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在王學禮的“盛情”挽留下不得不暫時住在他的軍營之中,王學禮還貼心的給他提供了一幅明軍的鎧甲,方便他在營中行走,就是這鎧甲著實有些寒酸,上麵還沾染著血汙,不知道是從誰的屍體上扒下來的。


    若是說待客之道,那王學禮還是不差的,飲食供給自然是比山上好上許多,炭火薪柴也是按時供給,如果非要說有什麽美中不足,那就是身後始終跟著的兩個小尾巴。


    被監視的感覺並不怎麽好,尤其還是兩個肌肉猛男,天天形影不離的跟著你,甚至連你洗澡睡覺都死死跟著,李炎真怕他們若是有些歹心,自己就“早節不保”了。


    當然苦中作樂還是會的,李炎在王學禮營中也沒有閑著,他不是來這裏度假的,既然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做些有用的事情,於是他向王學禮要來一整張牛皮,澆上開水,去掉牛毛,又用木頭燒了些木炭出來,充作炭筆。


    然後接下來幾日,他便帶著兩個“小尾巴”,騎著小毛驢,在明軍大營肆意溜達起來,將所見所睹都記憶下來,然後迴去按照記憶繪製在牛皮上。


    因為客軍雲集,這邊的明軍壓根兒沒有什麽防範意識,營中有幾個認不得的人倒是也是正常,頂多吒罵兩聲,驅趕一番了事。


    何況李炎騎著毛驢,後麵還跟著兩個隨從,似乎大小是個軍官,他們也不想去觸這個黴頭,卻不想這居然是闖賊在明目張膽的刺探軍情。


    幾次遊覽下來,李炎也不由得感歎,明軍是確實不行,姑且不說防備間諜工作做得是多麽拉跨,就這安營紮寨的水平他一個外行都看的出來多麽不行。


    整個營地屎尿橫流,戰馬、馱馬、騾子、毛驢全部都混雜在一起,吃的草料也是隨意堆積著,不少都已經變質發黴,而各支明軍缺乏統一的指揮,經常發生鬥毆,營中的汙穢總之不傾倒在自家門前就好,以至於整個行路上惡臭難聞。


    糧草更是沒幾個守備,守備的幾個也在聊天打諢並不上心,兵甲刀刃隨意堆放,營中也沒有穿著甲胄的人,不少都是穿著紅胖襖四處遊蕩,弓弦也都是取下來的(明軍行軍時會取下弓弦),鳥銃不少連火繩都不知所蹤。


    這樣的軍隊能打仗,李炎是不信的,甚至心中都在暗想,哪怕王學禮不願意倒戈,山上的闖軍來個突然襲擊,隻怕這數千明軍也會鳥獸散吧......


    其實李炎應該慶幸,因為算是他運氣不錯,當日他一下山,闖營裏的細作就譴人密報楊嗣昌,結果那傳令兵運氣不好,居然被山下的明軍“殺良冒功”了,否則隻怕此刻他跟王學禮都要被拿辦。


    當然,闖營裏的細作的暗箭躲過了,闖營裏仇家的暗算可就難躲過了,沒錯,說的就是李炎在闖營之中最大的仇家劉宗敏。


    自從李炎下山開始,劉宗敏的心思就活絡了起來,這狗日的下山了,不正是弄死的好機會嗎?奈何李自成興許是也對此有所提防,明裏暗裏警告了劉宗敏幾次,這才人劉宗敏放棄了半路截殺李炎的想法。


    既然不能讓你死在闖軍的地界,那就讓王學禮替俺動手殺了你也不錯!劉宗敏暗自想到。


    卻不想,王學禮似乎也很看重李炎,派遣王進寶迴來商討如何倒戈事宜,為這事李自成還大喜過望,連聲誇讚李炎有經緯之才,等這次迴來要大用。


    劉宗敏當時就在旁邊,聞言簡直氣不能自已,這廝不僅沒被殺,甚至眼看著還要建立功勳,他怎麽可以忍受?怎麽能忍受?


