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汽車迴到永安屯時,已經將近淩晨四點半了。


    汽車到陳大賴家院外停下,趙軍強拖著腿從後車箱上下來。


    “兄弟!”陳大賴皺眉看著趙軍,道:“你看你下來幹啥呀?你腿不得勁兒,我不是不讓你下來嗎?”


    “陳哥!”趙軍拉著陳大賴的手,說道:“今天辛苦你了哈。”


    趙軍也不想動,但人家找他爹找一宿,怎麽感謝都不為過。


    這時,趙軍另一隻手握住了鄭廣軍的手,道:“還有廣軍哥、廣財哥。”


    “兄弟,咱說這幹啥呀?”鄭廣軍道。


    “那啥……那就不說了。”趙軍聞言一笑,道:“等陽曆年我整個豬,擱家放幾桌,完了咱大夥都過來。”


    “那倒行。”陳大賴沒拒絕,笑著應了下來,然後他拍著趙軍胳膊,說道:“兄弟,你趕緊上老許家去,這個點兒老頭子也能起來了,完了讓他給你腿推上。”


    “好嘞,陳哥。”趙軍抬手往院裏一擺,道:“你們趕緊進屋了,完了我們也走。”


    “行,兄弟。”陳大賴道:“那我就不讓你了哈。”


    要擱往常,陳大賴肯定得說話邀請大夥到他家。但眼下,這幫人都累一宿了,又是這個時候,陳大賴要再那麽說反而就假了。


    “陳哥,辛苦哈!”這時候,周建軍開口向陳大賴道謝。他和王強也都下車了,此時二人依次向陳大賴和鄭家兄弟道謝。


    三人作為趙有財的親屬,送著陳大賴三人往院裏走。當三人從車頭旁繞過時,陳大賴往車廂裏看了一眼,道:“我趙叔睡著了哈。”


    此時車廂裏,副駕駛上,趙有財靠在李大勇身上睡得香甜。


    看到陳大賴,李大勇抬手向其示意。


    送走了陳大賴三人,王強、周建軍迴過身,二人齊齊看向趙軍,關切地問道:“小軍,你那腿咋樣了?”


    “沒啥事兒。”趙軍衝汽車一揮手,對二人道:“老舅、姐夫,你們上車吧。”


    “那你呢?”王強問道。


    “我就不上車了,上車這腿更不得勁兒。”趙軍向南邊一指,說道:“我擱這麽就過去了。”


    “那走,大外甥。”王強手扶住趙軍胳膊,道:“老舅跟你去。”


    “我也去。”周建軍也要陪著趙軍去,但趙軍伸手按住周建軍胳膊,道:“姐夫,你就別去了。”


    “是啊,建軍。”王強附和道:“你迴去睡一覺,你明天還得上班呢。”


    “那倒沒事兒……”周建軍還想堅持,但卻聽趙軍說:“姐夫,我這啥事兒沒有,到那兒老許頭子就能給我推上。”


    說著,趙軍微微抬頭,使下巴向車廂裏一指,才繼續說道:“你迴家照顧點兒爸。”


    “啊,那行!”聽趙軍這麽說,周建軍就沒再堅持。


    趙軍向解臣示意後,走到後車箱對黃貴、薑偉峰說:“老哥、薑哥,我去看腿去,我就不送你們了,完了你們迴去睡一覺。”


    “唉呀,兄弟。”黃貴擺手說:“咱誰跟誰呀?跟你老哥還說這個?”


    這時李寶玉也要跟趙軍去,但同樣被趙軍勸住了。


    王美蘭一夜未眠,她坐在灶坑前,失神地望著灶坑裏的火,那火烤的她臉頰通紅。


    突然,院裏響起兩聲狗叫。王美蘭聽出這是青老虎的叫聲,緊接著留守的三條紅狗和李家前院的三條狗、後院的花妞妞全部開聲。


    王美蘭猛地彈起,由於動作幅度太大,帶翻了小板凳。


    但王美蘭也顧不得這個,推門就往屋外跑去。


    在經過江、解兩家時,不但黃貴四人下車,就連開車的解臣也下去了。


    然後頂上司機位置不是李寶玉,而是林祥順。


    就這樣,當車在趙家門前停穩時,車上就隻剩下趙有財、李大勇、李寶玉、林祥順和周建軍五人。


    車剛停穩,李寶玉、周建軍就匆忙下車,李寶玉開擋欄放狗,周建軍也是到副駕駛前開車門。


    這時候李大勇已將趙有財喚醒,李大勇先從車上下來,然後自己背對著趙有財,拽著趙有財雙手,讓其趴在自己背上。


    “李叔,我背我爸吧。”這時,周建軍過來要背趙有財,李大勇卻已經背著趙有財往院裏跑了。


    “那個小犢子!”在李大勇背上的趙有財嘟囔著罵了一聲,他此時還不知趙軍掉胯骨去看大夫了。眼下看著一條條狗從自己身旁跑過,趙有財就以為趙軍光顧著撒狗了。


    “唉呀媽呀!”這時跑到院子中間的王美蘭,看到趙有財是被人背著迴來的,這可把她嚇壞了。


    “媽!沒事兒!”周建軍扶住踉蹌的王美蘭,道:“我爸沒事兒。”


    說話時,李大勇已背著趙有財到了門口,林祥順伸手為其拽開房門,李大勇背著趙有財就進了屋。


    李大勇到了西屋,將趙有財往炕上一放,他都顧不得摘帽子,就衝跟進來的李寶玉道:“趕緊拿大盆,完了上後院裝雪!”


