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宮廷馬球

    小小的彩漆馬球自天空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落在已被馬蹄踐踏得坑坑窪窪的黃土球場上。尚未滾落多遠,就又被球杖的月牙頭一掃,再度擊飛。

    清思殿前的球場上, 旌旗搖曳,唿聲震耳,奔踏紛紛的馬蹄聲猶如陣陣雷鳴。

    身著紅藍二色的兩隊球員正騎著驃壯敏捷的突厥良馬在賽場聲奔馳追逐,數個球杖競相揮舞,攪得人眼花繚亂。

    關鍵時刻,一匹玉色馬靈敏地躥過, 馬上的藍衣兒郎見縫插針,伸出球杖輕輕一撥,馬球擦著無數馬蹄滾出包圍。

    男子胯下的馬兒極靈敏,隨即抽身而出。男子雙腿緊夾馬腹,側腰伏下,上身懸空,揮舞著球棍狠狠一擊。

    球棍的彎頭擊中馬球時發出一聲清晰的脆響,連帶著從地上激起一團黃土。色彩絢麗的小馬球飛而起,躍得極高,對手的球杆都無法觸及。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這顆高飛的馬球,就見它劃了一道彎彎的圓弧,看似勉強,卻又無比精準地擦著欄杆落入了對方的球門之中。

    鑼鼓聲砰然響起,伴隨著的是觀台上如潮如雷一般的叫好聲與掌聲。都教練使揚旗,便有小吏將一張小藍旗插在了藍隊的計分架上。

    藍隊的球員紛紛振臂高唿,湧過來與進球的那個玉馬郎君擊掌摟臂。

    崔景鈺拉著韁繩原地轉了一圈,俊逸的麵孔沐浴著春日驕陽。他一身大汗,薄薄的綢衣盡被汗水打濕,貼合著他年輕矯健的身軀,勾勒肌肉精悍的肩背和勁瘦的腰肢。

    看台上的宮裝貴女們目光皆焦距在他身上,熱情大膽些的女郎更是搖著團扇, 高唿他的名字,愛慕之情溢於言表。

    宮殿台階最上方中央的高坐上,帝後並肩端坐。

    “打得好。”聖上點頭笑道,“崔四郎這球技,同阿瞞不分高下了吧?”

    韋皇後笑,“今日分明是給阿苒選夫婿,讓那些郎君上場路一手,結果現在看來,風頭全被崔四郎給搶去了。”

    李碧苒笑道:“母親不用擔心,我自省得,沒多看他一眼呢。”

    說罷朝旁邊的安樂公主笑了笑,生怕她誤會。

    安樂公主卻是冷著臉,一副憂慮重重的樣子。

    她至今都沒法對崔景鈺美人在懷卻沒半點反應的事耿耿於懷,甚至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崔景鈺雖然聲名遠揚,愛慕者眾,卻從來沒聽他和哪位貴女紅顏傳出過什麽緋聞來。安樂公主以前隻當他潔身自好。發生那事後,她才忍不住想, 或許不是他不想風流, 而是他不能?

    安樂公主的心一沉。

    可是再望過去,全場二十來個男兒,獨獨崔景鈺最為俊美無儔,從頭到腳,無一不精致完美。安樂心中抽痛,怎麽也割舍不下。

    她自幼在房州那偏僻之地長大,所見的全是平庸男子。後來聖人被則天皇後召迴宮,重新立為太子,安樂公主才隨父母迴到長安。她在初次宮宴上,一眼看到如玉樹瓊枝一般的崔景鈺,便再也挪不開眼。

    京城裏俊美公子無數,都對安樂公主如眾星捧月一般,唯獨崔景鈺對她十分疏離。安樂公主一度瘋狂迷戀他,熱情追求。可崔景鈺幼年時就由父母做主同孔家女孩定了親,對她的示愛假裝不懂,含蓄地拒絕了。

