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楞場把頭窩棚裏,趙有財吸溜一口土豆湯,隨即眉頭一皺。


    說是土豆湯,那就真是土豆和湯。簡單地把土豆切成長條,扔到水一煮,再撒點鹽就齊活。


    趙有財也是從苦日子過來的,但這種連油星都沒有的湯,他得有二十年沒吃了。


    但沒辦法,楞場就是這夥食。他們到這兒的時候,正好趕上工人們開飯,江二栓嚷著讓老夥夫給趙有財他們掂對口吃的,李春明客氣的攔了一句,江二栓借坡就下驢了。


    跟著工人們一起吃,吃的就隻是這個,趙有財喝著土豆湯,心裏難免有些想家。


    趙有財記得早晨從家出來的時候,看到王美蘭從外麵缸裏撿出幾塊凍野豬肉迴屋。當時他看了一眼,見肥肉、瘦肉都有,還問王美蘭又要折騰啥。


    王美蘭說晚上包餛飩,而且還要包兩種餡,一種野豬肉白菜餡,一種酸菜油滋了餡的。


    趙有財一想到那酸菜油滋了餡的餛飩,麵前的土豆湯、窩窩頭更吃不下了。


    “趙師傅。”這時,李春明把盛湯的小盔兒放下,問趙有財說:“你看咱明早晨幾點走啊。”


    “咋也得等天亮啊。”趙有財說:“要不得不行啊!”


    剛才他們直接先到了江二栓遇虎處,可那時運柴道上已沒有了老虎和遇害的馬,隻留下一灘凍幹的血和拖拽重物的血跡。


    很明顯,那老虎咬死馬後,又將馬拖上了山坡。據江二栓所說,下午時老虎就是從那邊山坡上撲下來的。


    看了眼山上的林子,趙有財和打虎隊四人交換了一下意見,決定先到42楞場來落腳,明天一早再上去打虎。


    沒辦法,當時山裏已經黑天了,誰敢進林子裏去尋虎啊?


    同樣的道理,明早也得等天放亮了才能上去。


    當趙有財在山裏憶苦思甜時,趙家屋裏歡聲笑語一片祥和。


    西屋炕上,李如海懷抱小貓坐在炕上,叭叭著小嘴給趙軍、李寶玉等人講他在宋家聽來的圍獵往事。


    但這孩子留了個心眼,他隻把宋王被槍打折腿的經曆和山神爺禁止用地槍獵虎的事說了,而那大殺崗上有懸羊的事,李如海卻是沒說。


    他是想等著找機會單獨告訴趙軍,這樣能獲得一筆賞錢。而那宋王的親身經曆,聽得眾人唏噓不已,老太太砸吧下嘴,道:“那老宋頭子以前可不是一般人呐。”


    “嗯呐!”王強附和道:“我記著以前聽我趙叔說過,那老宋頭子還打過石虎子呢。”


    王強口中的趙叔不是別人,正是趙軍他爺。


    “哎?老舅。”林祥順好奇地問王強說:“到底啥是石虎子啊?他們上歲數人,一整就念叨那玩意,說石虎子、石虎子的,到底是啥呀?”


    “我也沒見過呀。”王強笑道:“他們還有說,石虎子是東北獅的。”


    “東北獅?”解忠驚訝地道:“咱們這兒有那玩意嗎?”


    在東北,一直有東北獅的傳說。按一些人的說法,三大貓科動物獅、虎、豹,既然有東北虎、東北豹,那一定還有東北獅。


    “好像不是一個玩意兒。”接話的竟然是解孫氏,她向解忠一指,道:“老大你有印象不得,咱們東頭兒那個老吳家,他家有個跩子。”


    跩子就是胳膊有殘疾的人,解忠聞言連連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解孫氏繼續說道:“他以前胳膊、腿兒利索的時候,跟外屯的圍幫出去打圍,那年他們上咱屯子落腳,都說他們打迴石虎子來了,完了我還抱著你去看了呢。”


    聽解孫氏此言,解忠不由得一撇嘴。以自己老娘的性格,她要能抱自己的話,當時的自己一定尚在繈褓之中。而那麽點兒的孩子,能看明白啥呀?所以,當時肯定是老娘自己想看熱鬧。


    “媽!”解臣也沒管他哥咋想的,反正那時候沒有自己就是了,此時他向解孫氏問道:“那石虎子長啥樣啊?”


    “不大點兒。”解孫氏比劃著,描述道:“灰不突的,長毛打撒的。”


    她這麽形容,大夥也想象不出來那傳說中的石虎子到底長啥樣。


    而此時,李如海一手夾著小猞猁,一手伸掌在身前一劃,道:“哎?咱猜猜,我今天擱那老宋家吃啥肉了?”


