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裏,阿竹昏沉的腦袋突然有些清醒,略略撩開車簾往外看,發現護送著馬車的侍衛都是府裏的精銳,身邊還坐著甲五和甲九,心裏不由得安定下來。


    迴到府裏,阿竹剛進門便聽到一聲尖銳的童音,高聲叫著:「娘!」


    阿竹抬眼看去,見到屋子裏正扶著凳子朝她瞪眼睛的胖兒子,見到她就想衝過來,沒想到自己的雙腿沒有力,啪的一聲摔到了地上,然後四肢著地飛快地爬了過來。


    奶娘忙忙追過來抱起他,胖兒子現在十分有力,肥腿兒蹬著奶娘,一隻手朝阿竹伸過來,嘴裏叫著「娘」時,眼淚都飆出來了,仿佛奶娘是攔阻他和娘親重逢的惡霸一般。


    阿竹今兒累得夠嗆,但是看到胖兒子後,仍是打起精神來,坐到了矮榻上,將胖兒子抱了過來,拿帕子給他擦擦臉上的淚痕,又親親他的小臉蛋,笑道:「在這裏呢,豚豚今天乖不乖?」


    胖兒子一到阿竹懷裏,雙手便揪住她的衣襟,將臉埋到她懷裏,嗚嗚咽咽地哭著,仿佛在埋怨她今天將他丟下的委屈。


    「小主子早上醒來後便一直在找王妃,後來哭累了,便吃了些東西,奴婢們方哄他去玩了。午覺起來後,又找了一迴,又哭了一場……」奶娘報告著小主子一天的作息。


    阿竹聽得極心疼,又忍不住親了親胖兒子的臉蛋,笑道:「豚豚真是不乖啊,還這麽愛哭。娘親可是去辦正事的,豚豚要乖乖呆在家裏。豚豚乖不乖?」


    胖兒子委屈地看她,半晌才憋了個字:「乖~~」


    阿竹忍不住又笑起來,一天的疲勞似乎都減了不少。


    等他們用過晚膳,阿竹陪著胖兒子玩,雖然已經很累了,但仍是打起精神等陸禹迴來。


    陸禹今天迴來的時間依然如昨晚那般,又是一陣忙碌後,終於歇下,這時候阿竹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整個人累得倒在床上就要入睡。


    陸禹看得極心疼,摸摸她疲憊的臉道:「你現在身子重,不用等我了,累了就睡。」


    她含糊地應了聲,根本沒聽清楚他說什麽,很快便睡著了。


    接下來的幾天,阿竹依然天沒亮便進宮哭靈,然後熬過一天後,自己坐車出宮。而這其間,她也見過了昭萱郡主幾迴,發現她病得更厲害了,每當能下床時,必會去大殿裏哭靈,然後大悲之下,心疾發作,暈厥後被人送迴了偏殿。


    看到她這模樣,阿竹心裏自然不好受。太後對昭萱郡主的意義不同,旁人說得再多也是虛的,如此悲傷之下,也隻能讓她發泄出來。


    過了頭七後,皇後便免了阿竹進宮哭靈。


    不過短短的七天,阿竹人就瘦了一圈,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肉便沒了,看起來更不像孕婦了,身形輕飄飄的,讓人看了就心驚。而阿竹便頂著這副模樣,在皇後免了她進宮哭靈時,去了偏殿見昭萱郡主。


    昭萱郡主剛才心疾發作,整張臉又青又白,像鬼一樣,直到太醫紮了針,才緩了口氣。阿竹進來時,她已經醒過來了,隻是身體不能動彈,靜靜地躺在床上流淚,直到阿竹拿帕子為她試去臉上的淚,她呆滯的眼珠子動了動,眼神凝聚起來,定在阿竹臉上。


    「若是皇祖母見著你這樣子,一定會很難過的。」阿竹輕輕地摩挲著她膚色慘白的手,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昭萱郡主突然生起一股力氣,一把扯住阿竹的手抱著,將臉埋在她的手中,她無法發出聲音,眼淚卻濕了她的手。


    阿竹僵硬地坐著,一直到感覺手上的淚跡都幹了,心裏澀澀的難受。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是當逝去的那人是心中唯一的支柱牽掛,如此一走,天仿佛都要塌下來一般。安陽長公主去逝後,於昭萱郡主而言,最疼愛她的太後便是唯一的支柱了,太後逝去,即便心裏有準備,仍是悲傷難言。


