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洛在安塔爾的麵前鞠躬行禮,但騎士隻是揮了揮手,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聲。


    “拜托,你要什麽時候才會停止這麽做,我的朋友?”


    “一旦你不再是百合花騎士,不再帶領我們打勝仗,不再被其他權貴的軍隊追隨,我便不再向你行禮。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發誓。”


    “百合花騎士,嗯……”安塔爾疲倦地歎了口氣,“與其說這個,不如關上門,過來幫我一下!”


    拉斯洛關上了身後厚重的木門,安塔爾也解開了腰帶,將沾滿血跡的白披風扔在地上,等待著他的朋友幫他脫下鏈甲。


    “再穿一分鍾,我就會被自己的汗水淹死。”安塔爾說道,鏈甲嘩啦地落在地上,裏麵的羊毛襯衫不得不從他的身上剝下來,因為汗水幾乎把衣服粘在了皮膚上。


    “嗯……這是什麽?”拉斯洛看到他朋友背上的那條腫脹的深紫色傷痕,不禁發出嘶嘶聲。“需要我去叫醫者嗎?”


    “不用了,”安塔爾咕噥道,“他已經給了我一罐臭藥膏,就在這裏。他說要把它徹底地抹在皮膚上,然後擦掉多餘的東西,你能不能把這些鬼東西擦在我身上?”


    “當然。”拉斯洛從安塔爾手中接過罐子,打開後一股可怕的惡臭撲鼻而來,他皺著眉把兩根手指伸了進去,開始敷在騎士那大得嚇人的瘀傷上。安塔爾什麽也沒說,但拉斯洛每次一碰到那淤青,他朋友的背部都會傳來一陣痛苦的顫抖。


    “這把劍撐不住了,”安塔爾咬著牙說道,“多虧了那鏈甲,我才沒有被砍成兩截,但要是那頭蠻牛再在我背上砍一刀,我就會死在那裏……”


    把安塔爾的背部塗成紫色的所謂蠻牛是埃斯泰爾戈姆的一名鐵匠,當查理的軍隊攻破城門時,一大群衣衫襤褸的守軍立即向圍攻者發起了進攻。這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場麵:領主和貧民肩並肩,像兄弟一樣戰鬥。華麗的騎士裝束和破舊肮髒的襯衫扭成一團,頭頂上是成片的刀劍、長矛和幹草叉,空氣中是戰鬥的怒吼和死亡的尖叫。


    安塔爾很幸運,因為在他碰到那鐵匠之前,已經有一支箭射中了那人的手臂,迫使他放下了他的巨錘,單手用著一把鈍了的農刀朝安塔爾的後背砍去。安塔爾頓時感覺自己仿佛被閃電擊中,差點被痛暈了過去,在馬鞍上的他看向大塊頭鐵匠,腦海中又浮現了布達的那個穀倉,那個很久以前被詛咒的漫長夜晚,以及差點把他打死的巨人歌利亞。


    下一刻,拉斯洛用長矛刺穿了他,鐵匠發出一聲怒吼,手中的鈍劍掉落,但仍然站著,他轉過身,將帶血的唾液噴在了拉斯洛的臉上,並用雙手抓住長矛,想要一頭撞過去。但隨著薩雷徹的一聲嘶叫,安塔爾將鐵匠的光禿頭顱像爛熟的南瓜一樣劈成兩半。


    “我告訴過你,在你的披風下麵多穿點鐵皮,”拉斯洛提醒道,他塗完了整罐惡臭藥膏,“因為正如丹多老爺子常說的那樣,光靠鐵鏈是不夠的,如果被打中了,你還是會……”


    “疼得要命。”安塔爾接話道,“老人家現在怎麽樣了?”


    “死亡將把他從他的學生們身邊帶走,但所有人都會記得他用木劍教會了他們什麽。”拉斯洛迴憶道,他自己也從根茨的劍術大師哪裏學會了如何用劍。幾年前,安塔爾曾試圖在杜比察的莊園裏教他劍術,但不知為何,他從未徹底掌握這些技巧。


    在隨著國王來到根茨後,丹多大師在幾周內對他進行了徹底的訓練,其中安塔爾以前的撒拉森劍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拉斯洛從他朋友那收到的這把武器比其他傳統的劍更輕更順手。但即便他已經完全知道了該如何揮劍,他發現自己最擅長的是長矛和弓箭:用前者他可以打敗任何人,用後者他可以射中草叢裏的一滴露珠。


    “至少這傷會提醒我,”笑容從安塔爾的臉上漸漸消失,“每當我舉起武器,我都是殺的自己人。”


