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有財、趙威鵬老哥倆跑路時,順著木頭下來的林為龍、林為虎看著自家的大青牛死棹樹下,哥倆眼淚都下來了。


    「哥!」林為虎咧嘴大哭,問林為龍道:「咋整啊?」


    這哥倆不是本地人,他們家住橫道河子的長安公社,春種秋收冬天沒活了,才到永安來倒套子。


    哥倆今年是第一年幹這活,為了能出來倒套子,哥倆求公社書記出麵擔保,才得以抬錢買的牛。


    這才幹了幾天活呀?牛就讓人打死了,再硬的漢子也承受不住。


    「別嚎了!」林為龍狠狠一抹眼淚,衝他弟弟揮手道:「去找唐叔過來!」


    「哎!」林為虎哭喊一聲,邁步就往那油鋸聲傳來的方向跑。可沒跑出兩步,林為虎摔倒在雪地上,但他咬緊牙關爬起來繼續跑。


    西北上頭,祖孫三代並排坐在倒木上抽煙。這一家子姓唐,中間那老頭兒就是林為龍口中的「唐叔」,也是承包這27林班的把頭唐孝民。


    他還有一個身份,是長安公社的書記。農忙時,他帶著社員種糧、養家禽、家畜;農閑時,他帶著社員來永安倒套子掙錢。


    之前給趙軍提供消息的範田貴,就是受唐孝民雇傭,上山來燒炕的。


    而範田貴和唐孝民認識,是通過林場的營林範誌生。


    華夏五千年都是人情社會,凡是能在永安林區包木頭的把頭,他們在林場都有熟人。


    唐孝民和範誌生是老輩的屯親,兩家的老娘是幹姐妹,唐孝民來永安包楞場,走的就是範誌生的關係。


    前兩年,唐孝民剛到永安來包楞場時,他從老家帶過來一對老夫妻,老太太在楞場裏做飯,老頭兒就燒炕。


    可今年那老頭兒癱了,老太太在家伺候老頭兒,唐孝民沒辦法了,讓自己老伴來做飯,但還缺一個燒爐工。


    然後,範誌生就把跟他同住永利屯的範田貴介紹來了。


    在林家兄弟發現牛死時,唐孝民帶著兒子、孫子剛放倒了樹。


    然後,爺仨坐在倒樹上抽煙,想抽完這袋煙就打枝、造材,爭取黑天以前能造完材。這樣的話,明天林家兄弟就能趕著爬犁過來拉木頭了。


    爺仨剛抽完煙,就見林為虎跑了過來。


    眼看林為虎滿臉通紅,跑的帽子都歪了,唐孝民的兒子唐福祥忙起身問道:「咋了,二虎砸?」


    「大哥!」林為虎看到唐家三人就看見了撐腰的,先衝唐福祥哭喊一聲,然後向唐孝民道:「叔啊,我家牛死啦!」


    「啥?」老頭子一下從倒樹上起來了,向林為虎緊走幾步,問道:「牛死了?牛咋死了呐?」


    林家買大青牛時,是唐孝民出麵擔保抬的錢。抬錢跟借錢還不一樣,借錢可能不要利息,但抬錢一定是要利息的,而且利息還不少。


    林家兄弟買牛一共花了九百五,其中有五百都是抬的。當時借貸雙方約定是二分利,十六個月歸還。這樣的話,林家兄弟幹兩個冬天正好能把抬的錢連本帶利都還上,然後家裏還能剩頭牛。


