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妥協地說:“我會注意的,希伯來,別生氣。”


    最後一句“別生氣”,嚴景林幾乎用上了乞求的語氣,他完全無法想象希伯來生他的氣的樣子,隻是聽見這個可能,他就感覺恐懼了。


    在這樣的恐懼中,嚴景林終於能夠去看希伯來的視線,像是確定希伯來真的沒有生氣一般。


    他迴過頭,眼前黑了下來。


    站在他前方的人起身擁抱他,嚴景林感受到一個輕柔的力度,一雙胳膊正環住他的肩膀。


    柔和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抱歉,嚴先生,我沒有兇您的意思,請您不要害怕,我隻是擔心您。因為您總是什麽也不願意和我說。”


    沉默片刻,小聲的話語傳進嚴景林的耳朵:“這讓我感覺自己有些沒用。”


    嚴景林唿吸滯住。他的眼睛閃過茫然,似乎對於發生的事情無法適從。


    力道那樣輕,看著並不真心,大概也希望著前方的人感覺不到這推拒的力氣。


    然而希伯來還是退開了,在他退開的瞬間,嚴景林的眼眸垂下,輕輕顫了顫。


    在希伯來完全退開之後,再看嚴景林時,嚴景林看起來已經與平時沒有什麽分別了。


    他隻是坐在輪椅上看向希伯來的眼睛,認真承諾:“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注意的。”


    隨後他看著希伯來笑起來,臉上幽深的黑眸凝望著對麵,眉眼隨著微笑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似有雲朵飄過天空,遮擋了太陽,窗內的光影消失,屋子霎時暗了下來。


    在一瞬間的昏暗裏,嚴景林更加直白地將目光投向對麵。


    他想,要是能迴到剛剛就好了,或者那個擁抱再長一些。


    我喜歡的……希伯來。


    第67章 我在這裏,嚴先生


    一場急雨在傍晚的時候來臨,突然之間小鎮街道的溫度驟降,室內的空調已經關閉,留下的餘溫讓人微微發冷。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層霧一般,站在窗前向外望去,院子裏的花草都是朦朧的,看不太清晰。


    希伯來打開窗戶向外看去,風將樹枝壓得很低,葉子經受雨打之後掛在枝頭搖搖欲墜,偶爾一陣涼風吹來,葉子隨著風飄起來,脫離枝葉,掉落在地上的水潭中,蕩起一陣水波。


    鳥雀已然不見,街道外麵不見行人。


    夜色已經降臨,小鎮裏家家戶戶亮起了燈,這個點已經到了希伯來睡覺的時候,他有點兒睡不著。


    貝爾瑪奶奶今日告訴大家明天不用過去陪她,明日天下大雨她和薩維奧不想給任何人帶來不便,並且她更希望自己能一個人安靜地送別薩維奧。


    從說話的語氣上看,貝爾瑪奶奶聽起來已經恢複了精神,盡管沒有親眼確定,但這多多少少讓希伯來覺鬆了口氣,可對於貝爾瑪奶奶他又生出一種說不出的難過。


    成年人似乎總是這樣,他們能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自己的情緒以麵對接下來充滿挑戰的生活。隻要想到這一點,希伯來就希望能給他們一個擁抱。


    希伯來關上了燈,他躺在床上做出已然入睡的樣子。今天他才剛剛提醒嚴先生好好休息,希伯來絕對不想被嚴先生抓到自己也沒做到。


    房間裏寂靜無聲,雨水敲擊窗戶奏出一曲悠揚的樂曲,雨水的聚會如此熱鬧,卻又並不嘈雜,隻是唱一首歌給人聽。在這樣的夜晚裏躺在床上,讓希伯來覺得安心。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半夜。在大雨的催眠聲下,希伯來漸漸感覺到了困倦,或許再過一會兒,他就能夠在屋子下如同其他人一般於夜晚中安眠。


    “砰”的一聲,希伯來從睡意中驚醒。外麵有什麽突然倒塌了一般,聲音震耳欲聾,巨大的聲響驚動了在屋子裏睡著的人。


    希伯來忍不住起身,他打開燈,發現燈無法打開,準備出門去看看。


    匆匆穿上衣服,披上了外套,隨手拿過放在門旁邊的雨傘走到門口,希伯來聽見外麵的人聲。


    “哇!太驚人了!”


