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年輕售貨員挨訓,趙軍、馬玲笑著跑到牆角的簡易更衣室。


    馬玲要換迴她從家來的那一身衣服、褲子,但趙軍沒讓,他以一會兒還要拍照為由,讓馬玲把棉襖、褲子疊起來。


    然後,棉襖塞在趙軍背的挎兜裏,褲子裝在馬玲的兜裏。


    倆人從樓上下來,買了些江米條、長白糕,馬玲說中午就不在外麵吃了,拿這個填肚子就好。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叫賣聲:「新鮮菜啦,新鮮菜!」


    趙軍拉著馬玲過去,這一冬天淨是酸菜、白菜、蘿卜的那麽吃,趙軍想看看有什麽新鮮菜能換換口味。


    這年頭東北幾乎沒有大棚菜,有也都是從南方運來的。


    來到賣菜的攤前,隻見那所謂的新鮮菜並沒多少,二三十捆蒜薹,摞成三堆的黃瓜大概能有二十幾斤。


    看到這兩樣菜,趙軍不禁眼前一亮。


    蒜薹不用說,蒜薹炒肉自己家多炒一會兒,直到把蒜薹炒抽巴,那時候蒜薹就老有滋味了,與肉絲一起配上米飯,趙軍能吃三碗。


    還有那黃瓜,深綠的水黃瓜,東北人喜歡拿它當水果生吃,或者用它拌涼菜。


    東北有道菜叫家常涼菜,簡稱家涼。什麽黃瓜、幹豆腐、冰糖蘿卜或胡蘿卜都切絲,有條件就放拉皮,沒條件就放泡好的粉條。


    最關鍵的是再炒些醬油口的瘦肉絲,和著調料往菜裏一拌,拌好了放置個把小時,等菜裏的水分被鹽殺出去,和成滋味十足的涼菜湯。這個湯浸泡涼菜,使得涼菜更入味。


    「菜都咋賣的?」趙軍問了一句,就聽賣菜的售貨員道:「蒜薹四毛二、黃瓜三毛七。」


    「啊……」趙軍趁著脖子往攤裏看,讓人驚訝的是,這攤裏竟然有塑料袋。


    其實這東西早就有,但是很少。林區根本見不著這個,小城裏也很少。


    像在這百貨商店,都很少用到這個。像糕點之類的食物,一般都是黃油紙。而買日用品、青菜的時候,老百姓出門都知道自己挎籃子、拿三角兜。


    眼看趙軍抻脖往攤裏瞅,馬玲在他身旁也踮腳向裏看。


    冬天的青菜貴,一斤就得四毛錢左右。這四毛錢對於打獵的趙軍來說不算什麽,但他要不打獵的話,以他一個四十多塊錢的工資,說啥也不會買這個。


    所以賣青菜的攤前很少有人駐足,此時隻有趙軍和馬玲倆人,但這倆人問完價也不說買不買菜,都踮腳、抻脖地往攤子裏瞅。


    售貨員嘴角一扯,盡量語氣平和地問道:「你倆瞅啥呢?」


    「啊,嗬嗬。」趙軍淡淡一笑,一指攤子裏掛的塑料袋說:「給我拿十個袋兒。」


    售貨員:「……」


    「塑料袋不賣。」售貨員白了趙軍一眼,沒好氣地說:「我這兒是賣菜的!」


    這些售貨員每天接觸的人太多,嘴不停地說話,有時還會碰到奇葩顧客,所以這些售貨員都挺暴躁。


    「我買菜。」趙軍並未生氣,而是對售貨員說:「一個袋兒裏給我裝一把蒜薹、四根黃瓜。」


    說完這句,趙軍又補充道:「我給人捎的,好幾家的菜,到時候得分。」


    他就這麽一說,他純是想多弄幾個塑料袋迴家。而聽趙軍如此說,售貨員並未懷疑,當即就開始了稱菜、裝菜。


    十分鍾後,趙軍提著兩個麵口袋從百貨商店出來,在他後麵跟著拎了七八個黃油紙包的馬玲。


    買完菜後,趙軍又買了半袋子瓜子、半袋子花生,然後把一袋袋青菜裝在了麵口袋裏。


    把東西送上車後,馬玲問趙軍說:「上次不買不少瓜子、花生呢嗎?」


    「架不住


    家裏人多呀。」趙軍笑道:「現在有電視,天天坐那兒嘎嘣、嘎嘣就嗑。」


    聽趙軍這話,馬玲想起屯子裏傳趙軍家買電視的事,很是好奇地問道:「電視好看嗎?」


    「好看。」趙軍笑著對她說:「你明天跟我大娘,你倆上我家看電視唄。」


    馬玲有些意動,但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道:「不去了,整不好讓人講究。」