    “哎!”李寶玉答應一聲,轉身就往外走。聽李大勇的話,王美蘭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到外屋地找盆給李寶玉。


    李寶玉出門,王美蘭進屋,此刻躺在炕上的趙有財哢吧著小眼睛望著王美蘭。


    “你個損種!”王美蘭湊到炕沿邊,看著那臉凍通紅的趙有財,王美蘭眼淚都要下來了。


    趙有財張了張嘴沒說話,而這時他的鞋、襪子、外褲、棉褲都被李大勇他們扒下來了。


    “雪來啦!”這時,李寶玉抱著一大盆雪迴來。


    “來!”李大勇一指炕沿邊,示意李寶玉把盆放在這兒,然後招唿周建軍道:“建軍,你跟你二哥拿雪,給你爸搓腳。”


    如果趙有財一直在山上折騰,那還好一些。可他昏迷了一個多小時,手腳即便戴著棉手悶,穿著棉鞋、氈襪,可手腳也著凍了。


    這時候不能上熱,必須得用雪搓,搓到手腳發熱才可以。


    隨著李大勇一聲令下,他和李寶玉給趙有財搓手指,周建軍、林祥順給趙有財搓腳。


    看著直挺挺躺在炕上的趙有財,王美蘭眼圈一紅,捂著嘴向屋外走去。


    正當王美蘭落淚時,金小梅從隔壁過來,她眯著睡了一小會兒,但沒睡實成。狗一叫,她就醒了。


    “嫂子!”金小梅進屋一看王美蘭哭了,可是把她嚇了一跳,忙問:“我大哥咋的了?”


    “凍著了。”王美蘭用袖頭擦拭下眼淚,攔著要進屋的金小梅說:“弟妹,他沒事兒,你也迴去歇著吧。大勇、寶玉給你大哥搓完,他爺倆也就迴去了。”


    金小梅一聽就明白了,趙有財這是沒穿衣服,王美蘭不讓自己進去。


    “那啥,嫂子。”金小梅抬手往門外一指,道:“我去換點豆腐腦,早晨都墊吧一口。”


    王美蘭沒拒絕,金小梅匆匆離去。


    金小梅先是迴家拿盆裝了黃豆,然後到豆腐坊換了一盆豆腐腦。


    等金小梅從豆腐坊迴來,碰到了趙軍、王強。


    這時候趙軍的腿已經沒事了,他們仨一起迴到了趙家。


    看到趙軍、王強進屋,王美蘭這才想起自己光顧著跟趙有財擔心了,再加上一宿沒睡,此時腦袋渾渾噩噩,竟然忽略了趙軍、王強沒迴來。


    娘倆簡單說了兩句話,趙軍、王強便進屋去看趙有財。


    人多力量大,四個人給趙有財搓,趙有財手腳熱得很快。這時看到趙軍進來,趙有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看趙有財沒事,王強就迴家了,他是特意跟著趙軍過來的,就是不放心趙有財。


    伺候完趙有財,男人們簡單喝碗豆腐腦就躺下了。


    這時候都快六點了,李大勇、李寶玉、林祥順、周建軍今天還得上班呢。簡單眯一會兒,頂多能睡到七點。


    趙有財睡得很香,他臉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凍傷,但手指、腳趾都沒事,不至於落下殘疾。


    七點鍾時,周建軍、趙軍起來收拾上班。


    周建軍昨天來永安,就是為了找趙軍、趙有財去上班。現在看來,趙有財肯定是上不了班了,但趙軍必須得去。


    穿戴整齊後,趙軍和周建軍從家出來,與李家父子匯合後,四人一起打著哈欠去趕通勤車。


    在經過小賣店時,趙軍進去拿了一條石林煙。但趙軍這煙不是分給李大勇他們的,而是要拿去送給食堂主任張國慶。


    這幾天,趙有財肯定是上不了班了,偏趕上林場有招待,就得張國慶多擔待了。


    其實趙軍就算不買煙,張國慶趕鴨子上架也得頂上去,但那樣就讓人家心裏不痛快了。


    “瞅啥呢?”趙軍出來,見李寶玉他們盯著窗戶旁的白紙。


    趙軍過去一看,白紙黑字寫著洪雲濤和那個保衛員遇難的事。今天是第三天,按這邊的習俗,他二人今天出殯。


    早晨就出,跟他們有禮的,早晨坐通勤車先到永福屯。參加完葬禮後,再坐通勤車到場裏上班。


    然後,晚上再到永福屯吃席。這流程,跟張占山死的時候一樣。


    趙軍跟洪雲濤沒什麽接觸,也就是碰到了打聲招唿。但趙家跟洪雲濤有禮,趙春結婚的時候,洪雲濤還給隨錢了呢。


    所以,今天趙軍是代趙有財去隨禮。


    到了永福屯洪家,趙軍掏出五塊錢,讓永福屯會計在禮賬上寫了:趙有財伍圓。


    寫完禮賬後,趙軍找到了食堂主任張國慶。


    “張叔。”趙軍叫了張國慶一聲,張國慶看到是他不禁一愣,開口問道:“你爸呢?”


