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策劃政變

    電閃雷鳴,狂風大作,郊外一片白茫茫的雨水,天地融為一色, 樹木山石都化做雨簾中一團模糊的影子。

    段義雲帶著數名親衛,冒著雨衝進了京郊的別院裏。

    劉玉錦早就扶著婢女的手在屋簷下翹首以盼。

    段義雲抱著一個女孩子跳下了馬,懷裏露出一張蒼白秀麗的臉,正是丹菲。劉玉錦哇地一聲撲了過去,抱住丹菲大哭起來。

    婢女們撐著傘湧出來,七手八腳地將人扶迴了屋裏。劉玉錦抱著丹菲不放,哭得直喘氣。丹菲伸手摟著她, 渾身上下都在淌水, 麵色卻十分肅靜漠然, 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帶著一股陰鬱冰冷的情緒。

    “怎麽了?”劉玉錦順過氣來,發覺不對勁,“不舒服?受傷了?”

    丹菲安撫般拍了拍她的肩,“你身子沉,別動了胎氣。我好得很,你別擔心。”

    “我怎麽不擔心?”劉玉錦抹淚,“今日雲郎突然派人迴來和我說,你逃出來,說韋太後要殺你。我簡直嚇瘋了。好端端的,韋太後怎麽要殺你?”

    “阿錦懷著身孕呢,鈺郎怎麽好和她說這個?”丹菲朝段義雲丟去責怪的一瞥,“是那個公孫神愛,不知怎麽知道了我的身份,去向韋太後告密了。”

    “好個賤人,為了搶男人,竟然這般無恥!”劉玉錦豎眉罵道,“幸好你平安逃出來。咱們就呆在這別院裏, 先好好過幾日平安自在的日子,躲過了風頭再說。”

    丹菲點了點頭,雙眼通紅,淚水順著濕潤的麵頰滑落。

    “崔景鈺……他受傷了,被抓了。”

    劉玉錦大吃一驚。

    段義雲歎了一聲,坐在一旁,溫柔安慰道:“景鈺機靈油滑,自有他一套說詞。他又是崔家人,父母兄長都會替他打點。郡王也絕對不會放著他不管的。你且寬心陪著阿錦,這些事交給我們男人吧。”

    劉玉錦不住點頭,幫丹菲擦淚。

    丹菲彷徨地望著段義雲,無助地像個走失了的孩子。

    “他真的會沒事?”

    “我保證!”段義雲心中一陣苦澀,緊緊握住了丹菲的手,“人人都看到你挾持他出宮,他頂多被關一陣罷了。”

    丹菲這時臉色方好轉了些,“也是。他可是清河崔家嫡係,又為太後辦事多年, 不知掌握了多少底細。若沒個確切的罪名, 處死朝臣,必會引發士族和百官的抵觸。少帝才登基,她不敢亂來。”

    劉玉錦拉著丹菲去沐浴更衣,一麵吩咐管事將隔壁的院子收拾出來。

    沐浴過後,段義雲的手下又將雲英和萍娘送了過來。丹菲他們逃走後,禁衛們忙著追他們,就沒再管剩下的的那些官員和女眷。雲英和萍娘趁亂混出了宮。段義雲的手下在宮門口接應上了她們倆,將他們偷偷帶走了。

    丹菲見她們倆平安,也徹底鎮定了下來。

    她細細詢問了劉玉錦婚後的生活,聽了聽她肚子裏孩子踢腳翻身的聲音,不禁笑道:“這腿腳這般有力氣,將來定是個虎頭虎腦的小子!”

    劉玉錦的乳母趙阿婆笑道:“多謝娘子吉言。將軍請了好幾個太醫看了,都說是男胎呢。”

    “不論男兒女兒,都是我的骨肉。”劉玉錦摸著肚子,一臉母性光彩。

    “若是雲郎敢嫌棄女兒,我都要替你揍他。”丹菲道。

    段義雲進屋道:“阿菲好些了嗎?臨淄郡王酒醒了,知道了消息,急著見你。”

    “好!”丹菲站了起來,“我也正有許多話要同他們說。”

