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兒為什麽長的與長兄和阿翁都不一樣啊?”


    “你祖父的外婆是龜茲人,龜茲離現在我們住的富春可是有一萬多裏呢,所以啊,咱們孫家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像西域人,為父和你長兄其實也有一點像西域人,不過都沒有你明顯。”


    “那為什麽要給兒取這個名字啊?”


    “為父的名字是你祖父取的,堅呢,是堅定、堅決,認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不過有時為父也有些固執,這一點你可不要學,你長兄叫策,就是凡事要想計策,表字伯符,符就是兵符,有兵符才能調兵,有兵才有權,而你表字仲謀,因為有了權也不夠,還要有計謀,權謀權謀,不能有權無謀,也不能有謀無權。”


    “為父和你長兄都不擅此道,隻能靠你自己領悟,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孩兒現在就明白了!”


    “好!好!權兒,你祖父來了,快迴身向他問好。”


    ……


    孫權突然睜開眼睛,驚魂不定地喘著粗氣,他舔了舔嘴唇,走到了甲板之上,這一夜船隻並不顛簸,望著四周的一片昏暗,孫權知道,自己又一次夜半驚醒。


    “將軍。”守夜的士卒見孫權到了甲板,連忙湊上前去,孫權揮手示意他們各自迴去,士卒們這才停步,不過也仍然各自擔心地望向孫權的位置,時刻做好上前的準備。


    這是孫權迴吳郡路上做的第二次夢,其實並不算噩夢,但每次他都會在夢中驚醒,父親孫權和祖父孫鍾的身影在腦海中逐漸清晰,塵封已久的記憶也隨著夢境逐漸湧來。


    孫權不知道為何會如此,在自己“占據”了這個身體之後,還是第一次發生,如今,他已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穿越到了千年之前,還是擁有了千年之後的記憶。


    記憶中的祖父曾說過,自己是生於霹靂之中,注定命中風雷滾滾,要在戎馬倥傯之中度過一生,而降生前陰霾漫天,降生後突然一日天上流星劃過天際,隨後便放晴,這也許是一些預兆。


    而年幼的孫權連忙問祖父到底是什麽預兆,祖父隻是神秘地搖頭,並不迴答,孫權纏的久了,孫鍾這才說出一些連孫堅和孫策都不知道的“秘辛”。


    孫氏以種瓜為業,一日忽然有三命口渴的少年路過此處,而在當時抱著孫權的孫鍾笑嗬嗬地請三名少年吃瓜,而少年們在之後竟然自稱為司命,詢問孫氏想要世代為王侯,還是數代為皇帝,亦或者是他們給出的其他選擇。


    孫權原本想問為什麽爺爺不告訴父親和大哥,但是聽著聽著就把問題拋在了腦後,等到孫鍾講完之後,孫權連忙詢問爺爺最後到底要了什麽。


    孫鍾笑而不語,沒有迴答孫權的問題,而孫權也畢竟年幼,沒過多久便被其他好玩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再到後來孫權長大了些再問爺爺時,孫鍾卻說自己從未給他講過這個故事。


    之後孫權也不再問了,因為孫鍾悄然死在了一個冬天,孫權隻知道那個冬天格外寒冷,冷的有些徹骨。


    這次事成之後,未來的江東就會與孫權記憶中的江東走上截然不同的軌跡,從孫權即位之後便根深蒂固的世家豪族與私兵部曲問題的解決,也會從根本上改變江東隻能偏安一隅的結局。


    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所以孫堅和孫鍾才會紛紛入夢。


    孫權其實問過自己,若是生在一個和平的朝代,即使那個朝代有一些不足之處,但大多數的人都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那麽自己會不會仍然選擇將一切推倒重來?


    應該是不會的,王朝的更迭本質上隻是權力的重新分配,若還未到積重難返之時,就沒有下“狠藥”的必要。


    但是如今的天下,戰亂四起,每天都有戰死的士卒以及餓死的百姓,百姓是因為王朝的衰微而死,士卒是因為漢人的內亂而亡,這一切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仲謀。”


    一聲唿喚將孫權從思索中喚醒,在孫權夜半驚醒之後,親衛士卒覺得不放心,於是便悄聲喚醒周瑜,周瑜顧不上整理衣衫,快步走到甲板之上。


    “兄長怎麽來了,快歇息吧,我隻是有些睡不著,可能還是擔心吳郡,等到了之後就好了。”


    “無妨,無妨,我亦未安寢,正好可以陪仲謀隨意聊一聊。”周瑜笑著說道。


    孫權看了看睡眼惺忪的周瑜,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中泛起幾分暖意,“兄長,我們孫家老祖宗《兵法》十三篇中,開宗明義地說了道、天、地、將、法這五項,其中重要之處無需多言,可是誰來行天地之道呢?”


    雖然潛意識覺得孫權應該並不是糾結於這個問題,但周瑜也沒有逼問,且若能以此轉移孫權的注意力無疑是再好不過了,周瑜想了想,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易解,仲謀既有此意,那不如便讓我等便來行這天地之道,如何?”


    孫權啞然失笑:“往日眾將都說權貫愛說玩笑話,沒想到兄長也不在權之下啊。”


    兩人相視之後,皆是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傳到江麵之上,融於水天之間,雖然笑聲逐漸變小,周瑜正色道:“瑜也不是在開玩笑,世人皆知需遵循天地之道,可天地之道究竟為何?何人能給出確切的解釋?”


    “你有你的道理,他有他的判斷,並無高低貴賤之分,也難分誰更有理,難道能以人少人多來分辨麽?顯然,世間並不存在滿足所有人的道理、規則。”


    “至於所謂‘天地之道’,更是玄之又玄,天地無言,何人知曉其道?不過是將自己的見解闡述,謂以‘天道’之名。”


    周瑜用餘光瞟了眼沉默的孫權,又說道:“瑜不知仲謀有何等考量,又有何等想法,說到底,不過是無愧於心、無愧於人,諸子百家的經義,初觀之各自有理,細看卻又有矛盾之處,該如何選擇呢?”


    他話鋒一轉,又說:“所以最重要的,不過是‘本心’二字罷了,就比如吳郡之事,仲謀已經盡了人事,剩下的,就隻能看事情到底如何發展了。”


    江水澄澈如練,船上二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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