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郡城內,原本張昭的住處周圍守衛的士卒已經有逐漸減少的趨勢了,但今日卻頗有些奇怪,屋外士卒甚多,屋內也不如往日一般寂靜,隱隱地能聽到有人談話的聲音。


    張昭在席上正襟危坐,與他相對而坐之人則是一直未曾露麵的吳郡顧氏之主:顧雍顧元歎。


    “沒想到子布竟是因一本《史記》與討虜將軍相識。”顧雍淡然一笑,應道。


    顧雍的意外登門倒確實讓張昭吃了一驚,不過張昭是何許人?隻是片刻便反應了過來,顧雍來此,無非是拉攏和監管,並無第三種可能,隻需要小心應對便是。


    令張昭意外的是,顧雍來之後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詢問自己最初是如何與孫權相識的,張昭固然很是疑惑,但還是完整地將兩人相識的過程大致講述了一番。


    最先與張昭結緣之人,其實是孫權,孫權酷愛讀書,每每在街上閑逛之時,往往見到擺放書卷的地方一定會湊過去一探究竟,當初正是湊巧遇到了變賣《史記》的張昭仆從。


    這本《史記》乃是張昭抄於徐州獄中,在被陶謙抓住之後,張昭就被關在了獄中,不過陶謙也沒虐待張昭,張昭得以在獄中抄完了這本《論語》。


    陶謙關押張昭的原因很簡單,當時陶謙很看重張昭,甚至舉薦張昭為茂才,而“茂才”的重要性自不用多言,之前就曾提到,劉備僅靠一個“茂才”便與袁紹搭上了關係,所以陶謙也認為如此“大禮”,足以讓張昭感激涕零。


    但張昭麵對陶謙的示好卻一點也不領情,陶謙惱羞成怒之下,便將張昭關了起來,不過他也知道張昭乃是名士,威望極高,所以並沒有立刻下令殺人,而是想給張昭一次機會,不過張昭也一直沒有屈服,直到與陶謙關係不錯的琅琊趙昱冒死相勸,才使得張昭被陶謙放出。


    這本《史記》便是在那時寫就的,就算條件較為艱苦,但成色也遠在尋常書卷之上。


    至於張昭變賣自己親筆抄寫的《論語》的原因其實十分簡單:如今兵荒馬亂,無論輾轉何處都需用錢。


    孫權當然不清楚這些,他也不知道這本《論語》是張昭抄寫,隻不過所有喜愛讀書之人都無法抵擋張昭親筆抄寫的《史記》的誘惑,不僅足本足頁、紙張完整,書法更是上品,孫權自然不能免俗。


    孫權當時年幼,僅靠自己湊不出那麽大一筆錢,雖然可以向長兄孫策索要,但孫策知道孫權手中已經有一本《史記》,隻不過有些殘破缺失,不可能批準孫權耗錢再買一本新的。


    在孫權的接連苦勸之下,孫策才略微動心,但他更好奇此書是何人所寫,在一番調查之後,才發現原來是彭城張昭所寫!


    彭城張昭之才學,遐邇聞名,孫策於是便準備了一番,親自前去拜訪張昭,經過一番交談之後,購得《史記》的同時,也成功地將張昭收為麾下。


    張昭和孫權相識的過程正是如此神奇,看著如今亦是君臣亦是師徒的兩人,誰又能想到當初竟然隻是買賣書卷相識?


    張昭抖了抖眉:“顧家主不信麽?”


    顧雍搖了搖頭,張昭之前所說有理有據,他又哪裏有不信的道理,他話鋒一轉,忽又問道:“聽聞子布之前生活也算是靜謐,為何同意‘出山’?”


    “如今的天下,哪裏又有真正的靜謐之處呢?暫時的安穩和長久的安定,顧家主莫非不願意選擇後者麽?”


    張昭在出仕之前,住在丹徒南郊一帶,那一帶全是丘陵,尋常人哪裏得進?而其中一個林木蔥蘢的山丘周圍散落著一些院落和房屋,張昭便住在其中,他的住處背靠山丘,門前一丈外便是一個長五六丈、寬丈餘的水塘,兩頭通著溪流,中間架著一座木橋,不僅風水絕佳,同時也是易守難攻之處。


    隻不過在張昭眼裏,此間靜謐顯然無法長久,這也是他選擇變賣書卷得錢離開的原因。


    “哦?聽子布這話,莫非現在子布就能有長久的安定了麽?”顧雍依舊語氣平淡,隻不過內容卻外露鋒芒。


    張昭對此渾然不覺:“總比之前要好得多。”


    片刻的沉默之後,顧雍開口道:“之前?早到多久之前?是早到子布剛效力討逆將軍之前,還是早到……討逆將軍身死之前?”


    在外人看來,之前孫策統領江東之時,張昭的待遇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在孫策遇刺身亡、孫權即位之後,張昭的職位雖然並沒有變動,但孫權態度的親疏遠近,眾人卻也看在眼裏。


    而在孫權即位之後,雖然對張昭、程普、朱治這些老臣很是尊敬,但這種尊敬多了一些客氣,甚至多了一點疏遠,如今的孫權,與周瑜、呂蒙、魯肅這些人才更加親近一些。


    張昭自然也知道這一切,此時的孫權不到二十年歲,這個年齡的人又有幾人願意和一群“老家夥”天天待在一起?雖然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吃味,但他也能理解孫權的態度。


    不過這話現在由顧雍說出來,就有些誅心了,張昭失神了片刻,隨後不著痕跡地晃了晃頭,好像想要甩開腦中的思緒,張昭可絕對算不上一個好脾氣的人,饒是他城府不俗,但此時麵對顧雍的挑撥,張昭也微微有些憤怒。


    張昭略想了想,隨後冷聲說道:“之前都是傳言顧家主沉默寡言,不理族事,現在看來方知傳言多虛,顧家主的伶牙俐齒,可不在家主族弟之下啊。”


    顧雍也聽出張昭這是在陰陽怪氣,明麵上誇獎自己,實則諷刺自己這家主之位頗有些名不副實,按理說他也應該惱怒,但顧雍的涵養遠非常人能比,更何況他本就不想和張昭繼續“打嘴仗”。


    不過在張昭看來,顧雍的沉默顯然是被自己說服,張昭剛想暗地“慶祝”自己辯倒了顧雍,不經意看到顧雍的眼神閃過幾分促狹。


    “說這些無用,顧某問子布一個問題吧,張子綱……現在還在城內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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