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趙有財走後,王美蘭是越想越來氣。


    這口氣憋了一上午了,此時老太太一提,王美蘭就忍不住了。


    “閨女呀!”老太太拉著王美蘭的手,語重心長地道:“別生氣了,有財他也不是幹別的去啦。你說他要是耍錢、不正經啥的,咱娘倆一塊堆兒收拾他。但他打圍去,你說……兩口子因為這個吵吵,你犯不上啊。”


    “唉呀!”王美蘭重重歎了口氣,道:“嬸子,他該上班,他不好好上班,打什麽圍呀?”


    說到此處,王美蘭頓了一下,然後又補充道:“我家小軍人家打圍,單位領導給假,他這頭請假,那頭扣著工資,完了還淨惹禍……”


    老太太輕輕拍著王美蘭手背,勸道:“閨女呀,嬸子跟你說一句話,你不樂意聽,我也得說。”


    聽老太太如此說,王美蘭麵色稍霽,道:“嬸兒你說吧,咱娘倆有啥不能說的。”


    “你看哈。”老太太道:“兩口子這玩意啊,沒有個反正。他一門心思地想打獵,你就由著他吧?”


    王美蘭一皺眉頭,她不是很認同老太太的這句話,但這時老太太繼續說道:“我跟我家你大叔,我倆以前也總嘰咯,他那……唉!”


    老太太搖了搖頭,控製下情緒,接著道:“他在前兒吧,不覺著咋的。完了他這一走啊,我就想我以前說他這個、說他那個。”


    女人的共情能力強,老太太如此一說,王美蘭也跟著傷感起來。同時,王美蘭也明白了老太太說這番話的意思。


    “閨女呀!”老太太攥著王美蘭的手,勸道:“咱家現在也不缺錢了,有財他不擱外頭跟娘們兒扯犢子,他樂意幹啥,你就由著他性子吧。咱娘倆說句不好聽的,你家有財那個人……他心眼小兒,你這麽管著他,別再給他憋出啥病來。”


    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


    這些話,怕是隻有老太太仗著自己是長輩,才敢跟王美蘭說。


    而她此時這番話,王美蘭還真聽見去了。


    老太太說完話就暗暗觀察王美蘭神色,見王美蘭沒有不耐煩,她又說道:“閨女啊,這話不好聽,但咱們說哈。這要真給他憋出啥毛病,那遭罪的不還是你和小軍麽?”


    “哎呀……”王美蘭微微一怔,老太太剛才這句話直擊她內心。


    見王美蘭是真聽進去了,老太太又道:“他要再去呀,你讓強子跟他去。他們倆,一個姐夫,一個小舅子,有啥事兒還能互相照應。隻要他倆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迴來,打不打著啥還能咋的?”


    “嘖!”王美蘭吧嗒吧嗒嘴,感覺老太太說的沒錯。趙有財自己出去,她生氣的同時她也擔心。


    “行啦!”老太太該說的話說完了,當即搬腿下炕,道:“閨女,我先迴去了。我估計呀,你家有財一會兒也該迴來了,這天兒不是打圍的天兒,他掐癟肚子擱山裏轉一頭午,你給他整口熱乎飯吃。”


    “知道了,嬸兒。”王美蘭也下地,道:“飯菜不都給他擱鍋裏坐著呢麽?”


    老太太聞言一笑,在王美蘭相送下出了屋。


    ……


    老太太走後又過了一個多小時,一輛解放牌汽車駛進了永安屯。


    副駕駛上,趙有財對李寶玉說:“先到你張大哥家!”


    “嗯?”趙有財身旁的張援民一愣,忙問趙有財說:“老叔,上我家幹啥呀?”


    “把野豬整你家去!”趙有財答道:“你們兩口子給它扒了吧。”


    “這……倒行。”張援民有些想不明白,又問道:“老叔,咋不直接拉你家去呢?”


    “給你家多留下點兒肉!”趙有財道:“你不擱家,鈴鐺她娘倆吃啥呀?”


    “哎呦!”張援民萬萬沒想到趙有財能說出這麽一句話,他心裏感動萬分。


    趙有財瞥了張援民一眼,又繼續說:“排骨啊、大骨頭、哈拉巴,都給你們留下。再留個大腿,我看那肚囔子還有五花三層的肉啊,你們就往缸裏凍唄,那都沒有事兒。”


    “那不行!不能都給我啊!”張援民剛要拒絕,就見趙有財衝李寶玉一指,道:“趕緊地往裏拐呀!”


    趙有財發話了,李寶玉不敢不聽,隻能不顧張援民攔阻,將車停到張援民家門口。


    “你就聽我話得啦!”趙有財推張援民下車,並道:“我以後上山,你好好跟我幹,叔虧待不了你!”


    張援民、李寶玉:“……”


    三人從車廂裏下來,趙有財把槍背在肩上,然後對二人道:“你倆把豬整下來吧,我先迴去了哈。”


    “大爺!”李寶玉見狀,忙喊道:“我送你唄!”


