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裝修得十分溫馨,梵高的畫掛在牆上,香薰爐子裏噴出的霧氣讓整個屋子充滿淺淡的香甜味道,桌子上牆上書櫃上擺滿精致的裝飾品。希伯來沒仔細看,見屋子裏沒看見人,便立即收迴視線觀察窗邊。


    窗戶旁邊擺放著一個圓桌子,並不太大,上麵擺放著一本攤開的筆記本,筆記本是希伯來學校門口的商店裏常見的款式。中性筆夾在筆記本中央,上方的字希伯來能看懂一半是法文,剩下的一半他看不懂。


    “請問有人在嗎?”希伯來再次出聲。房間裏沒有迴音,也依舊看不出來有任何人。


    低下頭看看手中的書,希伯來猶豫著要不直接放在裏麵的圓桌上。


    院子裏一片寂靜,剛搬來還沒來得及清理的雜草在風中搖擺發出“簌簌”聲音。


    希伯來無措地站在原地,正在他萬分糾結的時候,院子裏一聲門鎖響動,輪子壓在地麵咯吱作響,鄰居家的門打開了。


    聽見聲音,終於找到目標的希伯來拿著書跑過去,在光投出的門前,他停下腳步站在台階後向上看去。


    鄰居推著輪椅待在門口,手微微用力搭在輪子上方。看見希伯來,他一雙沉靜的眼眸目光緩緩下移,最終停在了希伯來的手上。


    第7章 他的名字叫


    或許是夏天的夜晚過於晦暗,亦或者走廊的燈過於明亮,屋子裏的人推著車出現在希伯來麵前的時候,希伯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白瓷一般的皮膚。


    “他”的臉色在光下顯得蒼白,唇色也淡,給人一種不大健康的感覺。眼睛看向人的時候沒有焦距,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的眼珠沒有怎麽挪過,像是在走神一樣。


    青年給希伯來一種缺少生氣的感覺,比魯伯隆山中秋季落了葉子的柏樹還要寂寞。


    “他”出來的時候拉開了走廊的燈,突然亮起的燈讓院子裏的希伯來瞬間暴露在光下。他們距離不遠,隻需要跨上兩步希伯來就能將書給出去。


    可看見青年眼神的時候,希伯來卻後退了一步,與跟前的人拉開距離。


    那一雙冷淡的眼睛似乎在叫希伯來走開,讓希伯來心猛烈地跳動了下,莫名地不敢再靠近。


    坐在輪椅上的人穿著整齊,是一件藍色的與昨日不同的衣服,依舊簡單幹淨,衣服的領子和邊角熨帖,沒有一絲褶皺。看的出來,這是個生活處處都十分講究的青年。


    希伯來身上正穿著寬鬆的衣服,因為出了汗今日還到處亂跑,衣服上沾上灰塵。


    站在鄰居跟前的瞬間,希伯來感覺不太適應。這種感覺如果用卡爾森的話來說,就是穿著短袖的魯伯隆人在舞會上看見穿禮服的巴黎人。


    希伯來低頭看自己手中的書,提起勇氣上前一步,“抱歉……”


    “請停下。”對方突然出聲。


    這聲迴應將希伯來從前進中喚醒,他站在原地看看青年,懷疑自己是不是嚇到對方了。


    希伯來小心打量對麵人的表情,試圖從青年的臉上看到些什麽,好讓他想想自己該怎麽辦,可卻聽見青年說:“請您停下。”


    這是一聲拒絕。


    於是希伯來後退一步低下頭,再次向對麵人道歉。


    青年的聲音不高,沒有什麽感情,聽不出喜歡或討厭,更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意思。混在夏夜的風裏像是將燥熱的風滾進涼水裏,吹過來的時候讓長久處於熱風中的人有著一瞬間的愣忡。


    “謝謝。”希伯來聽見對麵的人說,“請把書給我吧,感謝您的好心。”


    他的聲音不快,用語準確,說話的時候帶上些法國人說話的腔調,讓他的發言不再那麽呆板。希伯來有一瞬間的驚訝,為青年比早上好多了的對話。


    而後他看著青年挪動輪椅,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


    青年抬起手推動輪椅的時候,眉頭是皺著的。嘴唇抿起來,讓原本就淡的唇色看起來更淡,眼睛如同刷了一層霜,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


    讓希伯來想到了山上的鷹。


    不光是氣勢像,連脾氣也像。居瑟普叔叔住在山上的朋友曾經碰到過一隻鷹,因為早一步帶走了鷹的獵物被鷹追了很久。希伯來覺得青年像,是察覺到他拒絕自己靠近,寧願忍受麻煩也要獨自推著輪椅走到自己麵前的意圖。


