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江南,水脈環繞發達,便是地處終究幾分偏僻。

    丹陽縣百姓的日子,過得也是相當平和。

    數年前,一位財大氣粗的老員外,因遭災緣故,攜獨一小女,數位強壯家仆,安居丹陽縣。

    為富貴,卻是仁義。

    災難日,慷慨施財。

    修橋鋪路,資助寡居孤苦。

    善人名聲,傳揚整個丹陽縣。

    方圓數十裏,都清楚丹陽縣有個財大氣粗,樂善好施的張姓員外老爺。

    時光如長河,無情奔流向前。

    恍然間,已然是七八歲月。

    丹陽縣城中央主幹大道,七八歲孩童向前沉穩而行。

    年歲雖小,眉宇間的靈動卻是不凡。

    哪怕家中不似富家那般,學堂安坐,卻是用功非常。

    先天優勢,再加後天努力。

    如張家員外老爺,樂善好施的名聲一般。

    小小孩童,聰慧之名,同樣傳揚四方數十裏。

    “董永哥哥,你等等我啊!”

    一聲稚嫩中透著清脆香甜的女聲,自身後傳來。

    幾聲急促腳步,不過七八歲年齡,已然顯露幾分美人框架的小女孩兒,幾分氣喘站在了停下腳步的董永麵前。

    如今這般時代背景下,倒還未曾有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言論。

    不過學堂裏,女孩子還是相當稀少。

    溫飽安樂能夠保證的普通百姓,能供得起一個孩子讀書,已然是非常不錯的事情。

    哪裏還有多餘錢財,讓一個女孩子入學堂。

    如今這年頭,出現在學堂上的女子,不是出身富商之家,便是巨賈之府。

    “張家小娘!”

    小小後退一步,待小姑娘唿吸平緩之後,同樣七八歲的小男孩兒,一禮而行。

    七八歲的女孩子,稱之為姑娘,自是相當不合適。

    “董永哥哥,你我自幼相識,實在不必這般講究禮儀。”

    氣息緩和的小姑娘,看著如此肅然禮儀,不由脆聲道。

    重禮儀,知分寸,自是好事。

    然與自己也是如此,卻是多了幾分生疏。

    哪怕兩家現實差距有點兒大,一些緣故,卻也讓兩家多有交集。

    七八歲年齡說從小一起長大,倒是顯得幾分怪異。

    然就現實來說,倒也算不差。

    畢竟自那懵懂繈褓時期,就已經認識了。

    “男女之間,自不可過多密切。”

    七八歲的年齡,肅然起來,自是說不出的可愛。

    以實際而言,卻也可看做是一種擔當。

    四五歲之時,玩鬧自無不妥。

    如今已然成長,言說男女大防自是過早。

    然有些事兒一旦形成習慣,卻是非常麻煩。

    早一點注意,自不是壞事兒。

    “董永哥哥,你真不必如此的。”

    “當初我身在繈褓,隨父來至丹陽。”

    “若非幹娘喂養,怕是活不過繈褓嬰幼之期。”

    “張家雖然富有,但也非不仁之輩。”

    “爹爹教導,無論何時,都要牢記喂養之恩。”

    “董永哥哥你與我如此,實在是令小妹為難。”

    “難道董永哥哥,再也不願與我這妹妹······”

    淚水未必滑落,眼眶已然通紅。

    楚楚可憐,讓董永一顆心瞬時不安。

    “你莫哭啊!”

    不安之間,亦是慌亂。

    眼淚,無論何時都是女子的大殺器。

    無論幼小還是亭亭玉立,眼淚落下,便叫人束手無策。

    “小娘子,你怎麽哭了?”

    “是這個隻知道讀書的呆子惹你了嗎?”

    “給本少爺揍他!”

    同樣七八歲的年齡,帶著幾個書童還有一大堆家丁,著實氣勢洶洶。

    “傅官保,我哭不哭,與你有什麽幹係?”

    方才還淚水滴落,楚楚可憐的女孩兒,兩道眉頓時向上一挑,幾分英氣淩厲。

    “張家小娘,我······”

    七八歲的小屁孩,自不懂得許多。

    反正看著小女孩兒對書呆子董永是那般和善,而對自己總是不冷不淡,甚至有時明顯冷對。

    差距明顯,自是對董永這個書呆子,多了幾分不爽。

    “張家小娘,我家少爺好心為你,怎可如此不懂禮?”