    “你又有這種想法了嗎?”拉斯洛開始收拾扔在地上的裝備,“你不應該繼續讓這想法折磨你,你在和敵人戰鬥,沒有必要去多想些什麽。”


    “我所有的祖先都是和韃靼人或是阿拉伯人打仗,”安塔爾脫下他僅剩的衣服,走進了角落的浴盆裏,裏麵已經有人專門為他裝滿了熱氣騰騰的水。“而作為巴托家的一員,我在幹什麽?自相殘殺。”


    拉斯洛搖了搖頭,如果他每次聽到這段苦澀的獨白就能獲得一枚金幣,那他現在會比匈牙利的國王還富有。


    曾經喜歡惡作劇和開朗的安塔爾在臨近二十歲之際開始越來越像脾氣暴躁的威廉。但發生變化的不僅僅是他的性格,以前大家都認為他比實際年齡小,而在國王身邊的這段日子裏,沒有人會覺得他是一個小男孩。在快到二十歲的這個春天,他看起來像是已經年過三十。


    他變得更加強壯,胸膛堅挺,虎背熊腰,麵容卻更顯得蒼老:他長出了濃密的黑胡須,他的眼睛深陷,煩惱的皺紋從未在他的額頭上抹去。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事嗎?”拉斯洛想讓他振作起來。


    “不,”騎士厲聲說,然後轉向最嚴肅的話題,“管他呢,今天我們損失了多少人?”


    “九個,”拉斯洛低下頭,“安東尼,金發的米哈伊,薩博克斯、克裏斯蒂安、維拉尼的桑多和多蒙克斯·巴菲裏戈,都死了。彼得的左臂被截肢,伊萬失去了視力,他們明天就要迴家了,雅諾什可能撐不過今晚了。”


    房間裏一片寂靜,安塔爾身體前傾,將臉浸入熱水中,拉斯洛很清楚,他隻是想掩飾自己的淚水。安塔爾對他手下的戰士就像一個驕傲的父親對他的兒子們一樣,他親自訓練他們,與他們一起流汗,一起戰鬥。當他們歡欣鼓舞時,他也高興,當悲傷籠罩他們時,他也痛苦。他手下的一百名士兵的核心仍然是那三十幾個人,在他國王效命的第一天起,他就和他們一起在根茨的城堡裏訓練。他為每一個死去的士兵哀悼,但當三十六個人中有一個倒下時,他便心如刀割。


    “這些人都是從一開始就跟著我的戰友,”安塔爾的聲音越來越小,“多蒙克斯還隻是個孩子!我必須在雅諾什閉眼轉向主之前和他談談,我這就去。”


    說著,他爬出盆子,開始穿上為他準備好的幹淨亞麻衣服。拉斯洛把他收拾好的裝備和衣服重新翻亂,在裏麵挑了一件比較幹淨的無袖鬥篷遞給安塔爾,他擔心騎士會在悲傷情緒的影響下忘記合適的衣服,穿著帶袖的襯衫與他的士兵們告別。


    但這些人必須握著百合花騎士的手離開這個世界,這對他們來說很重要。很多時候,他們不是為了國王或是基督教,而是為了他們所崇拜的百合花騎士赴死。拉斯洛保持著冷靜的頭腦,確保安塔爾身著完美無瑕的騎士裝束出現在垂死的人麵前,身佩劍,頭戴盔。


    “我的錢袋裏還有二十枚金幣,”安塔爾說,“箱子裏有多少?”


    “隻有一百枚。”


    “那就夠了。”


    “夠什麽?”拉斯洛擔憂地問道,盡管他已經猜到了答案。


    “我會給彼得十枚,伊萬十枚,”安塔爾說,他額頭上的皺紋又變多了。“你自己留五枚,剩下的讓人給剁碎,分給埃斯泰爾戈姆的窮人。不要讓他們知道這錢是誰給的,但一定要交給他們,這沒得商量。”


    “這可是一大筆錢啊!”


    “沒得商量!”安塔爾看著他,“我是發過誓的聖殿騎士,你知道我不能擁有任何財產。查理明天或後天會來,他會讓我再次成為有錢人,其他人也是如此,也會給你,別擔心……”


    “我不擔心。”拉斯洛無奈地歎了口氣,他又不得不再次扮演聖尼古拉,他在每個被占領的城市都被安塔爾要求這麽做。


    “很好,”安塔爾推門而出,踏進了走廊,“明天早上見,我現在要去麵對我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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