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趙煦仰天長歎,激昂的誦讀範正的詩句。


    “從範神醫的詩句足以看出一片赤誠報國之心,範神醫尚且如此,朕作為大宋帝王又豈能空坐等閑,白費這少年大好時光。”趙煦昂然道。


    若是尋常少年聽到帝王對自己如此推心置腹,早就頭腦一熱,納頭就拜。


    然而範正卻不為所動道:“陛下多心了,此乃草民為治療蘇遁心疾所做,更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當不得真!”


    趙煦深深的看了範正一眼道:“朕知道,你是為了因為朝堂詰難而諱言此詩,然而此處並無外人,你我君臣可以暢所欲言。”


    範正抬頭直視趙煦道:“如果草民想要為官,大可選恩蔭求官,等到陛下親政之後,一展心中抱負,然而官家可知最後草民為何要棄文從醫。”


    趙煦看到範正迴應,心頭一動道:“願聞其詳!”


    “無他!大宋,諱疾忌醫也!”範正苦澀一笑道。


    趙煦頓時呆在那裏,臉上猶如火辣辣的一般,他作為帝王,熟讀書籍,自然知道諱病忌醫的典故。


    此典故出自於《韓非子·喻老》扁鵲見蔡桓公篇。


    “扁鵲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桓侯曰:‘寡人無疾。’”範正朗聲道。


    趙煦頓時想起大宋第一次變法——慶曆新政,慶曆新政正是範正的祖父範仲淹所主持,結果僅僅推行三年,就紛紛廢除,還將主持新政的一幹眾臣全部貶出了京城。


    大宋第一次變法失敗。


    “居十日,扁鵲複見曰:‘君之病在肌膚,不治將益深。’桓侯不應。”範正再道。


    趙煦嘴角一抽,大宋的第二次變法則是王安石變法,是他父皇宋神宗在位期間,這一次倒是足足推行了近十六年,父皇剛剛過世,舊黨黨政不分青紅皂白全麵廢除了新法,恢複舊法。


    “居十日,扁鵲複見曰:‘君之病在腸胃,不治將益深。’桓侯又不應。”範正歎道。


    趙煦聞言一震,正色道:“範神醫放心,朕定然不會諱疾忌醫,待朕親政之後,定然全力推行新法,一掃大宋積弊,你我君臣攜手,共同變法大宋,如同仁宗和先祖、先皇和王安石一般。”


    範正聞言臉色一變,拱手道:“臣告辭!”看書溂


    隨即,範正轉身便走。


    趙煦眼皮一跳,想到了諱疾忌醫的下文:


    居十日,扁鵲望桓侯而還走,桓侯故使人問之。扁鵲曰:“病在腠理,湯熨之所及也;在肌膚,針石之所及也;在腸胃,火齊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


    “朕準備變法醫家竟然是諱疾忌醫的第三步:病在骨髓?”


    當下趙煦大驚,連忙叫住範正道:“範神醫且慢!明明朕已經殫精竭慮,準備讓大宋變法圖強,為何還會病在骨髓。”


    趙煦不禁有些惱羞成怒,他自認為自己將會是大宋的中興之主,未來超越父皇,直追太祖太宗的明君,竟然在範正口中竟然也是諱疾忌醫的蔡桓公,這怎麽讓他甘心。


    範正迴身,鄭重道:“因為陛下所選的是一個失敗醫方,注定無法醫治大宋之疾。”


    “什麽,你說先皇和王安石推行十六年的熙寧變法是失敗的藥方!”趙煦難以接受道。


    範正反問道:“不是麽?縱觀史書,總覽曆代變法,從趙靈武王胡服騎射,到秦朝商鞅變法,到唐朝兩稅法,哪一個成功的變法不是效果明顯,哪怕是帝王去世,商鞅車裂,宰相罷官,其變法卻依舊推行,而熙寧變法呢?”


    “那是因為…………。”趙煦忽然住口,朝著垂拱殿望了一眼。


    範正搖了搖頭道:“草民也曾經一切熱血,深入研究過先皇時期的朝堂格局,大致可以分為五派,其一就是以王安石為代表的激進變法派,其二則是變法參與派,其領袖則是一代大儒程顥,其開始是支持王安石變法,然而在變法過程中發現了弊端,王安石卻不聽勸告,將其排擠出朝堂。”


    趙煦眉頭一皺,沒有反駁,畢竟範正所言乃是事實。


    “其三則是變法異見派這一派也知道宋朝發展出現了問題,需要變法革新,這樣才能改變宋朝積貧積弱的局麵。不過,他們卻反對王安石變法,認為王安石變法是在搞亂天下,他們有自己的變法計劃,蘇大學士就是其中代表。”


    “其四則是中立派,這一派並無任何立場,唯朝廷之命而行事,卻不忍民間疾苦,其代表人物則是開封知府蘇頌。”


    “其五則是守舊派,其乃是既得利益者,變法最先損害的就是他們的利益,這一派反對王安石變法無可厚非。”


    範正將神宗時期的朝堂勢力一一道出,哪怕是趙煦也隻無話反駁。


    “一人反對你或許是別人錯了,而一群人反對極有可能是你錯了,而我們的拗相公當政,直接遭到了其餘四派聯合反對,再加上其識人不明,任由投機之人加入新黨,青苗法讓民間民怨滔天。”


    “這也罷了,然而大宋給了它十六年,十六年依舊沒有讓大宋變法圖強,反而鬧得朝野反對,內未能安民、外未能安邦,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其是一道失敗的醫方麽!你是醫者,你會用治不好病的醫方麽?”範正反問道。


    趙煦頓時默然,當初太醫令聲稱有五成的把握治療趙佶的骨傷,趙佶就毅然反對,堅決請範正前來醫治。


    “那範神醫認為朕應該推行範相公的慶曆新政。”趙煦皺眉有些不服氣道,


    他覺得範正定然是正如同他崇拜父皇一樣,極為崇拜先祖、推崇慶曆新政才會貶低熙寧變法。


    範正卻搖了搖頭道:“先祖的熙寧變法隻能治療腠理之疾,仁宗時期推行或許有效,如今再推行早已經晚了。”


    趙煦不由一愣,沒有想到範正連其祖父的慶曆新政也反對,當下問道:“莫非範郎中另有變法良策。”


    範正搖頭道:“草民僅僅是醫者,隻會開方,世人皆道良藥苦口利於病,但凡是能夠治病良藥,哪怕再苦也會有人下咽,就比如酒精消毒能夠引起傷口劇痛,卻依舊天下醫者傷藥的首選;中醫院如今準備重現華佗絕學,已經命令告知需要簽訂生死契約,麻沸散失傳會引起劇痛,草民相信依舊會有患者主動配合,因為那才是真正的藥到病除的良方,哪怕劇痛無比,甚至是有失敗的風險,沒有人能夠拒絕。”


    範正說完,趙煦久久不能平靜,他原來極為推崇王安石變法,如今經過範正一番話,原本心中的堅定不禁動搖起來。


    範正從文德殿離開臉色凝重,他自然知道趙煦的心思,然而王安石變法乃是一劑猛藥,而且副作用頗多,如今的大宋已經即將病入骨髓,可經不起這樣的猛藥折騰了。


    忽然他的身形一頓,隻見前麵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太皇太後的心腹太監梁惟簡早已經在等候。


    “範神醫,太皇太後有請!”梁惟簡躬身道。


    範正暗道一聲果然如此,隻能認命朝著垂拱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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