    “張家財大氣粗,我傅家老爺在外為官,也是不俗。”

    同樣差不多年齡的書童,看著自己少爺吃癟,清脆出言。

    七八歲的年齡,言語之間,條理相當清晰。

    伺候富貴之家,小心謹慎,看臉色,自是第一生存法則。

    “雖身在家中,卻也聽聞傅大人在外清廉自律之名。”

    “若他知曉,膝下一子於家鄉如此胡為,不知是否動怒。”

    這傅家老爺在外為官,雖入了品級,相對而言,卻也談不上層次太高。

    攜家眷赴任,倒也無不可,終究也是麻煩。

    於是夫人與一子,便留在家中。

    一介女流與弱小孩童,若是放在普通之家,自是多有艱難。

    可這傅家老爺卻是在外為官,再有傅家本身也是幾代積累,錢財自有底蘊。

    一群忠心家丁照看,便是弱女子與孩童,也非等閑人可欺。

    一家之主在外為官,對兒子自然無能教管。

    夫人因丈夫遠離之故,對兒子不自覺間多了幾分溺愛般的疼愛。

    小小年紀,倒也不至於胡作非為,無法無天。

    幾分仗勢欺人的苗頭,卻已然顯出端倪。

    “小小丫頭,敢如此言辭鋒利!”

    本來不過小孩子間的口角之爭。

    幾句激烈,局勢倒是變幻。

    “且住手!”

    “爾等一幫大人,豈能欺負弱小孩童,何況還是一弱女子。”

    一直沉默無言的董永坐不住了,小小身軀,爆發出來的音量卻是不小。

    “都是因為你這小子引起的,還敢如此多口,給我揍他!”

    一聲招唿,引得諸多家丁互相對視。

    吃誰家的飯,便聽誰的話,自是規矩,不必多言。

    然再聽話,也是一群長了腦子的人。

    動手打幾個孩子,還能不能要點兒臉麵,有點兒出息。

    “你們敢給我動一下試試?”

    一聲清脆嗬言,小小丫頭,眉宇間甚是淩厲。

    “你們這些小家夥,挺好的時辰,不去學堂讀書,一個個聚在這裏做什麽?”

    “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人請先生過來,一人給你們一番教訓。”

    維護縣內治安的一班捕頭,街道巡遊。

    看一群人圍攏在一起,還以為是哪來的潑皮無賴聚集打架。

    趕緊過來一觀,頓時笑了。

    一群七八歲的小娃子,也學的那些無法無天的富家公子一般,當街矛盾了。

    “我們走!”

    到底是七八歲的孩子,縱然有非凡同齡的膽量,麵對夫子,尤其是那打手心的戒尺,內心也是發怵的。

    娘雖然慣著自己,可當街打架這事兒一出,夫子除了打手心之外,怕是還登門拜訪。

    無論何等緣故,自己想要順利出門怕是沒可能。

    誰說出身富家,便是草包無賴的。

    課本上的學識哪怕差些,這般心思也是不差的。

    矛盾本身便存在著對立關係,隨著一方退撤,矛盾自然全消。

    “乖乖去學堂上課。”

    “小小年紀,怎學的敢在大街之上打架了?”

    “可莫要辜負董生對你的期望。”

    董永自小聰慧之名,方圓皆知。

    身在丹陽縣,自是認識董永。

    對董永的父親,更是一番熟識。

    既是熟識,便言朋友也不為過。

    以長輩身份,教訓朋友之子,自不算為過。

    “叔父教訓,董永謹記。”

    “還請叔父莫要將此情告知家父,免得無謂擔憂。”

    真遇上事兒,怕自然是不怕的。

    讀書人頂天立地,氣節自在心間。

    豈能為權貴所屈!

    如今風浪平靜,倒是顧念起了父親。

    “你這小子,好好上你的學堂吧。”

    “我這個叔父,還指望著十多年後,能喝你一杯高中喜酒呢。”

    有意無意間,看了眼站在那裏的小丫頭,對董永交代一番,便帶人繼續巡邏。

    “董永哥哥,不好意思,給你惹麻煩了。”

    小丫頭滿是可憐,眨巴著眼眸盯著董永。

    “隻要夫子不怒,爹爹無憂心,自是無妨。”

    董永沉穩言道。

    有了這一次的教訓,雖說是多有矛盾,卻也彼此克製,恍然間,便是將近十年歲月。

    十年歲月,人世幾番新。

    當年那個七八歲的孩童,已然是十七八歲,玉樹臨風的大小夥子。

    家中終究未曾富貴,一身粗布衣袍籠身,文氣眉心匯聚,卻也是頗為不俗。

    “爹爹,孩兒還未曾實現對您諾言,金榜題名,光大門楣。”

    “您老人家便已然撒手人寰,可教孩兒如何是好?”

