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宥慈揚眉,轉身喊一嗓子,「雙玉、雙碧抄家夥!有人欺負咱們爺,砍人去!」


    這一嗓子喊得滿臉愁苦的侯一燦噗哧一聲,笑了。「我現在終於知道自己耍痞時有多討人厭了。」


    望著他的笑,她也跟著微微一笑,「爺笑起來傾國傾城,孟薑女的眼淚都要甘拜下風。」


    他掐掐她的臉。「行啦,你還是皺緊眉臉當你的小老頭子比較順眼。」


    關宥慈迴道:「當奴婢還真困難,悶了、嫌繃,笑了、嫌痞,真不知是主子難纏,還是奴婢長得不夠好看。」


    侯一燦很清楚,她在逗他,她看不得自己心苦。


    壞壞地,他把一壇陳年老酒往她懷裏一塞,她連忙用雙手捧好,天,真重!


    她終於如他的願,皺起眉頭扮老頭。


    關宥慈抱著老酒走到園子裏,往石桌上擺去。


    侯一燦勾住她的肩,說道:「宥慈,陪我喝酒。」


    「好啊!」她進屋取來杯子,打開酒壇。「爺,咱們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五人,今晚,爺不孤單。」


    這話,紅了他的眼。


    他以為隻要找到亮亮,就可以終結孤單,沒想到他找到了,卻依舊孤單。


    仰頭喝掉杯中美酒,侯一燦眯起桃花眼,笑道:「宥慈,等你長大,嫁給爺吧,敢不敢?」


    關宥慈點點頭,「爺敢娶,我便敢嫁。」


    「如果是妾,也敢嫁?」


    「沒有什麽不敢,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是爺說的,好端端的為啥要做妾,難道是為了郎有情、妹有意,不離不棄、一世深情?難道是為著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生生世世牽絆不息?騙鬼呢,做人小妾,不過是為了富貴錦衣、珍饌美食,奔個好前程罷了,是男人蠢,蠢得在小妾身上尋找一生一世。我不信聰明的爺會讓自己變蠢。」