    丹菲換上胡服,扮作段義雲的部曲,隨著他策馬進了長安城。

    城內雨到是不大,許多地方地麵還是幹的。百姓如往常一樣勞作,武侯懶散地巡街。看樣子韋太後並沒有將丹菲出逃一時鬧得很大。

    他們到了臨淄郡王府,薛崇簡親自過來迎段義雲,同時意味深長地看丹菲一眼。

    這兩個男子,一個是劉玉錦前情人,一個是她現夫婿,關係實在尷尬。丹菲在一旁看了看,兩人雖然有些尷尬,但畢竟並沒有什麽切實的奪妻之恨,於是都以大局為重,相處融洽。

    進了正堂,李隆基正同郡王妃以及妻兄王王守一在說話,見丹菲來,頓時露出慚愧之色。

    “都說飲酒誤事,我當時稀裏糊塗的,眼睜睜看你遇險,卻什麽都沒做。”

    丹菲哪裏敢受他的道歉,急忙欠身道:“郡王不必自責。公孫神愛本是崔景鈺自己招惹來的。要怪,就怪他好了。”

    郡王妃倒是溫柔和善地打量了丹菲一眼,起身退下了,留下兄長同他們繼續議事。

    李隆基問道:“先帝駕崩之事,真相究竟如何?”

    丹菲麵色肅然之中,帶著悲愴之意,道:“那日太後十分殷切,親手烙了餅送去給先帝吃,還談及在房州的往事。而後太後提議要為溫王娶妃,看中韋家一個女孩。先帝不準,話語裏指責韋家外戚勢大,不想再出個韋後。太後又勃然大怒,同先帝爭吵起來。”

    段義雲揉了揉眉頭,歎氣道:“我就猜得八九不離十。而後呢?先帝是怎麽死的?”

    丹菲平靜道:“先帝舊疾複發,倒地不起。我欲去請禦醫,太後喝止了我。宮人無令不敢動,隻有眼睜睜看先帝咽氣。”

    語畢,屋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後,李隆基拍案怒道,“韋氏毒婦,就分明就是謀害先帝!”

    王守一道:“此事既然已弄清了真相,我們心裏有數。今日之事已是打草驚蛇,崔景鈺被抓,我們倒是受了鉗製。首先要保崔景鈺不會出賣我們。”

    丹菲猛地抬起頭,咬牙道:“他不會!他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更不是賣主求榮的小人!”

    王守一被頂撞了,有些不悅,道:“如今新帝登基,諸事都有變動。誰也不能作保……”

    丹菲大聲道:“崔郎他忍辱負重,寧可和家人決裂,也要潛伏進韋氏一黨之中。他這是為了自己?還不是為了公主和郡王的大業!這麽多年來他多方周旋,在韋氏等人麵前伏低做小,鞍前馬後地效勞。他本是個文武雙全的大好兒郎,卻背負罵名做小人,又冒著被揭露的危險。如今他被抓,公主不想著如何營救,卻是先懷疑他的忠心。這般自私,不是教人寒了心麽?”

    王守一惱怒,漲紅著臉斥道:“沒人說不救他。隻是如今韋氏已經警覺。我們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就會暴露。到時候非但救不出你的崔郎,我們大家都要一起死!”

    “都冷靜些!”薛崇簡大聲道。

    丹菲漲紅了臉,隻覺得郡王妃如此賢惠明理,怎麽兄長倒是個腦子糊塗。她懶得再和他廢話。

    高力士匆匆進來,道:“郡王,崔中書的下落已經打探出來了。他似乎對太後一口咬定是受那宮婢狐媚蠱惑,不知真相。太後下令將他關在大理寺中。”

    丹菲倉皇不安。

    段義雲問:“可用了刑?”

    “本是要用的,可安樂公主趕到,大鬧了一場,隻好將他暫時放在一邊了。”

    丹菲長長鬆了一口氣。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安樂公主十分可愛。

    王守一冷笑,“崔景鈺招蜂引蝶的,到關鍵時刻,還真能派上幾分用場。”

    “吃他人血肉,還笑他人活該。郎君如此涼薄,果真有成大事者的風範!”丹菲再也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離去。

    王守一也是名門家族的貴公子,走到哪裏不被人捧著敬著,這還是頭一次被個一文不名的女子甩臉色,當真又驚又怒。

    李隆基朝王守一投去警告的一瞥,起身追出屋去,拉著丹菲好聲好氣道:“你放心,我們定會將他救出來。你安心在段家呆著就是。”

    丹菲望著他,淚水潸然而下,“他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他本也可以逃走的。”

    “我知道。”李隆基對著美人落淚最無招架之力,“我絕不會將他棄之不顧。”

    丹菲朝他恭敬作揖,道:“鈺郎一日不獲救,我就一日寢食難安。郡王身負大業,要顧全方方麵麵,我也沒有要您為了景鈺不惜一切。景鈺是我所愛之人,若要救他,我願盡全力相助!”