    於是這個不怎麽聰明的莽夫左思右想,居然想出來了一個十分大膽的想法,既然王學禮不願意主動殺李炎,那俺就逼著你殺!


    他的計劃也很簡單,自己帶人去攻打王學禮,最好殺上幾個王學禮的士卒,這樣不怕王學禮惱羞成怒之下不動手殺李炎。


    但李自成三令五申,不許闖軍此刻跟明軍擅自尋釁,若是他劉宗敏不聽去招惹明軍,隻怕好不容易靠著妻兒腦袋換取的一些信任又要蕩然無存了。


    左思右想之下,劉宗敏決定,那就幹脆假扮成山賊去襲營好了,王學禮的腦袋應該也沒有笨到分辨不出山賊和闖軍,於是乎,劉宗敏說幹就幹,點齊二十來個精於騎射的騎兵,換掉闖軍的衣甲,用黑布裹住頭臉,趁著夜色直撲王學禮的營壘而去。


    而王學禮對此當然是毫不知情,甚至還在招待李炎吃宴呢,王學禮越發喜歡眼前這個闖軍參軍了,說話又好聽,能力又強,尤其是在李炎的規劃下,他的駐紮地挖掘了廁所,規劃了馬廄,整個營壘的樣貌煥然一新。


    “先生大才啊......”王學禮喝的臉上已經泛起了紅暈,手中還是舉著酒杯向著李炎敬酒。


    李炎在敵營之中,不敢喝多,都是敷衍敷衍,此刻倒是清醒的很,笑著迴敬道:“非也非也,隻不過是些不足掛齒的想法而已。”


    “嘿!看看你們這些賊廝!便是沒有一個有這般奇思妙想!”王學禮指著四周喝得七七八八的諸位軍頭罵道。


    “哈哈哈,把總說的是.....說的是......俺們都是粗人,哪裏懂得哪些?”幾個軍頭也喝的有些麻了,口齒不清的含糊道。


    王學禮喝到興頭上,起身一把取下帳牆上掛著的一杆弓,拿在手上掂了掂,對著李炎笑著說道:“李先生,這弓啊,是俺當初從一個建奴身上扒下來的,甚是難開,建奴多用重箭,俺就算是使盡力氣,也不過能射三箭,不知闖營之中可有能開此者啊?”


    李炎看了看王學禮手中的弓,是標準的清弓樣式,至於闖營之中能開的人那肯定是有的,隻是現在不好去惡了王學禮,於是拱手笑著說道:“把總,為將者,將兵為上,把總勇武冠絕三軍,而闖王指揮兵馬,攻城略地,兩相輔助,豈不是天下無敵?”


    “哈哈哈哈,說的好!說的好!天下無敵!”王學禮哈哈哈大笑了起來。


    就在雙方氣氛融洽的時候,一名明軍卻神色肅穆的按著刀柄走了進來,臉色非常難看,還惡狠狠的瞥視了李炎幾眼,那明兵徑直走到王學禮身邊,俯身耳語了幾句。


    王學禮的表情瞬間從方才的欣喜轉化為了陰沉,似乎酒也醒了不少。


    “啪——”的一聲,王學禮將手中的酒碗猛的摔在了地上,瞬間陶瓷做的酒碗就四分五裂,周圍的大小軍頭,瞬間也酒醒了,紛紛直起身子,看向已經臉色陰沉的可怕的王學禮。


    “把這狗日的綁了!”王學禮指著還不明所以的李炎厲聲嗬斥道。


    不等李炎反應,幾個如狼似虎的明兵就衝了上來把他按在了地上,冰冷的刀刃已經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隻要王學禮一聲令下,他就要血濺當場。


    這就是摔杯為號?李炎心中暗自道不好,王學禮在給自己下套嗎?可犯得著走這麽多過場嗎?


    於是李炎硬著頭皮,抬頭看向王學禮,冷靜的問道:“王把總這是幹什麽?我道你是個英雄人物,卻玩這種下作的招數嗎?”


    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王學禮大怒,一把抽出腰間的佩刀劈在案幾上罵道:“俺下作?你娘的,狗日的李闖,表麵上跟俺議和,暗地裏卻偷襲俺!你們這些直娘的闖賊都該千刀萬剮了!”


