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


    丁力行知道「女王」在廚房裏對廚師們訓話,他當然不會挑這個時候去找她,反正晚一點等大女兒芷伶結完帳,店打烊了,他有的是時間,千萬別在女王很忙或是很煩時去吵她。


    丁芷伶邊結帳邊注視著她父親那有些忐忑的麵容,不知道他在憂心什麽?她是那種柔順、乖巧、聽話的女孩,飄飄的長發、纖細的身材、細致的五官,反正是漂亮、溫柔又沒有殺傷力型的,沒有強烈的個人特色,可是很賢慧。


    「爸,有事嗎?」她關切道。


    「一會妳可要站在我這邊。」丁力行有些舉棋不定的樣子。「絕對要!」


    「你可以先跟我講是什麽事嗎?」她不自覺的看了看廚房的方向。「和女王有關?」


    「當然和她有關!」


    「你要再娶?!」她錯愕。


    「當然不是!我有那個膽子嗎?」他一哼。「以前都是後母虐待小孩,但換到我們家,隻怕是小孩把後母給整死、氣死,除非女王嫁了人,不然我絕不考慮再娶,會出人命的!」


    丁芷伶不習慣大笑,所以她隻是抿著唇輕笑。


    「妳覺得我們的店缺不缺人?」他來迴的踱步,好像很擔心似的。


    「還好吧!」


    「其實多兩個幫手也不錯。」丁力行自語。


    「爸,要付薪水的。」


    「如果薪水不高……」他隻差沒有說出「廉價勞工」。「反正總派得上用場,不管是外場,或者是派去采購、打烊後清掃,都用得上年輕力壯的家夥,所以我覺得很好。」


    「但是女王……」她又再瞄向廚房。


    「我這把老骨頭是該休息了,妳兩個雙胞胎弟弟又在當兵,這家店光靠妳和女王來撐又太折騰妳們,所以我想請幫手是很正確的事。」他一直在囉囉唆唆的,好像在背講稿。


    「爸……」


    「女王出來了!」丁力行馬上一副進入備戰狀態的嚴肅模樣。


    丁希男昂首闊步的走出廚房,綽號「女王」的她,真的是很有女王的架式,明明不是那種我見猶憐型的小女子,但她天生又濃又密,如兩麵小扇子的睫毛令她女性化十足,即使此刻她的發絲淩亂,可是雙眸卻閃亮,美豔極了,加上皮膚光滑細致、年輕紅潤,嘴唇更有著誘人的線條,還有具古典美的完美鼻子,超過一七○的身高,現在名模標準,她什麽都有。