    趙軍將張國慶請到角落,然後他也沒做隱瞞,把昨晚發生的事說給了張國慶。


    沒辦法,這事沒法瞞。看趙有財那樣,他得在家養幾天,請這麽多天假,得有個理由吧?


    擱屯子住著,編謊話都不好編,而且趙軍也認為沒有必要,幹脆和盤托出。


    “唉呀!”張國慶聽完,長長歎了口氣,看著趙軍道:“你說,他這圖一啥呢?”


    他這麽問,趙軍也沒法迴答,隻能訕訕一笑。


    “行啦!”張國慶在趙軍胳膊上一拍,道:“大侄兒你說話了,那就啥也別說了,我替他!”


    “張叔。”趙軍快速從兜裏掏出煙,麻利地塞進張國慶穿著呢棉猴兜裏。


    “你這幹啥呀?”張國慶剛把手伸進兜裏,就被趙軍按住。


    “張叔。”趙軍道:“大侄兒給你買條煙抽。”


    “你這孩子,你淨鬧。”張國慶轉過身去,從兜裏掏出煙一看,猛地看向趙軍說:“不是,你這花多少錢呐?”


    “管他多少錢呢?”趙軍笑道:“叔,你就拿著抽吧。”


    “淨扯犢子!”張國慶一把拽住趙軍,他也是廚子,手上一把力氣,拽著趙軍胳膊往自己腋下一夾,緊接著張國慶兩手麻利地拆開整條的石林煙。


    然後,張國慶摳出一盒煙塞進自己兜裏,剩下的又給趙軍塞了迴去。


    “你買了,叔就要一包。”這迴改成張國慶攔著趙軍往出掏煙了,隻聽張國慶說:“你爸平常淨抽這煙,要不我都不打開,直接就都讓你退了。”


    說著,張國慶往外一推趙軍說:“那些給你爸拿迴去,我這幾天得忙,也沒工夫看他去了,讓他好好養著吧。”


    “那謝謝張叔了。”趙軍再次向張國慶道謝,就在這時有人喚他道:“趙軍呐。”


    “呀,徐叔!”趙軍迴頭一看,見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驗收組組長徐寶山。


    看徐寶山過來,張國慶知道他是有事要跟趙軍說,於是張國慶跟徐寶山打了聲招唿,便往別處走去。


    “哎?我說。”徐寶山過來就問趙軍,道:“我那麅子、野豬,給我安排咋樣了?”


    之前徐寶山給趙軍放假,讓趙軍幫他抓野豬、打麅子,然後他好拿去走關係。


    眼看到元旦了,徐寶山當然得問問了。


    趙軍最近是忙,但答應人家的事必須得辦。


    “徐叔,你放心吧。”趙軍道:“今天是15號,頂多五六天,我就給你安排上。”


    “好嘞,那啥……”徐寶山還要跟趙軍說些什麽,可就在這時,一陣哭聲從院外傳來。


    趙軍一怔,聽那哭聲不是一個人再哭,而且由遠及近。


    洪雲濤都在屋裏、院裏,外麵哭的又是誰?


    趙軍抻脖往外一看,就見一大幫幾十人唿唿啦啦奔這邊來,前麵七八個人披白。


    “老蘇家?”徐寶山也看到了那幫人,他眉頭一皺道:“他們過來幹啥呀?”


    前天晚上死的兩個人,一個是洪雲濤,另一個小保衛員姓蘇,名叫蘇德海。


    蘇家是外來戶,跟趙家沒有禮,所以趙軍不需要去隨禮。


    而且趙軍兩輩子跟他們家都不熟,但此時趙軍跟著看熱鬧的人群往外走。


    各地風俗不一樣,有的地方帶孝都不能去串門。


    不管咋的,今天洪、蘇兩家都辦白事事,老蘇家人不在家辦事,唿唿啦啦都奔老洪家來,這是要幹什麽?


    周建軍眉頭一皺,當先向對麵的蘇家人迎去。他昨天下山到永福,安撫了洪、蘇兩家,當時蘇家人給周建軍的感覺挺好,沒有無理取鬧,而且也沒有提過分要求。


    “周組長!”看到周建軍,蘇德海他媽直接就跪下了。


    “嬸子,你這是幹啥呀?”周建軍想把蘇德海他媽往起扶,可這時候披麻的蘇家人都跪下了。


    “周組長。”蘇德海他弟弟蘇德江問道:“我聽他們說你小舅子來了?”


    蘇德江此言一出,看熱鬧的人群中,趙軍感覺周圍數十雙眼睛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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