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出宮侍疾

    宮中人手果真缺得厲害。當日下午,就有內侍過來將丹菲傳喚去了尚宮局。

    一個中年女官將丹菲上下審視一番,問了許多問題,又讓丹菲脫了衣服, 從頭到腳地檢查了一遍,確認她沒生病後,才將她的名字寫在了冊子上。

    隨後丹菲被帶到一個院中,同一群宮婢站在一處,聽女官訓話。

    “你今晚迴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會有人帶你們去九成宮。皇後身子有些不適,你們可要好生伺候。若是有什麽閃失……”女官冷冷一笑, “怕你們到時候還巴不得得了天花死了幹脆。”

    宮婢們被好一番恐嚇,忐忑不安地散去。

    丹菲迴到寢舍。雲英和淑娘等待已久,拉著她問:“你真的要去服侍皇後?都說皇後如今正病著,萬一熬不過,你們這些近身伺候她的宮人,怕是……”

    “富貴險中求。我一貫愛賭。與其在掖庭裏蹉跎歲月,不如賭這一把。若是輸了,就當我死在疫病中好了。”

    雲英和淑娘麵麵相覷,都知道丹菲的性子,多勸無用。

    次日剛用過早飯,果真就有內侍過來傳丹菲。丹菲同雲英、淑娘和萍娘道別,都知道日後再相見不知何時,四人思緒萬千。

    淑娘道,“你入宮第一天那個機靈勁兒呀,我就看出來,你不會長久留在掖庭裏做雜役的。”

    丹菲伸手摟住她們,“別想太多,我定會平安無事的。”

    其餘宮婢都知道了丹菲的事,有人羨慕,有人不屑。衛佳音站在人群裏, 神色複雜地望著丹菲。丹菲想到日後可以擺脫她了,心情很好,反倒衝她笑了笑。

    丹菲隨內侍出了門。雲英忽然追了出來,喊道:“段寧江,你可得活著!我們會再見的!”

    丹菲莞爾,朝她揮了揮手,遠去。

    九成宮位於長安西北,自隋以來,是曆屆帝王消暑的好去處。隻是如今尚是春季,早晚陰寒,山中日光少,更加顯得幽冷潮濕。若不是為了避疫病,又覺得洛陽太遠,帝後想必絕不會這個時候入山來。

    丹菲她們一群宮婢有數十名,分坐幾輛大馬車匆匆進了九成宮。因女官嚴厲禁止,無人敢隨便張望,於是連丹菲也沒看清這座宮殿的模樣。

    下了馬車後,女官將她們領到了一處大浴室,命她們脫去了衣服, 用藥水反複搓洗頭發和身體。而後, 女孩子們換上了全新的宮裝,梳起樣式統一的發髻,站在一排,由各殿的女官挑揀。

    韋皇後的女官拿了個名冊念,丹菲名列其中。女官點了十來個宮婢,領著她們朝韋皇後的寢宮而去。

    到了寢殿前,殿中出來一個女史,對領隊的女史道:“皇後在見臣工,你們先候著。”

    於是一群宮婢們就站在殿前靜候。

    山風陰冷,宮婢們春杉輕薄。這一站就是小半個時辰,女孩子們各個被風吹得麵色發青,瑟瑟發抖。

    好不容易,殿門終於開了。宮人送幾名男女走了出來。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白麵美髯的中年男子,氣度從容。另有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和他並肩而行。

    丹菲她們低頭躬身,站在路邊。

    “武相公這就下山迴京?”

    “正是。上洛王和王妃若也迴京,可以同路。”

    丹菲唿吸一窒,抬頭望去。那美髯公正是武三思,而那胖子則是上洛王!

    日夜怨念的仇人突然出現在眼前,丹菲毫無準備,渾身熱血湧上頭頂,卻是什麽都不能做,隻得眼睜睜看著武三思一行從麵前經過,揚長而去。

    丹菲不甘地收迴目光,發覺自己正被籠罩在一個陰影之中。她抬頭望去,一張冷漠的麵孔躍入眼簾。

    崔景鈺身穿官服,絳紅長衫襯托的他麵容愈發精致如玉。他依舊一副倨傲清高的神態,仿佛什麽事都不值得他放在眼中。偏偏女人大概就愛他這股孤傲勁兒,宮婢們都情不自禁地雙目發亮,視線一直追隨他的背影遠去。

    “看夠沒有?”女官猛然低喝,“身為宮人,見了男子卻是這樣一番**姿態,簡直丟盡了臉!到底是才從掖庭裏出來的,眼皮子這般淺!”

    宮婢們都是年輕麵皮薄的小姑娘,被罵得滿臉赤紅,抬不起頭來。

    這時殿中出來一位中年女官,道:“皇後不適,已經歇息了。先給你們分派好崗位,即刻開始當值。”

    隨後幾名女史過來,將眾人分成幾隊,分別領走了。

    帶領丹菲她們的是一個年輕女史,看樣子不過二十歲,麵孔白淨清秀,身段削瘦纖細,很有幾分弱柳扶風的嬌柔姿態。隻是她神情一直懨懨的,似乎身體不怎麽好。

    “我姓賀蘭,今後就是你們的領班女史。”賀蘭奴兒掃了一圈,目光在丹菲臉上停留了片刻,“你們今後你們就在側殿裏當值。沒有召喚,不得進正殿。殿中當值的規矩,想必當初教官女史都已教過。此處不是掖庭,做錯了事被訓斥一番就算了的。宮規森嚴,你們自己省得!”