    侯一燦大笑不止,問道:「說說,我還講過多少胡話?」


    「什麽胡話?明明是箴言,我一字一句皆奉為圭臬。」


    「我何其有幸,教了個好學生。」


    「爺一向幸運。」


    「臉皮越來越厚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爺的皮厚,我的皮怎敢薄了。」


    「怎麽辦,我越來越喜歡你了,要不,真的跟了我,好不?」


    關宥慈沒把他的話當真,畫餅不能充肌,水中泡影不能串成項鏈,今晚的一切,源頭是悲哀,天底下沒有幾個人可以把悲傷釀成幸福,她就沒有這種本事。


    這天晚上侯一燦醉了,卻不願意迴到屋子裏歇下,硬是拖著她上屋頂看月亮。


    他說:「我看開了,也許亮亮和我是七世夫妻,得耐心等待七世的錯身而過,才能等到完美結局。」


    還要再等上七世?這哪裏是看開,根本是看不開,但是她沒應聲。


    他說:「沒有經過風雨,迎不來彩虹,沒有黑夜,哪得天明,我等、我捱,我就不信等不來我的彩虹。」


    他說:「宥慈,對於婚姻不要急就章,不要為了結婚而結婚,要真的愛上了、覺得值得了,才可以嫁,經過守候的果實才會甜美。」


    他說了很多,每一句話都在告訴她,守候。


    這哪需要他說,她早就學會守候,早就明白,當愛情隻是一個人的事,守候是唯一的步驟。


    他說著說著睡著了,她也聽著聽著睡著了。


    隔天,關宥慈是在自個兒的床上醒來的,而侯一燦離開了,這一次,他整整消失一年。


    去了哪裏?不知道,她能做的……還是步驟一,守候。


    這個過年,關宥默和關宥善迴來陪關宥慈。


    她做了很多菜,三人圍爐守歲、祭拜祖先,她試著開心,但有困難,因為她暗暗期待著能和去年一樣會有個不速之客來敲門。


    但,並沒有。


    新年過完,關宥慈姊弟倆十五歲了,關宥善開始擔心起姊姊的終身大事。


    關宥慈理都不理,「咱們的家還沒立起來,談什麽終身大事。」


    六月,冰山美人上了一檔大戲,是關宥慈的小說改編的,殷盼盼


    親自登台演出,不隻男人喜歡,女人也愛,不少富戶請她們上門表演。


    一不小心,冰山美人從青樓變成戲園子,於是殷盼盼忙得焦頭爛額,忙著擴大冰山美人的規模,也忙著轉型大計,於是關宥慈的書更多人問,更多人買。


    關宥默和關宥善返家時,關宥慈得意洋洋地亮出銀票,說他們已經有近兩萬兩的身家,足以在京城裏買一幢三進宅子。


    侯一燦眼裏的小錢,卻是她的成就驕傲。


    九月,關宥默和關宥善參加鄉試。


    這次,沒有人轉移關宥慈的注意力,看榜單的時候,她緊張到肚子疼。


    知道大哥拿下解元,而弟弟也考上第八名時,她沒急著讓兩人迴家,而是坐著馬車,催著劉叔快馬


    加鞭迴府,她狂瀉肚子。


    鄉試結束,兩兄弟書念得更賣力。


    放假不迴家,跟著柳夫子到處拜訪名儒、賢臣,談談治國之道、論論政治民生,明年的春闈,將是成敗的真正關鍵。


    關宥慈也埋頭苦幹,侯一燦的鋪子越開越多,她需要理的賬冊量也越來越驚人,幸好她不怕吃苦,不是他嘴裏的草莓族、豆腐族,還有,她的小說寫得更勤了,她信誓旦旦,不管兩兄弟在哪裏當官,她都不會讓他們窮得去貪。


    有一天,關宥善突然問一句,「接下來呢?」


    這是重點,接下來呢?


    等他們考上進士,他們要不要在皇上跟前自表身分?不說,如何為關家立祠,說了,那位攀不得的生父會不會造成他們的痛苦?


    他們無法做決定,隻能先擱下。


    就這樣,他們繼續各忙各的,關宥慈忙得足不出戶,忙得雙耳不聞窗外事。


    十月中,侯一燦迴來了。


    他在深夜裏進的門,關宥慈被他的狼狽模樣嚇了一大跳。


    他留了胡子,遮住大半張臉,身上風塵仆仆,黑了、痩了,一雙眼睛卻依舊炯炯燦亮。


    一開口,他問「有沒有酒?」


    她點了頭,微笑,去年釀的梅子酒正醇厚。


    「可飲一杯否?」


    她又點頭,微笑,舉杯邀明月,不是他們第一次做。


    侯一燦笑開。


    他曾對楊掌櫃說道:「天底下,美麗的、溫柔的、可愛的女人很多,但是會讓人感覺舒服的很少,關宥慈是一個。」


    是這句話讓楊掌櫃認定爺有意於她,私底下讓楊嬸娘教她為妾之道,所有人都認定她不足以當爺的妻。


    可是關宥慈從沒想過為妾,她不願意與人相爭。


    又是爺說過的,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是不道德的行為。


    她同意,不是因為她重視道德,而是非要為妾的話,她隻想當爺的妾,可是爺所有的心思隻願意給溫暖的女人。


    有時候閑著沒事,她會試著分析,對於男人,溫暖和舒服的差別在哪裏?有沒有辦法她讓自己徹頭徹尾的改變,從舒服轉為溫暖?


    關宥慈將他迎進屋裏,雙玉、雙碧燒了一大桶熱水,為他做的新衣擺在床邊。


    夜深了,劉嬸已經入睡,關宥慈親自下廚,為他做一碗清湯麵。


    對於吃慣美食的侯一燦來說,清湯麵實在不怎麽樣,但她恬然的笑臉,還是讓他把整碗麵給吞下肚。


    胃裏有了溫熱的食物,他冷峻的麵容多了幾分柔和。


    「酒呢?」


    「明天喝,行不行?」


    「不行。」他搖頭,幼稚地耍脾氣。


    關宥慈不多話,轉身離開,再一會兒,抱迴一壇酒。


    侯一燦給兩人都滿上酒杯。「今天,我想喝醉,陪我同醉?」


    「給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她道。


    「亮亮生下兒子,足足八斤重。」他也從鎮國公府二少爺升格為二爺。


    關宥慈輕歎,還是因為亮亮啊,已經一年過去,她還是無法從他心底撤離?這是不是代表,未來的十年、二十年,她會一直待在那裏?


    如果是的話,爺怎麽辦?要一直守候下去?那麽她呢?


    「這對爺而言,不算喜事嗎?」


    侯一燦苦笑,對鎮國公府是,對他……怎麽會是?「宥慈,你信不信,我是個又邪惡又陰毒的壞男人?」


    關宥慈搖頭,她不信。


    「我是!」


    她又搖頭,還是不信。


    「這一年,我丟下一切撒手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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