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洪在後營走訪了兩三日,一直到闖軍要出發才勉強將收集到的信息呈報給李炎,後營是李炎的心血,劉顯此番撞上,自然是要受些整頓。


    李炎在安排好後營的行軍事宜好,才在軍帳之中接見了張洪,為了不至於泄密,他下令親兵們在四周警戒,不許他人靠近。


    “聽說這個劉顯跟李總管關係很好?”李炎坐在軍帳之中,一邊為張洪沏水,一邊若有所思的詢問道。


    張洪看著眼前被李炎沏滿的水杯,其實也見怪不怪了,李炎待人很是平和,雖然後營都認為他手段苛暴,不講人情,可親近的人都知道,他是個沒有架子,很好相處的人。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張洪才從起先的怨懟,到如今的心服口服。


    端起水杯,飲了一口,張洪才重重點頭說道:“沒錯,劉顯是劉總哨的內侄,跟李總管素來走的很近,而且不止如此,他曾經還救過闖王的性命。”


    “難怪這般有恃無恐”李炎恍然大悟的點頭說道,“他之前是闖王的親兵,你也是闖王的親兵,你們可認識?”


    張洪聞言,抓了抓腦袋,然後頗為歉意的說道:“這個......劉顯是老卒了,俺們跟他比起來都是後輩,自然是沒什麽交往的。”


    李炎默認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畢竟論起資曆來,劉顯當真是相當老資格的存在,絕不僅僅是一個草包那麽簡單。


    “那依照你的看法,我當如何處置劉顯?”李炎撫摸著光滑的下巴詢問道。


    張洪倒是頗為惶恐,連忙拱手道:“俺隻是個親兵,哪裏敢在這種事情上做計較?都監隻管吩咐,俺去做便是......”


    “不必惶恐,你久在前軍,對這些武夫多有了解,我隻是聽聽你的看法,倒是不必這般拘謹,但說無妨”李炎笑著擺手緩和著氣氛。


    見李炎真心請教,張洪也不好推脫了,隻能思考了幾息,然後拱手道:“都監,俺一個糙人,便隻當說說自家的意見,前軍中多少刀頭舔血的角色,整日性命朝不保夕,所求其實不過錢財女人,劉顯這廝,昔日在戰場上多有戰功,又負了傷救了闖王,如今在後營是犯下了些錯誤,倒是不如打上二十軍棍小懲大誡,也算是給那幫子河南人有個交代。”


    李炎聽完並沒有什麽表示,隻是擺手說道:“行了,你先去吧,這幾日麻煩你了。”


    張洪聞言,連忙拱手見禮告辭,這幾日探查劉顯作為,屬實是把他累的夠嗆。


    張洪走後,李炎才翻開案幾上擺放著的“罪證”,這是張洪這幾日下來的成果,當然,其實大略上什麽,李炎心裏是門清的。


    說來慚愧,便是張洪這般武夫的字寫的都是比李炎好上許多的,看著紙張上的字,李炎心中禁不住有些慚愧,看樣子要尋個機會去向顧君恩討教一番才是。


    大體上的劣跡不少,除了鬥毆、私設賭局、強搶民女外也沒什麽大的問題,在這個時代,這些毛病是個武夫多少都沾點,也沒有什麽太奇怪的,又不是革命軍隊,你能奢求什麽呢?


    說實在的,對於這幾點,李炎是當真沒想要怎麽樣,頂多像張洪說的那樣,定個二十板子,走個過場,大家臉上都好看。


    可接下來兩條,就讓李炎眉頭緊皺了起來。


    首先劉顯在後營“買賣官爵”,說是買賣官爵其實就是將李炎設置的團守圍守的職位拿出去賣,當然後營要錢也沒用,一般便是選給些“親信”,這些親信做了圍守團守後,便會投桃報李,給劉顯的巧取豪奪大開綠燈。


    比如最典型的手法就是吃絕戶,若是哪家男丁死光了,這些團守圍守便會想著法子將這家的財物奪獻給劉顯,以此來換取劉顯的信任。


    第二,便是虛報撫恤。


    撫恤這個東西,起先闖營是沒有的,畢竟大家都是流民,死了就是爛命一條,要這些撫恤有什麽用呢?


    但在李炎的建議下,李自成還是同意了向陣亡的闖軍“正卒”發放撫恤,正卒便是實打實的戰兵,流民當然還是沒有,雖然便算是正卒,拿到的撫恤也多是空頭支票,比如一些虛空的田地和金銀。


    可隨著均田免賦與分田質子兩大政策的開展,情況就截然不同了起來,首先闖軍便開始嚐試著兌現田地的撫恤,若是家中男丁戰死,婦女老幼留在闖營也是負擔,索性便將那些被闖軍“清除”掉主家的土地之中分出一部分給予他們,讓他們安家落戶。


    現如今兵荒馬亂,田地荒著也是荒著,所以這些被分地的闖營家眷往往也會被朝廷睜隻眼閉隻眼放過,畢竟朝廷也是要稅收的。


    於是這下,分地便成為後營一大熱門買賣,顛沛流離的生活,誰願意過呢?


    劉顯自然也就在其中上下其手了,不僅冒領撫恤,私自篡改家眷信息,導致很多撫恤被中途黑走,甚至還強行奪取陣亡將士的妻女,發賣他們的財產。


    現在在闖軍後營,居然連撫恤資格都可以公然發賣。


    若是說,劉顯隻是些尋常武夫的毛病,李炎忍便忍了,可這劉顯所作所為那是在李炎的底線上跳舞。


    你貪汙好色,了不起打幾十軍棍警告一下,畢竟你昔日勞苦功高,再不行,便把你調離後營,李炎相信李自成是會同意這般處置的。


    但劉顯現在的所作所為,卻完全是在挖李炎政策的根基!