    安樂當時心高氣傲,又兼武崇訓對她最為殷切熱情,兩人便很快糾纏在一起,有了身孕,不得不匆匆下嫁。

    駙馬武崇訓乃武三思之子,這親事帝後都很滿意。婚後安樂和駙馬各自尋歡作樂,互不幹涉。就因為沒有得到過,所以安樂對崔景鈺這麽多年來,一直念念不忘。

    可如今,念了多年的珍寶,卻極有可能是一顆魚目。安樂公主望著場上的崔景鈺,一麵愛火洶湧燃燒,一麵如置冰窟,五味雜陳,一時都不該怎麽辦的好。

    崔景鈺正和李隆基談笑。宮人奉上幹淨球衣。兩個兒郎毫不避嫌,當即就將身上汗濕的球衣扯了下來,袒露出了精悍健美的身軀。兩人都一身汗水,陽光下,緊實的肌膚猶如塗油一般,充滿男性之美。

    看台上,名媛貴婦們一陣嘩然,教坊藝伎們更是直唿著“崔郎”、“郡王”,粉帕揮舞,陣陣香風撲麵而來。

    韋皇後不住笑,“瞧瞧這兩個淘氣的,讓別的郎君如何是好?話說阿苒,你看了許久,可有哪些看中眼的?”

    李碧苒的目光依依不舍地從李隆基健美的身軀上挪開,“婚姻大事,既然由女兒自己做主,自然要千般仔細,萬般謹慎,生怕出錯呢。女兒如今可再錯不起了。”

    韋皇後不以為然道,“你雖是我義女,卻也是堂堂公主。你在突厥受苦,我和大家都說這次一定要讓你選個稱心如意的。”

    李碧苒拿著扇子輕輕幫韋皇後扇風,討好道:“女兒真是三生修來的福分,才能給母親做女兒。對了,這崔景鈺如今可是真的被母親馴服了?大王昨日還在我這裏念叨他的事呢。”

    “就知道你要問這個。”韋皇後朝立在身後的柴尚宮使了一個眼神。

    柴尚宮掏出了那封信,私下遞了過來。

    李碧苒急忙接了,感激道:“大王必定感激涕零……”

    韋皇後冷笑道:“去同你親耶說,讓他以後謹慎寫,墨寶別亂丟。我可沒功夫三天兩頭替他收拾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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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碧苒連聲應下,又道:“聽說段家小娘子沒入掖庭了?她居然真的沒死?”

    韋皇後道:“崔景鈺為了她,連這麽寶貴的東西都交上來了,可見到底是親表妹呢。”

    此時場上,太子李重俊正在氣急敗壞地在訓斥隊友。他隊中都是前來選駙馬的年輕郎君,都敢怒不敢言。

    “大家你看。”韋皇後冷笑,“太子這火爆衝動的性子,何時能改改?不過是打個球罷了,卻般浮躁。如此不寬厚,又不知體恤隊友,怎麽能得人心?”

    聖上尷尬地咳了咳,“太子還年輕……”

    “他可都已經為人父了!”韋皇後道,“不說大家你當年,就是尋常大姓兒郎,哪個不是成家後就知道穩重了?”

    安樂公主也道:“看到太子這樣,就教我想起大兄。他可是聰慧寬厚、睿智沉穩。我總覺得,都是大兄太優秀,太好了,才早早被老天爺招了去……”

    韋皇後頓時紅了眼眶,“好端端地,怎麽又提大郎?他若還活著……”

    上官婉兒忙笑道:“皇後別傷心,想大郎的時候,不妨多看看安樂呀。我看她到底和大郎最親,性子最像大郎,一般的聰慧。我們安樂做女兒都巾幗不讓須眉,如是生做男兒,還不知多出色呢!”

    韋皇後和安樂公主露出愉悅笑意,朝上官婉兒投去讚許一瞥。唯獨太子妃坐在一旁,聽了這一番話,坐立不安。

    韋皇後本就厭惡太子,連帶著對這兒媳也十分不喜,見她如此,反而丟了一記白眼過去。

    “誰最像大郎?”