    “真不可思議。”


    “這多災多難的電線杆啊。”


    屋外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希伯來走出門的時候,仍有人群朝著街道前方走動。


    這時候無須問路,隻需跟著人流走就好了。


    希伯來撐著傘,五顏六色的傘將這一塊裝點,看起來似乎混入了什麽花傘的集市一般。


    是外麵的電線杆斷了,很早以前建立的木製電線杆從中間折斷,周圍的木屑掉了一地,圍觀的人離得遠遠的,絮絮叨叨在說著什麽。


    “已經報警過了,大家不要站在這裏了,別靠近這邊。”站在前麵的一位大叔說,他拿著板凳將那塊地方隔開,防止有人過去,兩個板凳之前用板子攔著,希伯來站在後麵,見到前麵的居民有條不紊地做事。


    居民們平靜得不像是經曆麻煩事的人。事實上,大家也的確都習慣了。


    無論是停電,還是偶爾出事的電線杆。但這迴好歹不是醉酒的司機撞的了。


    人們沒有在雨中停留多久,一來天氣不好,二來八卦已經說完了,隻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怎麽迴事的事情,完全不值得眾人持續地討論。人群附和著抱怨兩句,就在前麵人的驅趕下往迴走。


    希伯來撐著傘迴去的時候,聽見身邊居民說:“上一次停電似乎在一個多月以前了,這次法國電力局撐得有點久啊。”


    主啊,這些話讓電力局的員工聽見大概會哭的吧。


    迴去時希伯來路過隔壁,隔壁的屋子裏漆黑一片,他站在門前猶豫著是否要告訴嚴先生一聲。


    然而畢竟是深夜,若是嚴先生沒有聽見,已經睡著了呢?


    想到這裏,希伯來抬腿準備離開。


    “砰”的一聲響。屋子裏傳出聲音來。


    似乎有什麽東西倒下了。


    希伯來愣住,反應過來慌忙走到屋子前,站在門前麵的院子裏大喊:“嚴先生?”


    裏麵沒有任何迴音。


    沒有聲、沒有光,世界陷於寂靜,仿佛剛剛的動靜隻是幻覺一般。


    希伯來不放心地走上前去貼在門後,聽著裏麵的動作,慢慢地,他聽見輪椅挪動的聲音。


    糟糕了,嚴先生不會出了什麽事情吧?


    希伯來大喊著,然而裏麵仍舊安靜得令人心慌。


    無奈之下,希伯來跑迴了家,翻出張管家離開前留給希伯來的鑰匙。


    這是以防萬一的情況下,讓希伯來能夠在嚴景林需要幫助的時候,不因為無法開門而不能及時趕到嚴景林的身邊。


    在整個取鑰匙趕到嚴先生家的過程裏,希伯來的心始終懸在空中,他不清楚嚴先生為什麽不願意迴答,在他短暫的時間裏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條理由,每一條都令他更加害怕。


    打開門的一瞬間,黑暗襲擊了他。


    黑漆漆的客廳,隻餘下門打開時候透進去的光,希伯來唿喚著嚴先生,手中拿著從家裏帶出來的手電筒。


    光線照在嚴景林身上的時候,見到對方坐在地上,地板幹淨整潔並沒有出現什麽血跡,希伯來的心終於放下。


    小跑著過去,希伯來走到嚴景林身旁。


    坐在地上的人彎著背,手垂在地板上握成拳。希伯來伸出手握住地板上冰涼的手,靠近嚴景林輕聲問:“發生了什麽嗎?嚴先生。”


    輪椅倒在地上,希伯來掃過一眼,手伸出去準備將嚴景林從地上抱起來。


    然而他沒有成功。


    整個嚴先生朝著他倒過來,依靠在他身上,緊緊擁抱住他,冰涼的身體觸碰到希伯來的時候冷得令希伯來顫抖了下。


    嚴先生的身體竟然比出了門經受了一番風雨的他更冷。


    究竟發生了什麽呢?