    可這才幹了不到倆月,大青牛讓人給打死了,唐孝民知道這事如果不能妥善解決,林為龍、林為虎兩個家庭都得完。


    所以唐家三人連工具都不顧了,跟著林為虎就往事發地跑,在與林為龍匯合後,唐孝民上前一看牛身體兩側彈孔,當即眉頭一皺,道:「這是半自動***打的!」


    然後,唐孝民皺眉看向林家兄弟,問道:「大龍、二虎,你們看著人沒有?」


    「沒有,唐叔。」林為龍哭喪著臉,道:「那損種打槍前兒,我哥家擱上頭整木頭呢,我以為是打獵的呢,誰尋思他打的是我們牛啊。」


    「別


    尿嘰的了。」唐孝民對林為龍道:「事兒出了,咱該解決就解決。那啥……你哥倆誰上去給我們爺仨那家夥事兒收了,完了你們給這老牛套解開,把牛拽窩棚去。」


    唐孝民說話時,他兒子唐福祥迴來稟報:「爹,我看腳印奔特麽楊樹林去了。」


    「走,攆!」唐孝民一聲令下,招唿兒子、孫子一起沿腳印追趕屠牛者。


    爺仨追著腳印到了之前趙有財、趙威鵬遇到套戶的爬犁道。這爬犁道上來迴走爬犁,雪都被趟平了,唐孝民看不出什麽,便帶著兒孫沿道往下追。


    到了山下,唐家爺仨望著四下無人的大道,不禁有些茫然。


    「爹呀。」唐福祥在旁對唐孝民說:「不能這麽追呀,咱迴楞場找倆爬犁吧。」


    「走!」一句話提醒了夢中人,唐孝民向東邊一揮身,帶著兒孫往楞場跑。可他們哪裏知道,那倆損種早坐吉普車跑了,他們趕爬犁也攆不上汽車啊。


    爺仨沒跑幾步,就見前麵一老頭挑著扁擔,扁擔兩端掛著盛水的喂得羅。


    這挑扁擔的老頭不是別人,正是範田貴。此時距離他給趙軍提供消息時,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範田貴在此期間數次往返楞場與山溪之間,一次次用扁擔抬水。


    範田貴經驗十足,扁擔擔在他肩上都不用手扶,然後他雙手插在袖子裏,身體很有節奏的起伏行走,那扁擔在他身上一顫一抖,兩個喂得羅微微搖擺,卻不曾有水撒出。


    忽聽身後有人叫自己,範田貴雙手從袖子裏抽出,前一把、後一扶,其人轉身時,扁擔與兩個喂得羅也隨之轉動。


    「呀,把頭。」看是唐孝民,範田貴忙與其打招唿道:「你們咋這前兒就下來了呢?」


    「老範呐。」唐孝民氣喘籲籲地跑到範田貴麵前,問道:「你擱哪麽過來的?」


    「擱西邊呀。」範田貴道:「我打水去了嘛?」


    唐孝民轉身往西邊看了一眼,再迴頭便問範田貴說:「你剛才看著誰擱山上下來沒有?」


    「沒有。」範田貴搖頭道:「我這一趟沒看著誰?」


    迴答完唐孝民的話,範田貴反問道:「咋的了,把頭。」


    「tmd的!」唐孝民罵罵咧咧地道:「不特麽誰擱山上給老林家那哥倆的牛打死了,完了這人跑了。」


    「給牛打死了。」範田貴瞪大眼睛,喃喃道:「哎呦我天呐,這啥人呐?」


    「是特麽打獵的。」唐福祥下意識地接了一句,然後就見範田貴一怔,連著哢吧幾下眼睛。


    「老範。」唐孝民看出端倪,忙問道:「你這一下午來迴打水,是看著誰了嗎?」


    「那個……」範田貴遲疑一下,再次反問道:「把頭,能看出是使啥槍打的不?」


    「我過去瞅了,是7.62的子彈。」唐孝民眼睛盯在範田貴臉上,道:「不是半自動,就是掛管、套管。」


    聽唐孝民如此說,範田貴長長地唿出了口氣,但卻不曾言語。


    「老範。」唐孝民當了二十多年的公社書記,什麽人沒見過?


    一看範田貴這樣子,唐孝民很是誠懇地對他說道:「咱老哥倆是通過誌生的,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你說哥對你咋樣?」


    「那還說啥了?」範田貴麵露苦笑,吧嗒下嘴道:「把頭,但這話我不咋好說。」


    「兄弟。」唐孝民又道:「那林為龍、林為虎你也認識,那哥倆家啥條件你也知道,那多困難呐?」


    「嘖!」範田貴撇了撇嘴,道:「把頭,我一點左右鍾的時候……看著個人。」


    範田貴話音剛落,就聽唐福祥問道:「誰呀,範叔?」


    範田貴掃了唐福


    祥一眼,然後看向唐孝民說:「但我就看他背槍過去,咱誰也沒看著他打牛啊。」


    「兄弟。」唐孝民再次問道:「你啥意思我懂,你就說吧,這人是誰?」


    「那個……」範田貴仍然遲疑,便對唐孝民說:「把頭,咱有啥話說到前頭,我看著誰了,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能不給你打證言。」