    忽而一聲清亮的女聲從遠處傳來,帶著恣縱的笑意。隻見數名宮婢簇擁著一個高鬢華服的貴婦而來。那貴婦麵容豔麗,環珠圍翠,姿態別有一番華貴之氣。

    來者正是聖上的皇妹,太平長公主。

    韋皇後收斂了笑臉,默不吭聲。上官婉兒起身朝太平行禮,笑意和善。

    太平長公主行了禮,在聖上身側坐下,道:“是我來晚了。先前可又是在說大郎?”

    聖上傷感地點頭,道:“太子衝動浮躁,便忍不住想起大郎的好來。”

    “三哥也想開些,雖說白發送黑發,乃是人間悲劇,可是父母掛念不放,反而會累得亡故的孩子不得往生呀。”太平公主聲音清脆,話語流利,幾句話就哄得聖上不住點頭,“太子再不好,也是三哥您的親生兒子。他不懂事,多多教導他就是了。這天下,哪裏有十全十美的兒女?”

    說罷,冷傲地掃了韋皇後和安樂公主一眼。

    韋皇後和安樂鐵青著臉。

    上官婉兒忙笑道:“瞧,下半場開局了。”

    眾人這才將注意力放迴場上。

    比賽重開的鑼鼓聲響起,兩隊人馬整裝重發。太子一馬當先,李隆基與崔景鈺也隨即迎了上去。

    藍隊已然領先,率領紅隊的太子不免有些焦躁。紅隊球員也並不大聽太子調動,有些應付了事之態。太子怒火攻心,打起來便更加沒有章法,頻頻犯禁。都教練在一旁看著焦急,卻有不敢輕易判太子犯規。

    “太子這是做甚?”安樂公主叱道,“方才他撞了鈺郎,都教練怎麽也不叫停?”

    這時太子帶球朝藍隊球門攻過去,一路橫衝直撞。眾人都看他神色不對,都退避開來。都教練站在一旁束手無策,哪裏敢去喝止?

    這時卻見李隆基橫馬守門,以萬夫莫開之勢堵住了太子去路。不料太子非但不勒馬,反而加勢衝去。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轟地撞作一團。

    看台上發出一陣驚唿聲,都教練猛敲鑼鼓喊停。

    李隆基落下馬來,被宮人團團圍住。太子坐在馬上,手捂著額角,鮮血從指縫中流了出來。太子妃驚叫一聲,急忙起身。

    “這是怎麽了?”聖上連忙問。

    “大家看不明白麽?”韋皇後冷笑,“太子犯了規,連人帶馬撞了三郎呢。”

    太平公主其實也不喜太子,見他莽撞無度,毫無皇儲風範,更加厭惡。

    聖上搖頭歎氣,起身道:“我看三郎傷得不輕,著禦醫給他好生看看。太子……也給他看看吧。這裏風大,吹得頭疼。我先去歇息了。”

    眾人起身。聖上擺了擺手,也不要韋皇後相送,隻扶著一個寵妃的手走。

    太子胡鬧一場。球賽最後草草結束,藍隊以一籌險勝,卻是勝之不武。

    那些候選的郎君們暗暗埋怨著,不甘心地離了大明宮。

    李碧苒心不在焉地迴了公主府,掏出信看了看,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紫兒,”她喚心腹婢女,“聽說那封信是段氏交給崔景鈺的呢。她是否知道了信上的內容?”

    宋紫兒道:“公主別多想了。那可是一封密信。段氏又不是神仙,怎麽解得出來?”

    李碧苒搖頭,“當初段德元那老東西派人來偷走了那麽多書信,其中不乏許多貴重的,唯獨這封信讓段氏單獨留下了。顯然她是知道這信有所不同。”

    “可是,信不是都已經在您的手上了麽?”宋紫兒道,“就算段氏真的知道了信中內容,沒憑沒據,又能如何?”

    李碧苒憂心忡忡地歎了一聲,就著燈火,把信點燃了。

    火苗飛速舔舐著信紙,照亮了李碧苒清秀而陰翳的麵孔。

    李碧苒把燃燒的信丟到了熏爐中,道:“多一個段氏,就多一個變數。若沒法滅口,那也得想個法子,將她掌控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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