    希伯來伸手撫摸嚴景林的額頭,果然,額頭滾燙。


    當下,希伯來顧不上其他,抱起嚴景林進了屋子,他解開嚴景林身上濕衣服的扣子。


    “希伯來,你知道嗎……”


    穿著濕衣服的人乖巧地坐在床邊,任由希伯來幫他換衣服,他說著什麽,聲音並不大。


    看不清嚴先生臉上的表情,希伯來隻聽見嚴先生在小聲說話。一刻不停的,充滿愧疚地說著什麽,仿佛在懺悔一般。每一句聽著都充滿了痛苦。


    “什麽?”希伯來問,他聽著嚴先生斷斷續續的話,終於忍不住歎息一聲,低下頭對著嚴先生的臉說,“別害怕,嚴先生,我在這裏,不管發生了什麽,希伯來會和您一起麵對的。不過,不過等我們先換好衣服好嗎?我會待在這間屋子裏,聽您把所有想說的事情說完。我發誓,一定會耐心聽著,等您全部講述完畢,我依舊會陪著您,直到您不再需要我的安慰。”


    希伯來在黑漆漆的房間裏低頭親吻嚴先生的額頭,感受到唇間的滾燙,希伯來柔聲說:“請照顧好自己吧,嚴先生。”


    第68章 這樣就不冷了,先生


    在斷斷續續的敘述中,希伯來逐漸拚湊出故事的原型。然而在明白發生過什麽,他的心緒卻久久不能平靜。


    沒有什麽比失去更摧毀人意誌的。希伯來想要擁抱嚴景林,他也這麽做了。


    包裹在衣服下的是瘦弱的身體,身體的主人緊閉雙眼,額頭汗濕,不知道經曆了什麽樣的苦痛,連病中的喃語隱隱透露出崩潰。希伯來想,在久遠的以前,這樣的崩潰一定更加強烈地折磨了嚴先生的日日夜夜。


    可希伯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或許應該打電話給嚴先生的母親,那位在經曆難過事件之後勇敢站起來承擔所有麻煩的後事,日日忙得不可開交的女士。


    法國與中國的時差大約是六個小時,這個時候是法國夜晚兩點的時間,國外應該是晚上八點左右。如果打電話過去,並沒有太冒昧。


    然而希伯來沒有選擇這麽做。


    嚴先生這樣一個溫柔的人,一定選擇了把所有的事情壓在心底,半點悲痛也不泄露出去。


    隻身一個人去了國外哪能不遇見什麽事情呢?希伯來迴想起最初見到嚴先生,嚴先生還語言不通,艱難地與司機溝通事情的時候。


    明明並非他的過錯,卻因為語言不通被嫌棄。自那以後,嚴先生更加努力了,每日早早起來看書,沒有一天停歇,做著希伯來怎麽也做不到的事情。


    “希伯來。”嚴景林汗濕的頭發垂在床 上,幹燥的唇唿喚著希伯來的名字。


    希伯來聽見了這聲輕喚,垂下眼望見嚴先生緊閉的雙眸,床頭手電筒的燈光隱隱約約將這處照亮,不知是否是燈光淺淡,在它之下的人臉顯得蒼白脆弱。


    希伯來挪到了嚴先生身邊,擔心離得太遠,嚴先生同他說話費力,希伯來離得很近。他感受著嚴先生的唿吸落在他的臉上,脖子上,似乎與唿吸也交纏在一起,讓希伯來一時間有些恍惚。


    “嚴先生?”希伯來伸手扶在嚴景林的肩膀上,沒有使力氣,但他知道這樣的動作使人安心。


    這表示,希伯來一定會認真傾聽嚴先生的話。


    然而嚴景林並沒有說出什麽嚴肅的大事來,他隻是微微張開眼,凝望著希伯來,眸光在昏暗的世界裏仿佛夜空中閃亮著的星辰,讓希伯來呆在原處,忘了動作。


    “上來一起休息吧。”希伯來聽見嚴先生說。


    “……啊?”希伯來的腦中“嗡”的一聲,他感到頭腦發熱,卻又不清楚源於什麽。


    希伯來將這歸咎於對朋友突然的、過度親密行為的不適應。


    但生病的人總有特權,嚴先生或許是希望有人能夠陪伴他。希伯來認為這是合理的。於是並沒有拒絕,而是脫下外套鑽進了被子裏。


    被子裏很熱,嚴先生的皮膚卻仍舊是微涼的。藥已經吃了,按照道理不應該這麽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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