    範田貴說的「打證言」就是作證的意思,聽他這麽說,唐孝民當即應道:「行,你說吧,我答應你。」


    「我那前兒打水,擱溝岔子出來看著一人。」範田貴道:「他叫趙軍,他是我們林場的技術員,跟給咱檢尺的韓德林他們都認識……」


    範田貴話沒說完,就聽唐孝民孫子唐雲偉插嘴道:「他是技術員,那他咋不上班呢?」


    「閉嘴。」唐孝民喝退唐雲偉,然後抬手向範田貴一比劃,道:「去,給你範爺擔子接過去?」


    「不用,不用。」範田貴嘴上說著不用,但身體卻很誠實地將擔子給了唐雲偉。


    唐孝民緊接著手扶範田貴胳膊,倆老頭兒走到避風處,唐孝民從兜裏拿出煙來分給範田貴。


    範田貴吸口煙,道:「這孩子不大,今年也就二十啷當歲,他平常好上山打獵,完了他們驗收組組長也不讓他上班,就讓他給打標本啥的。」


    「啊……」唐孝民追問道:「那他使的啥槍啊?」


    「半自動。」範田貴道:「我今天看著他前兒,他背的是半自動。」


    這時候的人,不認別的也認識槍。


    「你跟他分開以後,看他往哪麽去了?」唐孝民再問,就聽範田貴說:「前兩天咱那個7小號不來幫豬嗎?我告訴他那幫豬往哪麽跑,他就奔那邊兒去了。」


    「那就對了唄。」唐孝民嘴角一扯,道:「你一點左右鍾看著的他,完了他掏山過去,給林大龍他們那老牛打死了。」


    「把頭!」聽唐孝民此言,範田貴臉色一變,道:「這咱沒抓住當場,咱可不能瞎說呀!」


    「那還瞎說啥呀?」唐孝民反問:「這不明擺著呢麽?」


    唐孝民此言一出,範田貴深吸一口煙卻沒說話,其實他也懷疑趙軍,因為時間太趕巧了。可範田貴不敢往裏摻和,剛才那麽說也是想給自己往外摘。


    「他家住哪兒啊?」唐孝民問起趙軍家住址,範田貴道:「他家住永安屯……」


    說到此處,範田貴頓了頓才繼續說道:「把頭,這人可不好惹,咱沒抓住當場,人家要不承認,你還真沒招。」


    「我還沒招?」唐孝民道:「我一會兒就套爬犁,我下山,我找誌生去,我看能不能管了他。」


    「嗬嗬……」範田貴猛吸口煙,在把煙屁股丟進雪裏時,範田貴笑道:「範場長還真管不了他。」


    「嗯?」唐孝民聞言一愣,詫異地道:「他不就一技術員嗎?我豁出我這老臉去了……」


    「你別豁出去了。」範田貴攔了唐孝民一句,笑道:「他是技術員,他姐夫是後勤組組長,他姐夫他爸是書記兼大場長。」


    唐孝民:「……」


    唐孝民不吭聲了,他把手中煙抽完後,輕歎一聲道:「行啦,兄弟,咱迴去吧。」


    「把頭。」範田貴也是多嘴,問了一句道:「那打死那牛咋整啊?」


    「我下山。」唐孝民堅定地道:「我找誌生去,把這事兒跟誌生說了。老林家那哥倆太困難了,買牛那錢有一大半兒是抬的,這牛要這麽死了,那他們兩家都沒個活。」


    說到此處,唐孝民看向範田貴道:「我不能不管。」


    說完,唐孝民大步就往楞場走。看他離去的背影,範田貴吧嗒下嘴,心裏對唐孝民多了些


    敬佩。


    但這事不是他能參與的,範田貴隻能跟著唐孝民往楞場走。


    唐孝民迴到楞場,就張羅管運木頭迴來的套戶借牲口、借爬犁。


    他們這一幫都是長安公社出來的,彼此相當團結了,一聽林家兄弟的牛讓人用槍打死了,當時就有人趕著爬犁上山幫林為龍、林為虎往下拉死牛。


    「老範呐,你在楞場看著點兒。」唐孝民對範田貴道:「他們給那牛整迴來以後,先給那牛膛開嘍。完了不行扒,直接擱外頭凍上。那下水啥的,咱誰也不能動,明白不得?」


    「把頭,我明白。」範田貴應了一聲,然後又聽唐孝民問道:「那人叫趙軍,是不是?」


    「是。」範田貴說完,就見唐孝民招唿唐福祥道:「兒子,趕大馬跟爹下山。」


    就在唐家父子要下山找範誌生告趙軍狀時,趙軍、解臣已經拉著麅子到家了。


    趙軍根本就沒去追那幫豬,趙有財都知道追不上,趙軍又豈會不知道?


    但他沒跟範田貴說自己不追,這是為了不屈著老頭子一番好意。而在與範田貴分開後,趙軍徘坡而行,與解臣匯合後,倆人拽著直接下山迴家了,隻是範田貴不知道罷了。


    一到家,趙軍就感覺不對,便問王美蘭說:「媽,我爸跟我趙叔呢?」


    「誰知道他倆幹哈去了?」王美蘭沒好氣地把勺子往盆裏一摔,道:「說出去溜達去,這走仨點兒了還沒迴來!」


    說著,王美蘭掀開蓋大盆的蓋簾,露出裏麵焯好的熊掌,對趙軍說:「你爸還說他迴來燜熊掌呢?」


    此時的趙有財,一臉陰沉地坐在吉普車副駕駛上,開車的趙威鵬胖臉上也滿是嚴肅,一路猛踩油門往山下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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