    望著床鋪上,再無半點兒生機活氣的父親,悲傷心頭籠罩。

    發泄般的淚水滴過之後,終究是男兒。

    傷心自然是傷心。

    一味傷心,於眼下而言,卻是無用。

    最要緊的,還是趕緊想辦法,將父親入殮才是。

    自娘親意外走後,父親一場傷心,身子虧損。

    為了自己,咬牙撐起,辛辛苦苦一輩子,皆是為自己。

    到了此刻,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父親,僅是一卷席包裹安葬。

    再怎麽著,也當一口薄棺材入土為安。

    一卷席子包裹,自不是打他這裏開始。

    自古便是窮苦人家的正常操作。

    若遇災荒之年,一卷席子都是奢望。

    現如今的家中,實可謂一貧如洗。

    一口薄棺,實在是為難至極。

    幾分掙紮間,眸中一抹決然閃過。

    不就是讀書人的體麵嗎?

    還能大得過父母養育恩德。

    無奈之下的董永,選擇了讀書人來錢最快的辦法,賣身為奴。

    讀書人雖輕貴,未曾得金榜題名時,卻是無奈寒酸。

    肚子裏盡是學問,再無其他本事,如今這般耽擱不得,卻是唯有賣身一途。

    倒不是說沒有其他的辦法弄來銀子,可那般始終太慢。

    等待銀錢湊足,隻怕屍身已然腐朽。

    “這不是董永嗎?”

    “這是怎麽的了?”

    人來人群的主幹道,隨著董永一身孝衣跪地,瞬時引起了無數圍觀。

    賣身葬父,倒不是什麽羞恥事。

    如今叫賣一般吆喝,卻是不合適。

    默然間,一卷筆墨寫就的粗紙鋪開,四個大字極為醒目——賣身葬父。

    “原來是這麽迴事兒。”

    “能為父親做的如此,全了兒女孝義,倒是一大孝子。”

    經過幾個識字講解,周圍頓時明白了什麽情況。

    一番言語讚揚自是容易,真正出手相助,卻是為難。

    現如今這年頭,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差不多就算是很有本事了。

    哪兒還有其他閑錢,資助他人。

    “我說董大孝子,你怎的到此賣身葬父了?”

    “那張府老爺向來仁善,與你家還有幾分匪淺交情。”

    有一個路人半是提醒,半是疑問道。

    張家何等的財富底蘊,收斂董父這點兒花銷,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真要比喻的話,那就是一座沙山下的一粒沙子。

    “張家老爺自當援助,可董永實不想受無功之祿。”

    那張家老爺向來仁善,莫說還有交情,便是無交情,僅是陌路,看見困難也當相助一把。

    可董永自小讀聖賢書,又豈能得那不要迴報的相助。

    便是真正賣身入張府,所行者,也必不是一個家丁該行。

    “合著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計較這些讀書人的矯情?”

    聽得此言,那位好心建議,頓時一聲不屑冷哼。

    對讀書人,自當尊敬。

    可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死守著那些不著邊際的。

    “少爺,出事了。”

    傅家一個家丁,急匆匆入宅門,麵見傅官保。

    “出什麽事兒了,還能讓你急成這個樣子?”

    經過歲月的洗禮,成長起來的傅官保,也是相當耐看的。

    再加上從小的富貴培養,更有一些其實底蘊。

    然一副放蕩不羈,卻壞了幾分形象美感。

    非是讀書人的那種豪情放蕩不羈,就是富家公子的那種不太著調。

    “那董永家出事兒了。”

    “他爹沒了,卻無銀子安葬。”

    “眼下正在大街上賣身葬父呢。”

    “不一會兒的功夫,這賣身葬父的大孝子名聲,已然傳遍了。”

    這家丁也是貼身老人了,對自家公子不爽董永的心思,再清楚不過。

    “哦?”

    “既是出了這麽個事兒嗎?”

    “那你趕緊去那些銀子,讓他父親好生安葬。”

    傅官保言語吩咐道。

    “啊?少爺,這······”

    “你怎麽不明白啊?”

    “若讓張家聽了信兒,咱可就成全不了孝子的一番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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