    “啥肉啊?”李寶玉使手扒個瓜子瓤往嘴裏一丟,使後槽牙嚼著問道。


    “蜜狗子肉!”李如海笑著說出一個答案。


    今天在宋家吃飯時,先上了一個炸黃豆,然後是酸菜炒土豆絲和攤雞蛋。


    這要是自家人吃飯,幾個菜咋吃都行。但當時李如海在,而他是宋本孝請來的客人。


    哪怕他歲數再小,他也是客。


    而在永安這邊,招待客人的菜不能是單數,因為隻當家裏有白事時,待客的菜才是單數。


    當然了,如果就是仨菜的話,李如海倒是不介意,但老宋頭兒怕是不能幹。


    所以,宋本孝媳婦出外麵拿了坨凍肉進屋,擱在鍋裏化開。


    那一坨是連湯帶肉一起凍的,化開後把湯汁焅濃,就盛盤端上桌了。


    李如海是客人,有好吃的肯定是得讓他先吃,而李如海一嚐,卻發現那肉竟然是他從來沒吃過的味道。


    很膻,就連盤子裏的辣椒和山花椒都壓不住那肉的膻味。但該說不說的,肉質很好,純瘦肉但也不柴,緊實又十分有嚼勁。


    李如海好奇一問,才知道這是蜜狗子的肉。


    “淨特麽扯淡。”由於惦記趙有財而一直沒說話的李大勇,此時開口道:“蜜狗子肉還有個吃?那玩意兒賊騷的!”


    蜜狗子就是黃喉貂,那玩意身上味道老大了。


    就趙軍在嶺南與邵軍初次相識那天,起初他和張援民帶著黑虎在山裏溜達,驚起一隻黃喉貂。


    當時那黃喉貂距離趙軍有三四米的距離,可當其往樹上一躥的時候,就有一股騷味往趙軍麵前撲。


    用當地的話說:那味兒都打鼻子!


    “嗬嗬嗬……”這時老太太笑了,她的笑聲吸引了大夥的目光,然後就見老太太身子往炕外一歪,向門外瞅了一眼。


    外屋地裏,女人們除了趙春在西屋看一大幫孩子哄自己孩子以外,其他人都在收拾東西。


    眼看楊玉鳳好像是在西屋擦桌子呢,老太太才說道:“援民他爸以前擱山裏撿過一個小蜜狗子,完了就拿迴家養,說是等養大了,就訓練它抓兔子、抓野雞。結果養一溜十三招又說不行了,又給那玩意扔迴去了。”


    “咋的啦?”解臣下意識地問道:“咋還不行了呢?”


    “騷唄。”趙軍插了句嘴,老太太點頭道:“嗯呐。”


    說著,老太太指了下趙軍懷裏的小黑熊,道:“蜜狗子和黑瞎子還不一樣,蜜狗子身上那股騷味兒是自帶的,咋洗也沒有用。”


    “對!”李如海道:“那宋叔說了,蜜狗子身上有條騷筋,吃的時候得給那騷筋剔下去,完了再擱涼水拔、熱水焯。”


    其實蜜狗子身上那個叫騷腺,狐狸、黃鼠狼身上的那叫臭腺。但在這邊,跑山人不知道那些名詞,於是就稱其為騷筋、臭筋。


    “焯什麽焯?”李如海話音剛落,就聽李大勇道:“咱可不吃那玩意。”


    是啊,家裏野豬肉、麅子肉、黑瞎子還吃不過來呢,誰吃黃喉貂啊?


    李如海也反應過來,他嗬嗬一笑,卻是想起一事,忙問李大勇道:“爸,那宋爺說的山神爺調理他的事兒,你說是真的、假的?”


    “那不知道啊!”李大勇抿嘴搖了搖頭,道:“那老頭子把話的挺邪乎。”


    “我感覺是真的!”李如海道:“我感覺呀……”


    “你別感覺了。”李寶玉打斷了李如海,然後指著外屋地對李如海說:“你看人家馬洋,跟你一邊兒大,人家咋知道幹活呢?”


    “嗯?”李如海聞言,扭頭向門外看去。而這時,馬洋的聲音正好從外屋地傳來。


    “林嫂。”馬洋跟徐春燕說道:“這盤子、碗,我都摞碗架裏了哈。”


    說完這句,馬洋不等徐春燕答話,又喊道:“李嬸兒,你把桶放那兒,一會兒我出去倒!”


    這是金小梅要出去倒髒水,讓馬洋給攔下了。


    西屋裏,眾人紛紛把目光投向了李如海。而李如海瞪眼看著門口,嘴裏嘀咕道:“這小子,這特麽不掩我呢麽?”


    在東北,把關門時門夾手、夾肉叫做掩。而人掩人的意思,是被人壓了一頭的擠兌。


    在華夏,一般都有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這年頭,男的在家裏是不幹家務的。


    所以平常李如海在家不幹活,也沒人會說他什麽。但馬洋這麽一表現,可是把李如海給掩了。


    “快進屋吧,孩子!”這時外屋地又傳來了王美蘭的聲音,隻聽她道:“我們這麽多人呢,不用你呀!”


