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尖子上下來,趙軍又一次看到了那被東北虎吃剩的半隻野豬。


    這已經是他和王強、解忠第二次繞迴來了,那東北虎帶著他們繞山頭轉了足足兩圈。從見那老虎自狗幫中殺出以後,趙軍三人就再沒看到過這隻虎。


    趙軍咬緊牙關,兩邊腮幫子後微微鼓起,他心中的恨意絲毫未減,但他們早晨從家出來以後,就再沒吃過飯。雖然解臣給他們留下幹糧了,但他仨一直追老虎,根本沒工夫吃飯。


    關鍵是看解忠戴的表,現在已經是下午的兩點三十五分,再過一會兒這山林裏就該黑天了。


    所以就算現在攏火烤幹糧也不行,因為老虎本身喜歡搞偷襲,等天色暗下來,在山裏追虎的危險性更大了。


    趙軍不敢硬來,便招唿王強、解忠迴家。但當從那半隻野豬身前經過時,趙軍腳步停頓了一下。


    “大哥!”趙軍迴頭喊解忠,問道:“你兜子裏是不是還有繩子。”


    “有!”解忠往挎兜子一摸,道:“不過就一根了。”


    “我這還有。”王強問趙軍道:“大外甥,你是不是要給這半拉豬整迴去。”


    “嗯!”趙軍點頭,咬牙切齒道:“雜艸的,我特麽不能讓它好過了。”


    “兄弟!”解忠聞言,忙指著下方,問趙軍說:“它沒有吃的,不能扒咱狗吧。”


    “那不能。”聽解忠提起狗,趙軍有些心疼,道:“狗都凍上了,它不能扒。”


    說完,趙軍迴頭往上瞅了一眼,道:“咱迴去吧。”


    趙軍說這話時很不甘心,因為這虎帶著他們兜了兩圈,腳印可哪兒都是,明天再來看那漫山腳印,根本分辨不出虎往哪兒去了。


    但事已至此,再留下來也無濟於事,趙軍不得不迴家。


    見趙軍看向身後,王強大概能猜出他的意思,過來說道:“軍呐,咱先迴去,晚上跟你爸說,讓他明天請假。”


    說到此處,王強頓了一下,道:“完了咱堵它一仗,要不這麽攆沒有頭兒。”


    “嗯!”聽王強這話,趙軍微微點頭表示讚同,然後三人綁上那半隻野豬,拽著它往家返。


    當經過那埋大胖它們的鬆樹時,趙軍心裏格外的沉重。


    而與此同時,趙有財他們一行人在46楞場上兜了一圈,確定了那老虎的去處。


    但同樣天色已晚,哪怕五人本領高強也不得不往楞場迴。


    在下山途中,李春明問趙有財說:“趙把頭,咱明天再堵它一仗?”


    “不行!”趙有財下意識地迴頭看了一眼,然後對左右人說:“這個山跟咱上午堵仗那山不一樣,這上頭崗岔子多,保不準那大爪子往哪邊兒去!”


    說到此處,趙有財稍微頓了一下,才繼續道:“要堵仗的話,就得排仗。上麵少說五個仗口,那得多少人呐?”


    “那不行!”李春明道。


    “唉呀!”秦竹鬆聞言歎口氣,道:“這一天呐,又白溜了!”


    “ctmd!”張冬至忍不住罵道:“就賴放炮那個逼養子,要讓我抓住他,我特麽給他卵子籽兒捏碎了!”


    “別打岔!”李春明喝住三人,然後虛心向趙有財求教,道:“趙把頭,那你看明天咱怎麽整呢?”


    不虛心不行,且不說趙有財槍法了得,今天李春明已然見識過了。關鍵是趙有財對這山場熟悉,就像剛才自己提議打仗圍,卻被趙有財拒絕了。


    但李春明深知趙有財拒絕的對,這山上全是崗岔子。要想堵仗的話,得多人排仗。


    這要是野豬,甚至黑瞎子都好說,但這是老虎!排仗的時候,每一個仗口最少得擱兩個人。那麽五個仗口,再加上趕仗的,一共就得十二個人。


    一般人還打不了老虎,那十二個好手上哪裏找去?


    此時的趙有財聽到了李春明在問自己話,可他緊鎖著眉頭,好像在做什麽重大決定一樣。


    李春明等人也沒著急,但他們都在觀察趙有財的神色。


    終於,趙有財下定決心,開口說道:“這個大爪子受傷了,要不然它不能吃人、吃馬。”


    “對呀!”趙有財話音剛落,李春明就點頭附和。


    趙有財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後麵的高山,道:“咱迴去跟那個江二栓借兩架爬犁,明天咱還兵分兩路,趕著爬犁擱上頭那山上慢慢轉悠,看那大爪子來不來。”


    “哎!”李春明、秦竹鬆聞言,二人齊齊眼前一亮,道:“這行啊!”