    半晌,當阿竹以為床上的人哭累睡著了,身子動了下,沒想到她卻微微抬起頭看她,一雙眼腫得像核桃,整個人形容狼狽得不像金尊玉貴的郡主。


    阿竹用另一隻手摸了下她的腦袋,輕聲道:「未來的日子還長著,你要保重身子,不然皇祖母知道你這樣,走得也不安心。」


    她看著她,半晌方鈍鈍地點頭,沒什麽表情。


    阿竹還想說些什麽時,見她的目光突然定在自己的肚子上,就見她張著嘴,努力發出破碎的聲音:「……沒、事?」


    知道她問的是肚子裏的孩子,阿竹忙道:「沒事,我小心著呢。」她也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折騰得厲害,人也瘦得厲害,神色蒼白,看起來不像個孕婦,連皇後和安貴妃都擔心肚子裏的孩子會出事,所以剛過頭七就忙忙免了她進宮,如此也莫怪於她會擔心。不過看她終於從悲痛中迴過神來,阿竹也鬆了口氣。


    就怕她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然後身子越發的破敗,就這麽去了。所以,阿竹今天來這兒一趟,還真是想要激起她的求生意識,別再沉浸於悲痛之中。


    阿竹讓星枝打來幹淨的溫水,絞了帕子為她擦臉,見她連起身都困難,眼淚又差點要掉下來。


    阿竹才剛為她擦了下臉,便見有宮女進來,急促地道:「郡主,陛下過來了!」


    承平帝來了?阿竹一時間有些愕然,忙起身去迎,心裏也有些奇怪,承平帝因為太後去逝極度悲痛,近來也病得難以下床,雖然每日堅持過來上香哭靈,不過為了他的身體著想,很快便又會被朝臣跪勸去歇息,口口聲聲為了江山社稷之事,皇帝的身體健康可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阿竹去迎接時,便見到昭華郡主扶著承平帝進來。


    蒼老的帝王麵容憔悴,臉上皺紋似乎越深了。


    見他進來,昭萱郡主也掙紮著起身,因為行動不便,直接摔到了床上,然後在宮女扶起時,喉嚨哽咽著,悲痛地叫了一聲「舅舅」,便跌跌撞撞地撲到承平帝懷裏,抱著他號啕大哭,聲音嘶啞難聽,像破碎的風箱一般。


    看著抱在一起哭的舅甥二人,周圍的人也低頭默默地拭淚。


    阿竹用帕子拭淚的同時,不由得看了眼跪坐在兩人旁邊跟著一起邊哭泣邊勸說的昭華郡主,突然有些明白承平帝為何會突然來這裏了,定然是昭華郡主在承平帝麵前說了什麽,才讓他過來的。


    皇後很快也聞訊過來了,忙去勸慰哭泣的兩人。這大殿內都是帝後的心腹,阿竹站在這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隻能默不作聲地跪在一旁。


    直到昭萱郡主哭厥過去,又是一陣忙亂。此時,承平帝身體也有些受不住,被宮侍扶著起身,神色雖然依舊悲痛,卻已無先前那般哀慟。


    承平帝似乎因為外甥女的悲痛而發泄了一場,精神看著好了一些,在被宮侍扶離時,對皇後道:「這孩子是個可憐的,你多看顧她一些,別讓她年紀輕輕的,就……跟著去了。」


    皇後溫聲道:「皇上放心,臣妾省得。」


    承平帝歎了口氣,眼皮耷拉著,又道:「安陽已經去了,現在又是母後……莫怪她生無可戀……」又歎了一聲,終於被宮侍扶上轎輦離開。


    等皇帝離開,阿竹終於也能離開了。


    離開之前,昭華郡主正吩咐人伺候昏迷的昭萱郡主,眼角餘光瞄見阿竹,忍不住出聲道:「端王妃現在身子不同,你還是快快迴去歇著,免得萬一出了什麽事情,我的好妹妹又要難過了。」說罷,又狠狠地瞪了阿竹一眼。


    阿竹被她瞪得莫名其妙,但麵上仍是生疏而客氣地道:「多謝郡主提醒。」然後不再理她,叫來偏殿伺候的宮女,叮囑了一翻,方才離去。


    昭華郡主陰冷地看著阿竹離開的方向,半晌冷笑一聲,扭身進了偏殿。


    到了床前,看到床上瘦弱不堪的妹妹,昭華郡主眼裏浮現些許掙紮,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她青白的麵容,輕聲道:「萱兒,舅舅還是最疼你的,你要聽話,姐姐以後要靠你了。」


    方出了慈寧宮後,阿竹便隱隱感覺到肚子有些不舒服,不由得皺了下眉頭。


    「九弟妹身子不舒服麽?」


    一道清爽的女聲傳來,阿竹抬頭看去,見是秦王妃。秦王妃此時也臉上染上了疲憊之色,想來這些天進宮哭靈,大夥都折騰得夠嗆。秦王妃也正準備離宮,見到阿竹手撫著肚子,麵色難看,忍不住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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