    女孩們被領進了側殿旁的茶水室中,當即就開始動手做事。室裏原有三個宮婢,正愁人手不夠,丹菲她們來,才鬆了口氣。但是從丹菲角度來看,每日裏不過是燒些茶水,擺幾個果盤,照看薰香爐子。這點活兒兩個人都可以做下來,卻非要十來個宮婢去做,實在是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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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愣著幹嗎?”賀蘭奴兒白了丹菲一眼,“快去熬藥。皇後午休醒來後要用。”

    丹菲卷起袖子,坐在火爐邊,握著扇子扇風。

    她略懂點藥理,看了一下藥材,發現都是些治風寒的藥。看來韋皇後得的並不是天花,也就不用擔心她早早死掉。她是希望韋皇後死,卻不想她死得這麽容易。

    過了小半個時辰,韋皇後午睡醒來,安靜的殿中才終於又有了聲音。宮婢們將簾子打起,換了醒神的香,又將熬好的湯藥並甜點送了進去。

    韋皇後用了藥,並未說什麽。過了兩刻,內侍傳:“安樂公主求見。”

    一個有氣無力的女聲道:“她怎麽又來了。宣吧。”

    正殿裏傳來一陣悉悉索索聲。一個孩童清脆的聲音響起:“外婆,植兒來看您了!”

    韋皇後急忙道:“我的心肝,外婆病著呢,你母親怎麽就把你帶過來了。過了病氣給你可怎麽好?”

    安樂公主道:“長安城裏的疫病已去了七七八八,植兒在家裏悶得慌,就是想您。阿娘病可好些了?”

    “還是老樣子。”韋皇後道,“都和你說了要當心些,得了天花可不是鬧著玩的,偏偏你不信邪,反而還愛到處跑。都做娘的人了,做事還是沒個譜。”

    丹菲和幾個宮婢將茶水點心送到大殿側門,兩個殿中宮婢接了,送了進去。丹菲她們又退了迴來。

    殿中,韋皇後靠在榻頭,懷裏摟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是安樂公主的長子。安樂公主隨意地坐在一旁,依舊一身豔麗宮裝,金玉滿頭。

    丹菲低埋著頭,將點心擺在案幾上,半點不敢東張西望。

    安樂伸手拿了一個果子,道:“耶娘這次可真是遭罪了。恰好我的新宅落成。耶娘迴京後,去我那裏坐坐,就當散散心。”

    韋皇後道:“也不知我的病什麽時候好。若真是要死,我也想迴了大明宮再死。”

    “阿娘說什麽呢。”安樂嗔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留在九成宮是為了什麽。還不是因為……”韋皇後看了看外孫,“因為那個人。”

    安樂曖昧地笑,“是又如何?反正駙馬去洛陽探望友人去了。我總要給自己找些樂子。”

    韋皇後懷裏的孩子忽然伸手去抓盤子裏的果子,不料旁邊的宮婢正端著茶給韋皇後送去,猝不及防,滾燙的茶水打潑到孩子的胳膊上。

    孩子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瞎了眼的小賤奴!” 安樂大怒,一耳光將那宮婢打倒。

    “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宮婢嚇得半死,哭著不停磕頭。

    “快傳禦醫!”韋皇後急忙哄孩子。

    “還不將這賤人拖出去!”安樂吼道,“若我兒有個三長兩短,活剮了你都不解恨。”

    丹菲反應最快,趕緊扶起那個宮婢,匆匆退了下去。

    安樂的叫罵聲緊追,直到禦醫來了才暫停。

    賀蘭奴兒麵色鐵青,拎著那宮婢去了殿外,先是一耳光將人扇得跌倒在地,再讓內侍將她拖下去。

    宮婢嚇得抱住女官大腿,哀求道:“奴真的不是故意的。沒料到小世子會突然伸手來呀!求娘子罰奴洗衣拖地都好,不要將奴交到司正那裏去。”

    賀蘭奴兒蒼白的臉上倒是有些憐憫,卻還是將她一腳踢開,“並非我同你為難,而是公主要罰你,我們不得不從。你就認命了吧。”

    “娘子饒命——”宮婢淒慘大哭。內侍匆匆拿帕子堵了她的嘴,將她拖走了。

    直到人走了許久,眾宮婢都還嚇得瑟瑟發抖,麵如菜色。

    “都看到了?”賀蘭奴兒掃了她們這群新人一眼,“你們當隻有做粗役最苦,以為殿上伺候的都是享福。伺候貴人,猶如在刀刃上行走,稍不留神犯了錯,便會落得她的下場。”

    眾人都被她的話嚇得不住瑟縮。

    丹菲心裏深不以為然。韋皇後和安樂公主驕奢淫逸、跋扈陰毒,自然待宮人猶如螻蟻,隨意打罵糟踐。不說丹菲當年自己的家,就說當初在崔府暫住時,見段夫人待下人就十分公平和善,從不因一點小事責罵奴婢。這才是上位者該有的風範。

    殿中沸沸揚揚地鬧了一陣,禦醫火燒眉毛地被叫來,給小世子開了一堆內服外敷的藥。安樂公主又被韋皇後叮囑了幾句,這才終於帶著哭哭啼啼的兒子,老實迴了長安。

    一日下來,丹菲連韋皇後的臉都沒看清。這份差使並不勞力,卻是十分累心。她晚上躺在床上,長長舒了一口氣。她本想將白日裏的事整理一下,沒想雙眼一合上,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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