    “是不是?”得到認可的趙有財,臉上瞬間露出了笑容。


    “太行了!”李春明道:“咱就坐爬犁上去,大爪子敢來,咱就幹它!”


    聽李春明如此說,趙繼成也隨聲附和,唯有張冬至,他想了一想才對李春明說:“李哥,我想起個事兒來。”


    “嗯?”李春明一愣,隨即問道:“咋的啦?啥事兒啊?”


    張冬至道:“我們老家那邊兒吧,以前可多大爪子了。”


    “啊!”李春明下意識地一點頭,道:“這我聽你說過呀,什麽一道溝、二道溝啥的。”


    他們同事多年,平常總嘮嗑啥的,張冬至要說的事,李春明聽過好幾次了。


    “對!對!”張冬至道:“我們老家在二道溝旁邊,完了往這邊兒來呢,是三道溝、四道溝。就那個四道溝,後來改成叫虎牤溝了。”


    “虎牤溝?”趙繼成接話問道:“大爪子擱那兒幹大牤牛啦?”


    “哎!”張冬至重重一點頭,道:“對唄!咋迴事兒呢?四道溝那邊是韓宋堡(pu)子,他們說有一年去個要飯的。他們那書記心眼兒好,給那要飯的留下了。完了也不能讓他白吃白喝呀,這就讓他給隊上放老牛。結果麽,那天來個大爪子,給老牛造一個。”


    “哎呦我艸!”秦竹鬆在旁驚唿一聲,道:“那沒幹死它呀?”


    “你聽我說呀。”張冬至繼續道:“我們那邊是老爺嶺,一走一過總有大爪子。反正吧,要知道有大爪子呢,我們這幫人就注意點兒。”


    說到此處,張冬至笑了,他道:“沒成想呢,第二天那放牛的,他又把那幫老牛趕那個頭天碰見大爪子那地方去了,完了第三天又讓大爪子造一個。”


    “哎呦我天!”李春明笑道:“這不傻嗎?”


    “誰說不是呢。”張冬至笑著說:“我歲數小,我沒見過這人,反正聽我家老頭兒說的,後來人家問這大傻子,說你咋沒臉呐?咋還把老牛往那兒趕呢?你猜他說啥?”


    “說啥呀?”李春明好奇地問道。


    張冬至嗬嗬笑道:“他說的,大爪子前天來過一次,尋思這幾天再不能來了呢!”


    “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趙有財也跟著笑了。


    可張冬至接下來的一句話,讓趙有財笑不出來了,隻見張冬至看向他道:“趙把頭,聽說那個人,老家是你們這兒的。”


    “嗯?”趙有財一怔,同時想到了一種可能。


    “說是十八道崗子逃荒過去的麽。”張冬至道,而他們嶺南人口中的十八道子,就是現如今的永安林區。


    趙有財哢吧兩下眼睛,問張冬至說:“那人姓啥啊?”


    “姓張!”張冬至斬釘截鐵地道:“我沒見著過他,但我咋知道他的呢?我二舅提過,說是我們一家子。”


    趙有財聞言不吭聲了,如果沒猜錯的話,那張冬至口中的“傻子”不是別人,正是張援民他爹張大腦袋張大皮。


    張大腦袋是外號,而張大皮是張援民他爹的本名。據說生他那天,張援民他奶難產了,當時接生婆費了好半天勁才給張援民他爹接下來。


    不說難產吧,就正常接生也得給人家費用啊。可當時老張家,窮的是叮鐺山響,原來是想拿四個野雞蛋給接生婆結賬。


    可要是沒有難產這一出也就罷了,這人家忙活了一小天,再給四個野雞蛋就不合適了。


    張老太爺也是個打腫臉充胖子的主,他一上來性情勁兒,當場把自己那件羊皮襖給了接生婆。


    按張老太爺的想法,當時是五月初,接下來一天比一天暖和,就用不著這羊皮襖了。


    但他卻是想差了,還有冬天呢。


    結果,張老太爺死於那年冬天,死的時候都凍硬了。


    也正是因為那件羊皮襖,張援民他爹才有了張大皮這個名字。


    想起自己那位小大哥,趙有財哢吧了兩下眼睛,一直到迴到42楞場,他都沒說幾句話。


    ……


    永安林場快下班時,周建軍拿著一個鋁飯盒到了調度組,將李大勇叫出來後,把飯盒遞了過去。


    “這是幹哈呀?”還不等周建軍說話,李大勇就笑著拒絕道:“咱家啥吃的都有,虧待不著你兒砸。”


    李大勇還以為周建軍是想給趙家拿吃的,所以才開了句玩笑話。可當等聽周建軍說那飯盒裏裝的是二十支青黴素,還是用來治療家裏的狗時,李大勇心裏頓感著急。


    而周建軍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李大勇心更慌了。


    “李叔啊。”周建軍看看左右,才小聲問李大勇道:“我老丈人偷著打老虎去啦?”