    李隆基笑著點了點頭,“我要攔著你,未免太不近人情。你放心就是。”

    是夜,段義雲和丹菲留在臨淄郡王府裏,商議接下來起事要務。

    “宮苑總監鍾紹京,”李隆基一手指著紙上的人名,道,“若想攻入宮苑,便需要他開門放人。不然若是強攻,一來耗損兵力,二來耽擱時機。韋氏挾持新帝在手,到時候押著新帝上了城門,難保羽林軍不倒戈。這就又重演了廢太子之事。”

    段義雲道:“之前我和此人接觸過幾次。此人膽小怕事,油滑投機,並無甚大才。”

    丹菲道:“若不是如此,還擔心策反不了他呢。”

    “我親自去見他,務必將他說服。”李隆基道。

    “當心。”丹菲道,“若策反不了,提防他告密。”

    李隆基不以為然地冷笑,“若他有猶豫之色,斬殺便是。隻怕這樣一來,就得提前起事。”

    薛崇簡道:“李仙鳧、葛福順和陳玄禮都已效忠,段兄屆時去接管京畿衛軍,我則隨你一同攻入大明宮。”

    “我也去。”丹菲道。

    “不行!”李隆基和段義雲同時出聲。

    “怎麽不行?”丹菲蹙眉,“我在宮中多年,熟知地形和人事。我可以協助你們穩住宮人,至少讓他們不添亂。”

    李隆基黑著臉,道:“都說了不行!你今日就隨義雲迴去,安生呆在家裏。我自會把景鈺救出來。”

    “為何不讓她去?”王守一蹙眉,“若她能穩住宮人,對我們大有裨益。”

    “她是女子!”李隆基粗聲道。

    丹菲怒道:“你我認識已有三年多,你今日才知道我是女子?”

    “不可失禮。”段義雲將手按在丹菲肩上,“郡王是怕你遇險。”

    丹菲嗤笑一聲:“郡王,我知你是一片好意。但是我不是那等怯懦無能,隻能依附著男人過活的女人。我自幼隨先父在駐地軍營裏長大,慘烈的場麵見得多了。沙鳴的屍山血海我都走過來了,沒得會害怕這點刀光劍影的。郡王您如今首先是一名領袖,是主持大局之人,就當以上位者的角度來斟酌此事,從最有利之處著想,而不當以私人情緒影響了判斷才是。我大有可用之處,不該被閑置在一旁!”

    這番話一出,不禁李隆基神色一懍,旁人也對丹菲另眼相看。

    丹菲往日姿態卑微恭順,謹小慎微,並不起眼。沒想一旦出宮脫困後,這個女孩立刻脫胎換骨,展現出一身淩厲颯爽的、睥睨風雲的英氣。她就像是一顆蒙塵的明珠,憋屈了數年,終於在這一刻得見天日,開始大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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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商議了到深夜,在郡王府的客房裏住下。次日一早,坊門開後,他們用過早飯,各自迴家。

    丹菲昨日奔波了一整日,晚上也沒睡踏實。迴到了段家在城外的莊子上後,草草用了午飯,又憂心忡忡地睡去。

    她睡得極不踏實,做了一堆光怪陸離的夢,過往數年的往事片段淩亂地從眼前閃過,耳邊充斥著各種嘈雜不安的聲音。

    迷糊之中,有人將她溫柔地扶起來,給她擦去後頸的汗水,換了幹淨的褻衣,再喂下苦澀的藥汁。

    “勞心竭力,外感風寒,乃是虛症。這熱發出來就好了。”