    丁希男是有資格當女王。


    更難能可貴的是……她有著鋼鐵一般的意誌,想做到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


    「芷伶,今天的進帳如何?」她每天都會問一次當日的總進帳。


    「比昨天成長了兩千元。」


    「果然用小菜促銷這一招有用!」


    「我們也可以試試用小蛋糕或甜品之類的,天冷了,我覺得紅豆湯──」丁芷伶想建議。


    「紅豆很貴,一斤紅豆是一斤綠豆的三倍價錢,如果是綠豆湯就可以考慮。」丁希男並沒有馬上將姊姊的提議打迴票,但她很權威的說出似乎更好的方法。


    「妳決定吧!」丁芷伶什麽也不爭辯。


    丁希男突然轉頭看向自己的父親,她發現她老爸好像有話要說,神色有些緊張。


    「爸,有事要說是不是?」她很清楚她父親。


    「我、我和芷伶剛剛商量……」


    「爸,你拖我下水幹什麽?」她的表情無辜。「我無所謂哦!」


    「什麽事?你們剛剛商量什麽?」丁希男追問。


    「爸說想再多請兩個人。」丁芷伶站到妹妹那邊。「妳看有這需要嗎?」


    「爸,有這需要嗎?」丁希男看著父親,擺明了一臉的不需要。


    「我是……朋友請托。」丁力行支支吾吾。


    「爸,我知道你心腸軟,但是請托也是一次一個,這會硬要塞兩個……」她不太高興。


    「薪水不用給太多!」他補充。


    「我不想壓榨勞工。」


    「沒有人會說妳壓榨,」他生怕女兒會搖頭。「隻要有個地方給他們住,然後供應三餐,其它薪水方麵意思就好了,真的!不必付他們太多的薪水。」


    「爸,不是偷渡客吧?」她小心的問,馬上提高警覺,這天底下哪有這麽好康的事。


    「偷渡客?!」他差點爆笑出來,堂堂陸毅宗的寶貝獨生子,未來的企業繼承人,竟被他女兒說成是偷渡客?這太離譜了。


    「你確定不是?」她求證。


    「當然不是!」他咬著牙不想笑。


    「難民?」


    「女王,哪來的難民啊?」


    「逃犯?」


    「妳的想象力是不是太豐富了?」


    「智障?」


    「丁希男!」他受不了的低喊。「這兩個都是正常人,他們隻是想要一份『餬口』的工作而已!」


    「這就更奇怪了,餬口的工作並不難找,他們大可以去工地挑磚、當小工,還可以做清潔打掃、出賣勞力的工作,到簡餐店來做什麽?他們有什麽企圖嗎?」丁希男打破砂鍋問到底。


    丁力行看向大女兒,但是她卻聳聳肩,一副她什麽忙都幫不上的表情。


    這下他不禁有些火大了,好歹陸毅宗是他大學時的哥兒們,在電話裏是對他千拜托、萬拜托,請他「關照」一下他兒子還有兒子的朋友,如果這點小事他都做不到的話……


    「丁希男,我是妳爸爸,這點沒有疑問吧?」


    「爸──」


    「我算不算一家之主?」


    「但是──」


    「我有沒有決定權?」


    「你……」丁希男努了努嘴,並不想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她攤了攤手。


    「我要雇用這兩個人。」他堅持。


    「好!」她不囉唆。「雇用當然可以,但如果他們做不好,我馬上叫他們走路迴家吃自己,這裏可不是救濟院或是避難所!」


    說完她下巴一抬的又走進了廚房,然後她的罵聲傳來,那些可憐的廚師們又被刮。


    丁力行一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接著他瞪向大女兒,這小妮子居然沒有幫他。


    「丁芷伶,妳到底是不是牆頭草?」


    「爸,你罵我幹什麽?我又什麽都不能決定。」


    「妳是姊姊耶!」


    「但家裏的女王是希男嘛!」


    「妳啊……」他搖頭歎息。「真是名字取壞了,妳該叫希男,那麽……」他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我真是把她慣壞了,我是一家之主啊!」


    「爸,女王聽不到啦,不過如果這麽嚷嚷你會爽一點的話,」她露出一個甜美的笑。「那你盡情的說個夠吧!」


    尤傑拿著地址再做最後的確認,如果可以,他真想叫迴剛剛載他們來到這裏的那輛出租車,然後直奔機場,再去訂美國的班機。總裁不該這麽對他的,他沒有犯任何的錯誤啊!


    黝黑的皮膚、結實的身形,尤傑看起來像是打拳擊的,是那種外表粗獷可心思細密的男人,有腦子、會思考,總裁一向很信任他,把他當自己人,但是這一迴……總裁太過份了。


    陸承義看著對街那家中型、普通,而且看起來一點也不特別的簡餐店,他忍不住的摘下臉上的墨鏡,然後偏過頭去看尤傑。


    「這裏?!」


    「是的。」


    「你沒弄錯?」


    「我希望我弄錯。」


    「那麽真是這裏?」


    「千真萬確。」


    「尤傑,我這會沒有心情被耍──」


    不想打斷但是又不得不打斷總裁的寶貝兒子,尤傑也是萬般的無奈。「陸先生,我也希望這是玩笑一場,但是你自己瞧瞧,我們人都在這裏了。」


    一些英文的三字經已經由陸承義的口中衝出,那「精彩」的程度令尤傑佩服不已,有些他還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


    陸承義一直在順自己的唿吸,這一會他希望自己突然猝死,然後讓他老爸遺憾、痛苦、自責、懊悔一輩子……最好是這樣。


    「陸先生──」


    「叫我陸承義吧!在這種地方……」他咬牙忍耐道:「我原來的身份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一年,很快就過去。」尤傑以安慰的口吻說。


    「三百六十五天。」


    「說不定不用三百六十五天。」


    「尤傑,你是想安慰我還是說服你自己?」陸承義冷冷的道,「我們在那裏麵到底要幹什麽?端盤子?洗碗?倒垃圾?幫客人點菜?」


    「我完全不知道。」尤傑坦承。


    「不像是快餐店。」他的表情痛苦。


    「是不像。」


    「感覺很傳統。」


    「我是有點懷念排骨飯、雞腿飯──」


    「尤傑!」他毫不客氣的插進話。「我沒有你那麽樂觀,沒有你那麽想得開,如果有天我登報要和我爸脫離父子關係,希望你能站出來替我說幾句公道話,不是我不孝!」他已經氣到忘了繼承權這件事。


    「沒這麽糟吧?」


    「有這麽糟!」他拿起自己的簡便行李。「如果我失控的宰了誰,你要在法庭上證明我已經喪失心智了。」


    「說不定會很有趣。」尤傑帶著一絲期待。


    「上帝助我……」陸承義率先橫越過馬路。「我真的需要上帝了!」


    丁希男打量著上門的這兩個男人,如果他們真的有需要「淪落」到像他們這樣的簡餐店工作,那麽劉德華也可以息影迴家去種田,看看這兩個男人的氣質、名牌穿著,還有臉上那「委曲求全」的神色,這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啊?