    “沒事的,嬸兒。”馬洋笑道:“我也不是外人,我擱家也總幫我媽幹活。”


    這話聽得趙軍一愣,如果沒記錯的話,自己這小舅子在家也是個甩手掌櫃的,一身懶肉是啥活不幹的主,這咋到這兒還知道表現了呢?


    緊接著,就聽趙玲笑道:“這孩子啊,咱咋說他也不聽,非要幹活兒。”


    “唉呀!”金小梅歎氣道:“你看人家這孩子咋養的呢?”


    李如海:“……”


    ……


    趙有財不在家,今晚馬洋就和趙軍在西屋住。等到第二天早晨吃完了飯,馬洋告辭迴家,趙軍則在西屋炕沿邊紮綁腿。


    等他收拾的差不多了,正好李寶玉從隔壁過來。這幾天因為山上鬧老虎,李寶玉也不去工段送貨了。於是他幹脆跟林祥順請了兩天假,好能跟趙軍上山打獵。


    看李寶玉來了,趙軍讓他把槍摘下。而趙軍自己挎上兜子,又帶了兩包共計五十發子彈。


    東西都帶好了,兄弟倆從西屋出來,跟王美蘭、趙春打了聲招唿,便出去放狗。


    今天的目的是幹野豬,趙軍就把家裏的獵狗都給帶上了。


    隔壁的大黃、小花、花貓、花狼,自家院裏的黑虎、二黑、大胖、三胖、五龍,一共十三條狗全都被送上車。然後由李寶玉開車,趙軍在後車箱陪狗,先順路接上王強,再奔江家、解家而去。


    等到了解家門口,趙軍從車上下來,他讓王強、李寶玉在車上等著,自己進屋去看小熊。


    趙軍一到,在屋裏的小熊就有異樣,解臣出來把趙軍接進屋時,趙軍問解臣道:“小熊咋樣啊?”


    “挺好。”解臣答應一聲,二人便進到了屋裏。


    這些天,解家三口一直在江家住,他家這屋裏隻住了小熊和四個狗崽子,但屋被解孫氏燒的很熱乎。


    此時解忠、解孫氏、老太太都在這屋裏,趙軍進來看到小熊略帶警惕的目光,他就沒往前湊。


    不是狗跟人不親了,這剛下完崽兒的母狗,它頭兩天就是這樣。


    趙軍站在遠處看了一眼小熊,此時的小熊半倚半靠在舊褥子圍成的狗窩裏。它前半個身子立著,肚子則橫在窩裏方便狗崽兒們吃奶。


    “狗崽兒都挺好啊?”趙軍笑著問了一句,解臣在旁答道:“可好了,一個勁兒地吃啊!”


    趙軍點了點頭,他看到了狗窩周圍擺放的盆和盔兒。那盆裏裝的是清水,而兩個盔兒裏,一個裝的是老太太起早給小熊熬的骨頭湯,另一個裝的是麥乳精。


    “哎?”趙軍忽然指了下小熊,有些奇怪地問道:“它咋這姿勢呢?”


    “哈哈哈……”大夥哈哈大笑,老太太抬手拍了下身旁的解孫氏,然後跟趙軍說:“它等你解娘給它喂餅幹呢。”


    解孫氏也笑了,她從兜裏拿出一餅幹,對趙軍道:“軍呐,你瞅著哈。”


    “嗯?”趙軍一愣,心想這有啥瞅的啊。可解孫氏並不是像趙軍想的那樣,直接拿餅幹去喂小熊,她先迴手把餅幹往自己嘴裏一塞,“嘎吧”一掰,一半餅幹進她嘴裏,另一半則被她遞向了小熊。


    小熊抻脖張嘴接住餅幹,但隨著小熊一咬,半塊餅幹碎開,中間那部分進了小熊的口,而兩邊的部分順著小熊嘴兩側落下。


    小熊嘴裏含著餅幹低頭,當它看到那些碎餅幹落在小狗身旁時,小熊的第一反應是護食。


    “唿嗚……”小熊呲牙,衝小狗發出示威聲。可那些正在吃奶的小狗都還沒睜眼呢,哪知道發生了什麽,一個個隻顧著吃奶


    忽然,小熊一頭紮過去,叼起一塊餅幹,邊嚼邊唿唿的示威,好像生怕那些小狗搶它吃的一樣。


    看著護食的小熊,老太太笑道:“這玩意兒,狗就是狗,它跟自己孩子也搶食。”


    “嗯。”解孫氏點頭附和道:“跟人是不一樣,這要是人呐,當媽有一口吃的,自己不吃也得給孩子留著。”


    解孫氏這話好像有道理,但她剛說完,解忠、解臣就都向她投來了怪異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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