    “嗯?”李大勇聞言大驚,忙拽著周建軍胳膊走到一旁,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咋知道呢?”


    “還我咋知道?”周建軍沒說是自己說漏的,隻道:“我老丈母娘都知道了!”


    周建軍此話一出,李大勇瞬間呆立在原地。


    昨天到家以後,是他替趙有財跟王美蘭撒的慌,今天趙有財事發,能不把他牽扯進去嗎?


    ……


    當趙軍、王強、解忠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五點了。


    聽著院裏狗的吭嘰聲,趙軍也沒心思去安撫它們,背槍就進了家門。


    今天趙家沒有大魚大肉了,很簡單的酸菜粉絲汆牛肉,使小銅鍋汆了,而鍋坐在火盆上。


    雖說李大勇和林祥順還沒迴來,但趙軍他仨一天沒吃飯了,王美蘭直接叫人把鍋子煮上,讓三人先吃。


    趁著等鍋開的時候,趙軍把他們仨攆老虎的經曆跟王美蘭說了。


    “兒啊!”王美蘭聽完就對趙軍說:“媽跟你李嬸兒,我們倆商量了,咱得磕這大爪子給咱家狗報仇。完了呢,咱不自己去。”


    “嗯?”趙軍聽得一愣,這時王美蘭繼續說道:“這大爪子不像別的,媽怕你們有危險。”


    這才是王美蘭要重金懸賞的原因。


    趙軍沒說話,聽王美蘭道:“咱掏兩千塊,找他們下來那四個人……”


    等王美蘭把計劃和盤托出,趙軍沒有反對,通過今天下午的追趕,他也感覺那大爪子難纏,如果趙有財不出手,單靠自己這幾個人不太穩妥。


    而即便請動了趙有財,王美蘭說的也有道理,老虎不像別的,萬一發生危險了呢?


    見到趙軍答應,王美蘭臉上露出了笑容,可就在這時,旁邊的張援民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啊……”王美蘭反應過來,忙向張援民那邊比劃一下,並對趙軍說道:“這是你張大哥出的招。”


    “嗯?”趙軍詫異地向張援民看去,張援民腦瓜好使,這是毋庸置疑的。而趙軍詫異的是,張援民咋又迴來了。


    反觀張援民,他笑著向趙軍一抱拳,道:“為兄略施小計,不足掛齒。”


    趙軍向張援民一豎大拇指,道:“大哥,你今天這妙計可以。”


    “是吧?哈哈哈……”張援民一聽趙軍都誇自己,一時間勁頭更足,當即請纓道:“兄弟,明天我一早就從家走,到林場接著如海去找那四個人。”


    “行!”趙軍一聽張援民、李如海齊出,就知道這個事穩了。這倆人幹別的不靠譜,幹這個絕了。


    這時,鍋裏冒出陣陣香氣,王美蘭招唿給趙軍他們拿筷子,可趙軍卻起身對王強、解忠道:“老舅、解大哥,你倆先吃著。”


    說著,趙軍手往西牆一比劃,道:“我過去瞅一眼大黃。”


    都是自己家人,王強、解忠也不跟趙軍客氣,趙軍自己出屋翻牆到西家,推門進去見李寶玉正摟著大黃在西屋炕上嘮嗑呢。


    當然了,一直都是李寶玉說,大黃在聽。


    “哥哥!”看到趙軍進來,李寶玉問道:“大爪子磕下來了嗎?”


    趙軍搖了搖頭,李寶玉反過來安慰趙軍,道:“沒事兒,哥哥,咱張大哥出招了,我聽還挺貼鋪襯。”


    “嗯,這次他還挺靠譜。”趙軍說著,側身坐到了炕沿邊,伸手摸了摸大黃後背,問李寶玉道:“大黃吃沒吃東西?”


    “沒有。”李寶玉有些沮喪地說:“就喝點兒水。”


    趙軍聞言,伸手輕揉著大黃耳朵,而大黃眼睛微眯,似乎享受著趙軍的撫摸。


    不知為何,趙軍看著眼前的大黃,忽然想起了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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