    丁芷伶隻是觀察而沒有出聲,反正什麽事都有女王出麵扛著、頂著,她隻要當一個沒有聲音的人就可以,隻是……這兩個酷哥究竟是招誰惹誰,怎麽會把自己搞到這個地步呢?


    丁力行倒是很興奮,自從陸毅宗一家移民洛杉磯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這會能和老朋友的兒子見麵,他是感慨萬千的。


    「你爸好吧?」他熱情的問。


    「很好。」陸承義簡潔道。


    「他怎麽不迴來台灣走走?」


    「忙吧!」


    「我也是忙,不然我真想去洛杉磯找他,和他好好的敘敘舊。」丁力行懷念的說:「想想以前我們這一票好哥兒們──」


    丁希男清清喉嚨的咳了下,一副要她爸爸適可而止的表情,畢竟來的人不是他的哥兒們,隻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哦!」他會意。「我們改天再好好的聊,我幫你接風洗塵,現在我先跟你介紹我的女兒。」


    陸承義不是很感興趣,但是仍露出客隨主便的表情,他既然被放逐到這裏,也隻有咬牙撐過這一年,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我大女兒芷伶。」丁力行介紹。


    丁芷伶朝他們點了下頭,羞怯的沒有開口。


    「二女兒希男,綽號女王。」


    「什麽?」尤傑突然不顧禮儀的脫口而出。「女王?我沒有聽錯吧?」


    「你沒有聽錯。」丁希男平靜、高傲的說。


    尤傑不語,但表情滑稽。


    陸承義看著她,眼神有些不屑、嘲弄,諷刺,這個女孩是有些姿色,算得上是美女,但是叫自己「女王」,是不是太囂張、不知天高地厚了?那他該取個什麽綽號?全能天神嗎?


    「有意見嗎?」丁希男問他。「說出來嘛!我洗耳恭聽。」


    陸承義沒有說出什麽傷人的話,但是他的表情依舊充滿了鄙夷和不能接受。


    「陸承義──」她打量他,表情同樣的帶著鄙夷和嘲弄。


    「請指教。」他說,眼光冰冷。


    「尤傑──」她的目光轉向另一個人。


    「聽候差遣。」


    「你們真的要在這裏工作?」她問尤傑。


    「應該是。」


    「女王!」丁力行忍不住的叫出了女兒的綽號。「我們不是都講好了嗎?妳不要讓我下不了台,我們店裏需要人!」


    「你們可以吃苦嗎?」她接著懷疑的問。


    「可以吧!」迴答的還是尤傑。「我想任何人……都可以學著吃苦。」


    「碗盤很多哦!」丁希男「微笑」道,有種幸災樂禍的意思。「你們來得可真巧,中午的尖峰時刻剛過,現在正是善後的時候,我會發給你們兩雙手套,你們會洗碗吧?」


    陸承義用一種見到鬼似的眼神打量她,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希男!」丁力行的表情不讚成。「他們才剛到,妳該問他們是否吃過午飯了。」


    「你們吃過了嗎?」她馬上又「微笑」問。


    「吃過了。」尤傑苦著臉迴答。


    「那麽你們需要『休息』一下嗎?」


    「我們……」他看看陸承義。


    「不必了!」陸承義很有氣魄的說,「請問廚房在哪裏,我們需要帶路。」


    「這有什麽問題!」她笑得一臉「燦爛」,然後望向父親。「爸,請你帶他們過去好嗎?我想既然他們決定要留下來,那就讓他們快一點進入狀況,我一會再進去看看他們做得如何。」


    「希男!」丁力行又是一臉的不讚同。


    「爸,這樣的安排不好嗎?」


    「妳應該先安頓他們。」


    「晚上打烊後有的是時間!」她一副她說了算的表情,「爸,不要浪費時間了,那些堆積如山的碗盤可是需要『一些』時間去洗哦!」


    「伯父,你請帶路吧!」陸承義不想讓這位老人家為難,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承義,這……」


    「我老爸就是要我來學習、磨煉的。」


    丁力行一歎,「好吧!我就帶你們去廚房,先把碗洗了,至於工作的調整……」


    「爸,我會安排。」丁希男插嘴。「你一點都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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