    “偷襲?”李炎聞言一愣,不可能啊,李自成怎麽樣也不可能這個時候來激怒王學禮吧,旋即李炎立馬開口道:“把總,既然我已經在營中為質,闖王怎麽可能會偷襲呢?這難道不是自相矛盾事情嗎?”


    “俺不知道他狗日的李闖怎麽想的,俺隻知道俺死了三個兄弟!那狗日的還在營壘外叫罵呢!姓李的莫要怪俺,是你們狗日的不講信義在先的,俺隻能剁了你的腦袋丟出去了!”王學禮眼露兇光,牙齒咬得哢哢作響。


    “動手!”


    李炎感覺的到此刻自己命懸一線,抵在脖子上的刀刃已經慢慢嵌入肉中,隻要一拉,自己今日就交代在這裏了,我不能當酈食其!


    “且慢!且慢!”李炎大聲唿喊了起來:“把總,容我說一句再殺不遲!”


    王學禮聞言,眉頭皺了皺,擺了擺手示意手下住手,然後虎目怒瞪著李炎,說道:“好,俺聽你說,說完就送你上路!”


    此刻比當初在李自成那裏還要兇險,李炎咽了口口水,平複了一下心中的恐懼,盡量平靜的開口說道:“把總,我想問外麵的賊人是否穿著闖軍的旗幟衣甲?”


    “嗯?”王學禮盯向來報信的士卒,將這個問題拋給了他。


    那士卒想了想,搖搖頭說道:“沒有,都是黑布裹頭,分不清麵容。”


    “既然如此,憑什麽說那便是闖軍呢?”李炎立馬辯駁道。


    “笑話,這山中除了闖軍,還有誰有那麽多馬匹,箭法還如此精準?”那人嗤之以鼻,難不成夔州山裏還能養出一隊西北騎兵?


    王學禮聞言心中自然有了答案,扭頭看向李炎說道:“怎麽樣,汝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李炎不是蠢人,他甚至還很聰明,瞬間就知道發生了什麽,劉宗敏這狗日的當真是完全不顧大局要置自己於死地啊!自己輕視了劉宗敏,才導致今日有此災厄,隻怕這次難辦了,營外的不用說,肯定是闖軍,這點是個傻子都看的出來。


    李炎決定最後賭一把,於是開口對著王學禮說道:“把總,闖營被困久矣,軍中多有叛逃之人,這支兵馬估計便是叛逃之兵,既然是叛逃之兵就不能歸罪闖王啊!”


    “笑話!你說是逃兵就是逃兵?莫不是把俺當傻子?”王學禮大聲詰罵道,看的出來他已經沒有什麽耐心可言了,隻怕再拖下去,他會直接下令殺了李炎。


    “把總,闖營之逃卒,按律當論死,既然今日又殺傷了把總的兄弟,自然是罪不容誅,請把總給我一個機會將這些叛逆正法!”李炎大聲說道。


    “就憑你個書生?”王學禮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周圍的軍頭也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把總!別忘了我也是闖營之人,若當真是闖營兵馬我怎麽會出手殺傷?但這支兵馬必然不是闖王的兵馬,請把總借我弓箭一用!”李炎掙紮著大聲說道。


    王學禮聞言一愣,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清弓,頗為不信的說道:“你個書生,還能開此弓箭?莫把你手指割下來了!”


    “把總,若是當真不信我,那便動手吧!”李炎也豁出去了,擰著脖子說道。


    王學禮見狀反倒是猶豫起來,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呢?未幾之後,王學禮拿了主意,擺擺手示意按壓住李炎的士卒鬆開他。


    “汝隻有一次機會!”王學禮將手中的清弓丟了過去。


    李炎眼疾手快了一把接住,對著王學禮一揖道:“我清楚,我也隻需要一次機會。”


    當所有人都覺得李炎是個書生的時候,卻忘記了,他一身腱子肉,一手的老繭,從來就不是一個白麵書生能概括的。


    你們還真把我當個書生了?李炎抿了抿嘴唇暗暗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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