    擱農村住就這樣,總有些人亂嚼舌根子。他們喜歡把小事誇大,這樣傳著、傳著就變味了。


    李如海不這樣,他扯老婆舌也都是實事求是。但王強家隔壁的白秀雲,那就是個亂嚼舌根子的主。


    馬家條件雖然一般,但一家人都挺有骨氣,也在意臉麵,他們生怕別人說自家傍上有錢親家就一個勁兒占趙家便宜。


    馬玲不去,趙軍也沒強勸,他帶著馬玲在車前、街頭拍照。


    拍完照再去洗相片,這樣連拍馬玲的就都洗出來了。


    小兩口的舉動引來了路人的觀望,在這小縣城裏這麽折騰的年輕人屬實少見。


    但看馬玲一身行頭,人們不禁議論,這絕對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拍著、拍著,倆人拍到了小吃部,進屋一人要了一碗餛飩,趙軍多吃了一個燒餅。


    倆人連餛飩湯都喝了,吃得熱熱乎乎從小吃部出來,然後往照相館走去。


    這年頭,照相館都屬於高檔場所,不是一般人能消費的。


    當趙軍、馬玲進來時,照相館裏隻有一對年輕人在拍結婚照。


    和趙軍、馬玲的那張結婚證不同的是,人家城裏結婚證上還要貼照片。


    此時這對年輕人穿的板板正正,規規矩矩地坐在鏡頭前,背後是紅布做底。


    看那倆年輕人臉上露出笑容,馬玲拉了拉趙軍袖子,小聲說道:「咱倆也照一張啊。」


    「行啊!」媳婦提要求了,趙軍哪裏會不同意,樂嗬地就答應下來。


    這時,照相師傅給那對年輕人拍完,迴身問趙軍、馬玲道:「你們幹哈?」


    「我倆照相。」趙軍抬手衝那紅布一比劃,說道:「完了,我再洗幾張照片。」


    「那你們稍等一會兒。」照相師傅給二人丟下一句話,又去招待那倆年輕人了。


    「哎呀!」這時馬玲一摸兜,驚唿一聲。


    「咋的啦?」趙軍急忙詢問,卻聽馬玲說:「我錢都擱棉襖兜裏呢。」


    「不用你花錢呐!」趙軍道:「跟我出來,還能讓你花錢嗎?」


    「不是,這是我想照的。」馬玲說:「我看那倆人那麽照挺好,我也想跟你照一張。」


    「嗬嗬……」聽馬玲這話,趙軍忍不住笑了起來。上輩子小兩口日子過稀碎,也沒發現自己媳婦這麽招人稀罕。


    「你笑啥?」馬玲瞪著好看的大眼睛看向趙軍,卻聽趙軍說:「玲兒,你看人家都穿那麽立整。」


    馬玲聞言一笑,扯著自己羽絨服衣角往下一拉,小聲問趙軍說:「她那再立整,還有我這好嗎?」


    「那指定沒有。」趙軍笑著說道:「早知道把我大娘給我做那毛料衣裳帶出來了。」


    說著,趙軍也拉了下自己棉襖衣角,笑道:「我穿這個跟你往一塊堆兒一坐,這也不配套啊。」


    趙軍是玩笑話,但馬玲聽完沒笑,她哢吧下眼睛,然後拉住趙軍道:「走,咱迴去。」


    「啊?」趙軍一愣,問道:「現在不能迴去,相片還沒洗呢。」


    「不是。」馬玲搖頭說:「咱迴那大商店,我給你買件羽絨服。」


    「啥?」趙軍有些懵,但聽馬玲說道:「就是我今天沒揣那麽多錢,你


    先墊上,迴去我就給你。」


    說完這幾句話,馬玲怕趙軍多想,於是又補充道:「我給你買,這錢迴去我肯定得給你。」


    「你快拉倒吧。」趙軍一把拉住馬玲,就見馬玲一臉堅定、語帶豪爽地道:「我有錢。」


    趙軍:「……」


    趙軍知道這姑娘手裏是有錢,但那錢都是自己老嶽父辛辛苦苦攢的。


    可馬大富不像趙有財能搞副業,於是他另辟蹊徑跟王翠花報假賬。


    像林場的紅白喜事,馬大富隨兩塊,跟王翠花報三塊;隨三塊,就跟王翠花報五塊。


    禮尚往來嘛,隨禮這種事有來有去。


    等馬家辦事的時候,馬家接迴禮錢,王翠花一對賬,就感覺不對勁了。


    自己家隨三塊,人家給迴兩塊;自己家隨五塊,人家給迴三塊。


    馬勝結婚以後,王翠花就感覺不對。而到馬玲跟趙軍結婚的時候,王翠花便斷定馬大富從中搞鬼了。


    不講究的人肯定有,但不能都不講究吧?


