逝,又值冬去春來的時節。


    掐指接連算了好幾遍,堅定的認為,一定是自己的春天到了!


    不容易啊,蟄伏這麽多年,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


    興之所至,他覺得必須幹點和春天有關的事,才不辜負這熬出頭的大好時光。


    周大人花了半天時間沐浴焚香,靜氣養神,然後虔誠地翻開老黃曆,上書:


    吉日:春天來了,萬物又到了交配的季節……好吧錯了,是吉日:宜嫁娶,宜生子。


    “果然春天到了啊!”


    周大人一陣感慨唏噓過後,連夜直奔金麗館,挑了個水潤上乘的窯姐,要和對方談一筆幾個億的生意。


    順帶,在屬於自己的春天裏播撒一片希望的種子。


    可惜,也不知是哪根筋抽了,周大人入了紅賬,非要展示自己年老身不老的威猛雄風。


    於是,第一波種子化作春泥更護花。


    完事後的周大人心滿意足,準備重振雄風,在希望的田野上,正式體驗一把農民伯伯耕耘的喜悅。


    然後……


    本來就是過期賬號,還敢胡亂欠費,豈有不停機的道理?


    威風變萎風,小兄弟如此不給麵,終於惹毛了周大人。


    當場放話,就算折騰到天亮,今次也要為生命的誕生奏響交響樂章。


    樂章終究還是沒能奏響,唿嚕聲倒是十分有節奏的悠揚。


    到了亥時,畢竟上了年紀的周大人哪有年輕人旺盛的精力,瞌睡一來,躺在一側,當場閉了眼。


    再睜眼時,天已大亮。


    閣裏人去樓空,鍾點已過,那窯姐自是過時不候,不可能繼續陪著他男耕女汁。


    想到自己乘興而來,花了兩個月俸銀,卻隻請人家喝了一迴特侖蘇。


    這是嫖了一個寂寞啊!


    周大人覺得吃了大虧,心情不禁有些鬱鬱。


    說好的春天呢?


    這開局貌似很不妙啊?


    周光吉匆匆穿戴整齊,或是怕昨夜的事情傳開淪為笑柄,沒有驚動任何人,獨自悄悄地離開了金麗館。


    迴到衙門,趁著上午的精神頭還足,他打算再翻翻黃曆,好好給自己算一卦。


    剛把老黃曆搬出來,李泰一身酒氣打著哈欠跨門而入。


    見周光吉已經到了堂內,趕緊甩了甩昏沉的腦袋,疾步上前拱手行禮。


    “大人早啊。”


    “嗯。”周光吉剛點了下頭,忽地皺起眉頭和鼻子,一臉嫌惡:“好重的酒味,你昨夜沒迴家?”


    “嗬嗬,大人果真慧眼如炬,這不吳狼死了嗎。”


    李泰慌忙往後退開一些,嗬嗬笑道:“咱們最大的障礙消失了,下官這一高興,昨夜就去金麗館慶祝一番。”


    頓了頓,神秘兮兮壓低聲音:“對了,大人,你說奇不奇怪,昨夜在金麗館的時候,下官見到一個人,竟和大人你極為神似,可惜,當時燈火暗了點,沒看太清……”


    周光吉心頭一跳,仿佛行跡敗露一般,正色道:“別胡說八道!本官怎會去那種地方廝混。”


    “可是,真的和大人很像,下官當時還道是大人轉了性。”


    “肯定是你看錯了。”


    周光吉一口咬定,指著兩鬢的微霜:“本官一把年紀了,什麽沒見過,清心寡欲方是正道。”


    “也不能這麽說,依下官看,大人才五十出頭,一般男子在這個年紀都還雄風尤存,其實偶爾也該去體驗一下。”


    李泰沒注意周光吉的表情,兀自滔滔不絕地道:“大人有所不知,昨夜和你很像那人,年紀似乎也和你相差仿佛。”


    “那人把館裏最潤的紅桃姑娘挑了去,那姑娘的樣貌,身段樣樣風流,一把都能掐出汁來……”


    “可惜,被那人搶先一步,你說他都一把年紀了,還去什麽妓館,就那老腰,也不怕氣虛血虧,一輩子抬不起頭……”


    “砰!”


    一隻巴掌重重拍在桌上,整本老黃曆都跳起來。


    “大人,大人你這是……”


    李泰看著臉色黑如鍋底的周光吉,一臉心虛又疑惑不解,不明白自己哪裏說錯了話惹怒了對方。


    周光吉深吸口氣,連續發出三聲咆哮:“都給你說了……那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下官……下官知道不是大人你啊。”


    李泰在對方的口水攻勢下瑟瑟發抖,有心捂住耳朵,又沒有那個膽量。


    周光吉重重哼了聲,為了不被屬下小看,雙手抓住腰帶左右擺動幾下:“本官腰好得很,雄風依在,每天早上都一柱擎天……”


    不曾想,隨著他的擺動,一隻錢袋從衣袍下擺裏掉出來。


    錢包平平無奇,偏偏它上麵還係著一張豔麗的手帕,卻吸引了李泰的注意。


    手帕原本包著東西,隨著落地散開,露出一張十兩銀票和一張墨筆字的紙條。


    “咦,這手帕,怎麽這麽像金麗館的東西?”


    老司機李泰,擅開車不迷路,一眼便認出了這物什,彎腰將手帕和紙條撿起來,兀自念道:


    “奴奴紅桃承蒙周大人不吝眷顧,感激不盡,然昨夜大人一矢過後,後繼無力,奴奴未能承恩,思來想去,豈能貪得無厭,特歸還一半資銀,聊表敬意……”


    越說越小聲,抬頭心虛且不失尷尬地看著周光吉。


    “……”


    周光吉眼睛一黑,身體晃了幾晃,幾欲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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