    希伯來差一點就在對方推輪椅的時候走過去了,如果不是青年的表情讓希伯來想起他前麵的拒絕,那麽希伯來可能真的就這樣冒犯了他。


    多麽可怕的事情。


    希伯來絕沒有冒犯任何人的意思。


    院子裏上午進了車,剛搬進來不久的房子還需要裝修整理,地麵沒有十分平坦,希伯來看一眼院子忍不住提醒,“地上有碎石,請您一定要小心。”


    可坐在輪椅上的人在黑夜裏本就更難看清楚腳下有什麽,即便是知道也很難避讓,於是如同剛剛希伯來騎自行車時發生的事故一樣,青年的輪椅碰到石子又從石子上滑落陷在看不見的淺坑裏發出沉悶的聲響,輪椅重重搖晃了一下。


    希伯來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輪椅的把手扶穩了青年。


    隻是小小的一次事故,很快就結束了一切。可隨之帶來的尷尬卻是大問題。


    希伯來慌亂地想著,自己是不是好心辦壞事了。


    他抬起頭時,果真見到青年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抱歉。”希伯來先一步道歉。除了道歉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希望自己的行為沒有讓青年感覺受傷,但青年的樣子看起來並不太好。


    “謝謝。”青年再一次道謝。


    這一次他抬起頭看向希伯來,深棕色的眼瞳在夜色中像是一口深井,他對希伯來說:“感謝您把我的書撿起送過來,麻煩您了。”


    希伯來瞬間反應過來,無措地擺手,“不不不,不是您的問題,是我的錯誤,我的車鈴嚇到了您才讓您的書掉下來。”


    希伯來看著青年,聲音越說越小,最終他蹲下來,蹲在青年的輪椅前看著對麵的青年,聲音緩和害怕嚇到對麵人一般地輕聲說:“我很抱歉,先生,希望您能原諒我。我叫希伯來,住在您的隔壁,很久以前鄰居搬走不住的時候就希望能擁有一位新鄰居,因此非常歡迎您來魯伯隆,我也很高興見到您。”


    說完這句之後,希伯來心髒鼓動,如同架著一個鼓風機唿唿吹著風,他忐忑等待對麵人的迴應,擔心自己馬上就會被拒絕。


    對麵久久沒有迴應。


    院子裏安靜得聽不見其他聲音,蟲子藏在草叢中吵架,月光和燈光融在一起照在門前的院子裏,風也疲倦的時候,希伯來聽見青年的聲音:“嚴景林,來自中國,感謝您的照顧,也很高興認識您。”


    這是希伯來聽見青年所說的最長的一句,簡單的話也花了青年很長時間,希伯來甚至能夠從他的話語中感受到對方為開口做出的努力。


    希伯來的眼睛亮起來,日光落在他的瞳孔中,他將光芒分給了眼前人。


    “您的書。”希伯來開心地將書遞到嚴景林麵前,眼睛看向嚴景林,又在嚴景林看向他的時候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跑到自行車旁,“我得迴家了,明天見,新朋友。”


    “再見。”


    希伯來駕著車迴到家,慢吞吞地將自行車推進屋子裏,進門前他扭頭看一眼隔壁,可惜什麽也沒看見。


    沒關係,還有很久的時間。希伯來哼著小調走進屋子。


    第8章 教堂彌撒


    經過昨晚的見麵,希伯來認為自己與鄰居嚴景林交換了姓名,就意味著他們已經成為了朋友。


    第二天起床,公雞已經不再打鳴的時候,希伯來特地跑出去。


    外麵悶熱喧囂,外出工作的人已經起床,發動機響動的聲音此起彼伏在各家拉開了接力賽,讓希伯來門前的街道並不安靜。但他們實在不是吵鬧的主要原因,過往不知道從哪邊過來,幾乎像準備曆險一樣的遊客占據了這邊地方,並將他們引入持續的喧囂中。


    在七月之前,這條街道鮮有人來,七月之後觀光客遍布小鎮的每一個地方,無論多麽偏僻的角落也無法避開外來人。


    希伯來跑到街道上向隔壁的窗戶看了一眼。窗戶開著,早晨的微風將窗簾一角吹起,在寥寥咖啡霧氣之後,希伯來望見熟悉的身影。


    見到嚴景林的一瞬間,希伯來的內心充滿了歡喜。他揮手向窗邊的人問好,並真心覺得嚴景林旁邊的藍色窗簾在這個街道顯得格外可愛。


    “您好,早上好,嚴先生。[1]”希伯來用上了敬語,昨晚向天主做完晚禱後他打開瀏覽器簡單搜索了下國外的禮儀。在他得到的信息裏,鄰居嚴先生所在的國度十分注重禮儀,尤其是剛見麵沒多久的時候,這與法國一樣。


    希伯來但願自己不會過於冒昧。


    “您好。”嚴景林向希伯來點頭,迴應了他的早安。“早上好。”