    “有勞太醫了。”這是劉玉錦的聲音。

    丹菲又沉沉睡去。

    她時睡時醒,耳邊有事有人低聲說話,似乎是段義雲來看她了;有時是婦人念經的聲音,似乎是萍娘和劉玉錦她們在給她燒香祈福。

    後來還聽到劉玉錦和一個男人爭執。劉玉錦那氣勢洶洶的語氣讓她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也許成親和為人母真的會讓一個人徹底成長吧。

    “……你有何資格管阿菲的事……將她的安危置於何地……”

    丹菲翻了個身,那邊霎時噤聲。房門開啟,人出去了。

    丹菲出了一身大汗,被灌了一堆湯藥參粥,終於醒了過來。身子還有點虛軟,精神卻是極快地恢複了過來。

    “我睡了幾日?”

    劉玉錦紅著眼,道:“整三日。一度燒得隻說胡話,喊耶喊娘的,嚇死我了。”

    “崔景鈺放出來了嗎?”

    劉玉錦一愣,訕訕地搖了搖頭。

    丹菲眼神黯淡,靠在床頭不語。

    萍娘和雲英帶著精心熬煮好的藥膳過來探望丹菲。她們如今知道了丹菲的真實身份,對她更加敬佩。

    “別擔心。”萍娘道,“你當時假裝劫持他,文武百官們都看在眼裏。他又不是一文不名之輩,而是崔家人。太後還不到如此一手遮天的本事。”

    用過午飯後,丹菲由劉玉錦扶著,在院子裏散步。

    “先前似乎聽到你和人吵架?”丹菲問。

    劉玉錦臉色暗了一下,“雲郎知道你病了,來看你。他同我提起你想參與他們誅韋一事中去,我不高興,同他吵了幾句。阿菲,你好不容易出來了,擺脫了這個爛攤子,何必又再進去。”

    丹菲堅定道:“我要去把崔景鈺救出來。”

    劉玉錦語塞半晌,道:“他也許不想你冒險。”

    “他了解我。”丹菲平靜道,“他知道我會去的。他知道。”

    劉玉錦很是有感觸地歎了一聲,“你們兩人,當初一見麵就要吵得天昏地暗,現在看來,都是緣分。”

    丹菲迴想當年,也不禁笑了起來。她想告訴劉玉錦,當年那個白鹿燈其實是崔景鈺送的。但是考慮到當時送燈的人是段義雲,這舊事重提未免有些尷尬,隻好略過了。

    “他對你好嗎?”丹菲問。

    劉玉錦明白她問的是什麽,一笑道:“俗世夫妻,不過於此。比不上你和崔景鈺,但也比別的人家好多了。”

    丹菲看得出劉玉錦並不是很快樂,也許她還對薛崇簡念念不忘。但是從旁人角度來看,段義雲和劉玉錦算是很恩愛的一對。段義雲於女色上十分自律,府中沒有姬妾,在文家人麵前十分維護劉玉錦。

    “關於宜國公主,你果真沒說錯。”劉玉錦有些慚愧,“成親前她就將我叫去,又是哄又是嚇的,就是想讓我做她的眼線,盯著雲郎的一舉一動。她不知道雲郎身份,也不知道我們倆早就認識,還故意說了些雲郎的壞話,想讓我提防他。我那時就看穿了她。婚後我一心和雲郎過日子,她卻總要我去打聽雲郎的行蹤。我不理會,她就有意冷落我,還讓管事婆子來教育我,說出嫁女若沒娘家撐腰,在夫家吃虧也沒處說。”

    丹菲冷笑,“我早說了她沒安好心。這事你同雲郎說了?”

    劉玉錦點頭,“成親當晚,我就和他說了。他說為了避免我難做,就讓我時不時還是透露點消息給宜國公主。我也順便打聽到,宜國公主似乎有什麽把柄在太平公主手上,所以才對她言聽計從。”

    丹菲困惑,想不出李碧苒還有什麽幺蛾子。不過這女人背地裏小動作不少,也講不定還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丹菲真正想不通的,是李隆基為何看不透她的真麵目,還和她曖曖昧昧的,徒讓郡王妃不開心。

    “聽你的話總沒錯呢。”劉玉錦親昵地挽著丹菲的胳膊,“我現在就希望這事早早過去,你也能安定下來,成個家。我還等著你給我肚子裏這孩子做幹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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