    可無論王翠花怎麽審問,馬大富就是死活不承認。


    該說不說的,馬大富挺有心眼兒。他們一個屯子的,或者其它屯子跟自家關係好的、常來常往的,馬大富隨禮時都不搞貓膩。


    就那些王翠花不熟悉的,馬大富便會在禮錢上報假賬。


    其實就這種事,即便是親朋好友,王翠花也不好意思去找人家核實。


    可等到馬洋結婚以後,王翠花再也忍不了了。因為到90年以後,隨著工人們漲工資,禮錢也跟著是漲了。


    雖然95年以前,二十塊錢的頂沒變。但從馬洋結婚的頭兩年開始,馬大富隨禮每次都是二十塊錢起步。


    可等馬洋結婚一接禮,給馬家隨二十塊的寥寥無幾,十塊的都少。


    王翠花拿著禮賬質問馬大富時,馬大富仍是一臉茫然,說啥也不肯承認。


    王翠花一怒之下,將馬大富兜裏錢掏得一分不剩後,又將馬大富趕出了家門。


    馬大富是個要麵子的,沒去投奔分家的大兒子,即便是走投無路,也隻是到趙軍家管馬玲要兩塊錢買幹糧吃。


    他還怕趙軍誤會,所以說啥也不進屋。沒辦法,父女倆就在籬笆帳子外嘀嘀咕咕。


    而馬玲替馬大富藏錢的事,趙軍早就知道。他買槍、買狗,都是用的馬大富小金庫。


    那天的事,趙軍記得很清楚,馬玲讓馬大富到家吃飯,馬大富說什麽也不幹。


    知道自己爹強,馬玲隻能把兜裏的十多塊錢都給了馬大富。等迴到屋裏,馬玲把馬大富暴露被趕出家門的事都說給了趙軍。


    當時馬大富的小金庫被兩口子花差不多了,可趙軍說就算出去借錢,也得給老丈人的賬堵上。


    馬玲一聽這話心裏有了底,可等她出去追上馬大富後,馬大富卻是這麽說的。


    「老閨兒啊,爸倆兒子呢,我還有老保,到老咋也不愁。這錢呐,爸放你這兒就是給你過河的。」


    這一番話說得馬玲抱著她爸就哭,馬大富說啥也不讓趙軍出去借錢,最終還以一己之力扛住了王翠花的怒火。


    無論今生前世,趙軍對老丈人都很敬重。上輩子日子難也就那麽地了,這輩子趙軍想盡量不讓馬玲動那筆錢。


    不為別的,那是馬大富對女兒的愛,留著到以後是個念想。


    「玲兒啊,我可不穿那個。」趙軍忙勸馬玲說:「我媽給我做好幾身棉襖,我都穿不過來呢,咱不買那個哈。」


    說著,趙軍又拽了拽自己身上的棉襖,道:「今天咱倆就這麽照,等咱倆辦事兒之前再下山,到時候也暖和了,把我大娘給我


    做的衣裳穿著,完了咱倆再多照幾張。」


    「那行吧。」聽趙軍這麽說,馬玲沒再堅持。這時照相師傅送走了那對情侶,迴來招唿趙軍、馬玲。


    趙軍從兜裏拿出兩卷膠卷,趙威鵬還真沒照幾張,但架不住趙家人多。再加上趙軍領著馬玲沿街拍照,前前後後足足用了兩卷膠卷。


    聽趙軍說要給這兩卷膠卷都洗成照片,照相師傅一驚。


    趙威鵬買的膠卷,一卷是三十六張,兩卷就是七十二張。


    按三毛錢一張洗,一共要了趙軍二十一塊六,而且連一毛錢都不給抹零。


    還有就是今天拿不到相片,照相師傅和趙軍約定半個月後再來取。


    趙軍沒先給錢,而是讓照相師傅給自己和馬玲來張合照,然後再一起算賬。


    這迴照相師傅沒含糊,給趙軍抹了一毛錢,一共收了他二十二。


    交完錢,趙軍拿著票子和馬玲從照相館出來,這時候已經將近午後一點了。


    趙軍看了眼車上的黃瓜、蒜薹,怕它們受凍,趙軍決定今天不去看張援民了。半個月後再來,估計到時候張援民也該出院了。


    在迴家的途中,馬玲忽然摘下頭上的發卡,對趙軍說:「我和我媽的發卡,都先放你那兒吧。」


    「嗯?」開車的趙軍一怔,就聽馬玲說:「小弟不要送我一個嗎?這看見你給我買了,他心裏該不得勁兒了。」


    趙軍:「……」


    趙軍哢吧、哢吧眼睛感覺要壞,作為姐姐,馬玲很期待馬洋給她的生日禮物。即便沒有了驚喜,也會讓她很欣慰、很高興。


    「那個……」趙軍擠出個笑容,對馬玲笑道:「小弟能不能是給別人買的呀?」


    「去!」馬玲以為趙軍是跟自己開玩笑呢,笑著衝趙軍一揚頭,道:「小弟一下生,就我天天抱著他,那前兒我才五歲呀。他平常跟我最好了,我爸、我媽都不行。」


    趙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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