    “先生用過早餐嗎?”希伯來抬高聲音問,這樣打招唿的方式在法國人之間並不常見,這也是希伯來第一次嚐試這樣打招唿。


    “是。”嚴景林迴答。


    坐在窗邊的人聲音並不大,好在希伯來靠近院子因此聽得清楚。希伯來抬頭看去,嚴景林的嘴角扯出一個弧度,看起來像是在笑,隻是大概平日裏不怎麽笑,這笑容看著像是擠出來的一般。


    希伯來對麵的人手中捧著書,桌上擺放一副白色耳機,是在希伯來剛剛打招唿的時候取下來的。


    嚴先生應該隻是在學習。


    希伯來沒多想,抬起手向著嚴景林揮手:“祝您有美好的一天,先生,再見。”


    擔心自己打擾了嚴景林學習,希伯來匆匆告別,跑迴到家中。


    今日是星期天,作為一位虔誠信仰天主的教徒,這一天他需要前往教堂望彌撒[2]。居瑟普叔叔和卡爾森也會在今天一同前往。


    周日教堂的人往往很多,尤其在小鎮人不少,教堂卻不多的情況下。法國人大多信仰天主教,受教義的影響,天主教徒每周五不吃肉類,冷血動物除外,每周日需要前往教堂進行進堂詠、讀經、念禱詞、領聖體的一係列活動。


    希伯來虔誠地信仰著上主,也真心相信上主帶給他救贖。


    教堂的彌撒還需要一段時間才會開始,希伯來此刻出發剛剛好,他在出門前特地在鏡子前檢查自己的儀表,確定自己的儀表沒有任何不敬之處,未穿短袖、腳上也不是拖鞋,衣著得體而幹淨整潔,而後他才從家中出發。


    早晨的陽光投在石頭台階前,在門前留下一片金箔影子,遠處的房子沐浴在光下,看起來像是在小鎮裏建了一棟金房子。


    出門的時候,希伯來再一次向隔壁望去,他想告訴鄰居嚴先生,他在念禱詞的時候會為他祝願。上主會保佑嚴先生身體健康。


    隻是他扭頭看時,窗邊已經沒有了人影。


    是看累了嗎?希伯來想。


    似乎已經連續幾天了,嚴先生總是很早就坐在窗邊,有時看書,有時看花田,但總是一言不發。希伯來眼中,嚴先生是沉默的,孤獨的。他連先生的管家也不怎麽見到。


    嚴先生或許缺少一個玩伴。而自己剛剛住在嚴先生隔壁,並同嚴先生看著年齡差不多。希伯來這麽想著,覺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又覺得好像也沒錯。


    沒有見到鄰居,希伯來沒有太在意,也沒有到窗邊唿喊嚴先生,他踏上去教堂的路,心中默背經文。


    今日主教的穿著綠色的祭披,內著麻質長白衣,用聖鎖固定住。綠色代表生命和希望,在一年大部分的彌撒中,希伯來都會看見穿著綠色祭披的主教。


    來到教堂的時候,如同希伯來所想的一般,教堂中的人很多,除了一些教友外,還有一些遊客也來了。外地的遊客似乎對教堂擁有著不一般的興趣,每到這時候都會有大批人早早過來等候。


    但此時此刻,不論是希伯來還是其他人都沒有注意他們。


    他需要進入教堂中,為自己找一個位置,安靜地等候主教出麵。


    希伯來在教堂外的時候沒有看見居瑟普叔叔和卡爾森。外麵的人實在太多,一眼望過去都是人頭,因而希伯來理所當然地未能與他們碰麵。


    待發現碰麵無果後,希伯來進入教堂找到一個位置坐下,沒有東張西望,他靜靜地坐在原地。


    教堂中的人漸漸增加,逐漸將整個教堂填滿。偶有人張望,便能夠看見金碧輝煌的哥特式建築,以及牆上掛著的富含宗教意義的彩色壁畫。


    聖道儀式時,教堂完全安靜下來,即便是外來的遊客也都默契地保持緘默以示對天主教徒的尊重。身穿長白衫的教友帶領教徒誦讀《聖經》。希伯來放空思維,虔誠將身心奉獻給他所信仰的上主。


    這個過程對於不懂宗教的非教徒來說是枯燥而無聊的,有些遊客們會東張西望,認真的教徒目不轉睛,將早已熟練了千百遍的經文誦出。


    每到這時,希伯來就會從心底裏感覺到平靜,是在母親去世之後第一次獲得救贖時候的感受,那樣溫暖而充滿希望的平靜。


    無論來多少次,希伯來都不覺得自己來夠了。


    在念禱詞的時候,希伯來終於再次想起住在他隔壁的鄰居嚴先生,他身處眾位教友之中念出他的禱詞,並認真感謝上主傾聽他的祈禱。


    這短暫的眾人向天主訴說的時間裏,希伯來在這一片富有節律的祈禱中站立,滿心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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