    一個政策最重要的是什麽,那便是規則,若是大家都信服你製定的規則,那這個政策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可現在劉顯擺明拿著規則的漏洞大肆斂財,這直接會讓後營恨烏及烏,認為是現有的政策不行,那李炎到時候可就騎虎難下了。


    若是輕放了劉顯,後營之中隻怕不少人都會開始懷疑這個政策的可行性,後營不單是後營,還牽扯到前營的萬餘官兵,當真出了問題,莫說是他李炎了,就是李自敬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深深吸了一口氣,李炎沉重的放下張洪撰寫的報告,努力的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好讓自己做出最理性的判斷。


    未幾,他便取來紙筆開始伏案寫了起來,劉顯是李自成的救命恩人,經過上次的教訓,他不敢再莽撞的自行處理,還是先匯報給李自成,讓李自成做個定奪。


    李炎奏疏中詳細的說明了其中的利害關係,尖銳的指出了劉顯這種作為如今已經釀成了不小的麻煩,若是縱容下去,隻怕後果更加嚴重,所以針對劉顯,當論杖六十,其餘附從者......皆論死!


    寫下論死二字時,李炎眼中一抹殺氣不易察覺的閃了過去,糟心的時代呆的太久,死人看的太多,生死似乎已經變成了相當平常的事情,現在李炎自己都隱隱覺得,自己已經快要被這個時代同化了,變成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禽獸。


    其實,便算是劉顯,他都是想論死的,可他也知道,劉顯是劉宗敏的侄兒,又是李自成的救命恩人,想要殺這樣的人物,那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做的便是殺掉那些沒啥關係的附從者,以儆效尤,然後再尋個由頭把劉顯趕出關鍵的位置。


    ......


    李自成接到李炎的奏報後,可算是搞清楚了之前劉體純迴報河南義軍衝突的始末,也對後營的情況有了一個大略的了解,頓時臉就黑的如同鍋底一般。


    然後便是劉宗敏、李自敬二人被傳了過來,被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


    “子不教父之過,你劉宗敏雖然不是父親,卻也是叔父,你的好侄兒便是這般管教的?!當真以為他是你的內侄,我便不敢動他了?!”李自成在軍帳中咆哮著訓斥著劉宗敏,而劉宗敏跟李自敬都戰戰兢兢的佇在下麵,垂著腦袋,仿佛做錯事的小孩。


    “這個劉顯,當年跟過俺,在戰場上也是一等一的好漢,還曾救過俺的性命,怎麽去了你的後營,便成了這般德行?汝究竟是怎麽管的後營?俺看這李炎一去後營,倒是讓後營有模有樣的,你若是做不來這主官,乘早滾下來!俺自會讓人去頂替你!”李自成對李自敬就更不客氣了,奏疏直接就向著李自敬的臉上砸了過去。


    李自敬則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撲通一下跪了下去,口中連聲知罪,鬥大的汗珠已經滾落的地上都是水漬了。


    李自成發泄了好一會兒才算消氣,這才坐在帥位之上,歎了口氣,緩緩道:“這劉顯不是東西,俺真是想宰了這狗日的以儆效尤......”


    聽到這話,劉宗敏的汗毛瞬間立了起來,莫不是李自成當真要殺劉顯立威?那可就麻煩了。


    不過隨即,李自成話鋒又一轉:“但這廝當年救我於兵刃之間,為此還瘸了一條腿,俺老李不是不知恩圖報的人,此番饒是他有天大的錯誤也得給他遮掩了,李炎的奏疏你們都看了,覺得這處置如何?”


    劉宗敏看著李炎定的六十軍棍,還是有些遲疑,便開口試探著說道:“顯兒是犯了過錯,但這六十軍棍下去,人不死也殘了......掌盤子,要不然......再減免些?”


    “六十軍棍已經是寬待他了!”李自成聞言陡然瞪大眼睛怒斥道:“犯下這等錯事,李炎已經是給你麵子才斷的六十軍棍,否則饒是打上一百棍都是不為過的!何況李炎是個聰明的人,難不成還不知道輕重?你那內侄,便該是把另一條腿也打折了才好!”


    李自成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劉宗敏也不敢頂嘴了,當即連聲道:“掌盤子說的是,待到此事了了,俺必親自管教這廝!”


    “還要去跟一鬥穀,瓦罐子賠罪!”李自成大聲補充道。


    “是....是”劉宗敏連聲應諾。


    見此,李自成才冷哼了一聲,讓他們離開,李自成便是這樣的人,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是個嚴肅,不徇私情的人,但對於那些恩人,以及跟隨他多年的老兄弟,總是寬容有加。


    當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讓他在得到江山過後,始終沒法以鐵血手段處置那些闖軍內部的隱患,最後落了個四處叛亂的下場。


    李自成給李炎的迴報很有意思,絕口不提自己的意見,隻是寫了一句話:“賜劍在手,自斷刑殺。”


    這是指之前李自成賜給李炎的佩劍,讓李炎拿著這把劍,自行處置後營的刑殺之事。


    當然,李炎不是傻子,關鍵的事情必然是不敢擅自決斷的,總是要稟告李自成,此番迴信,便是李自成對李炎的處置方案的默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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