    “送什麽送?”趙有財擺手,道:“就這一軲轆道兒,我自己溜達就迴去了。完了你迴林場去,自己慢點開車。”


    說完,趙有財背槍就往家走,留下李寶玉、張援民從車上往下拽那野豬。


    趙有財一邊往家走,一邊調整著著裝。


    他把棉猴領口的扣解開,然後又把頭上的狗皮帽子從正給扶歪了,最後使雙手往兩邊臉頰上搓,搓的臉蛋通紅。


    當趙有財走到家門口時,趙李兩口家的狗叫了起來。


    屋裏的王美蘭,此時正在擔心趙有財呢。


    她心想,趙有財早晨啥也沒拿就出去了,這一小天兒擱山裏吃啥?


    萬一餓癱到山裏可咋辦?


    就在這時,屋外的狗叫了起來,王美蘭緊走幾步到窗前。


    此時窗戶外封著兩層塑料布,她隱隱約約能看見確實是趙有財迴來了。


    “這個犢子!”王美蘭忙往四周找著抹布,拿著抹布裝作沒事兒人似的擦起了櫃子。


    今天趙有財都沒過去稀罕二黑,直接到房前拽門就進了屋。


    進了家門,趙有財先到西屋把槍掛上,然後才穿外屋地來到了東屋裏。


    那擦櫃子的王美蘭斜了趙有財一眼,看他帽子也歪了,臉蛋子“凍”的通紅,跟散兵遊勇一樣。


    趙有財摘下帽子、脫下衣服,將其一一掛在門後,然後到炕沿邊往那兒一坐,伸手就把裝煙葉子的小筐拽過來了。


    “咕嚕嚕……”這時,趙有財的肚子叫了!


    他中午拿到那四百八十多塊錢,激動、興奮地沒吃飯。


    一路顛簸迴到永安屯,餓勁兒上來了!


    王美蘭狠狠地瞪了趙有財一眼,而此時趙有財正悶頭卷著葉子煙。


    王美蘭是又生氣又心疼,把抹布往櫃子上一摔,快步向外屋地走去。


    沒兩分鍾,王美蘭端著飯菜進來了。飯是早晨剩的二米飯,菜是早晨剩的酸菜湯。


    這飯菜跟趙家平時的夥食比,那是差遠了。但這年頭,一般人家能吃啥呀?王美蘭中午也就吃的這個!


    王美蘭進來的時候,趙有財剛把煙點著,王美蘭瞪了他一眼,“duangduang”兩聲,飯碗菜盤落在了炕桌上。


    “塞(sēi)飯!”王美蘭語氣不善地道:“一天不上班,還特麽有功了!”


    王美蘭說完,見趙有財還坐在那兒抽煙,心頭火更盛,當即吼道:“筷子你自己都不能拿呀?”


    趙有財聞言,“慌忙”地把煙叼在嘴裏,從炕上下來去外屋地給自己扒了兩棵大蔥,又從碗架裏拿了一雙筷子和裝醬的小碟。


    趙有財迴到東屋,把手裏東西撂在桌上,然後盤腿上炕。在這個過程中,趙有財始終能感覺到王美蘭冰冷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要是平常,趙有財早都慌了。但今天,趙把頭麵上驚慌,但心中踏實得很。


    趙有財端過裝菜的小盔兒,將酸菜湯倒進二米飯裏,然後掐滅了煙,端起碗來使筷子往嘴裏劃拉飯菜。


    這麽吃飯,肯定會發出聲音,趙有財唏哩唿嚕地狼吞虎咽,王美蘭走到他對麵,側身坐在炕沿邊,斜眼看著他。


    趙有財扒拉了兩口飯,然後將飯碗放下,抄起一旁的整根大蔥,將蔥白那頭往醬碟裏一蘸,迴手就塞進嘴裏狠咬一口。


    忽然,王美蘭開口了,隻聽她道:“這班兒不上,忙得連飯都沒吃,你擱山裏打著啥啦?”


    王美蘭一開口,還是熟悉的陰陽怪氣!


    此時王美蘭看來,趙有財今天肯定是空手而歸,要不然也不會是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之前老太太的話,王美蘭聽進去了。但是早晨你趙有財跟我耍脾氣,不能就那麽算了吧?


    趙有財沒吱聲,撂下大蔥又端起飯碗繼續幹飯。


    而他如此舉動,更讓王美蘭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


    “這一天呐!”王美蘭微微搖頭,扔出一句數落人前的開場白,然後道:“我就納悶了,你說你圖意啥呢?一天累的夠嗆,啥也整不著。我說你,你還不樂意聽。”


    趙有財撂下飯碗,又拿起旁邊的大蔥,還是握著蔥葉,把蔥白往醬碟裏一蘸,迴手又是一口。


    趙有財咬蔥“哢哧”一聲,那邊王美蘭嘀咕道:“我看你是p眼子抹大醬——閑(鹹)的!”


    趙有財:“……”


    趙有財把手裏的大蔥往桌上一丟,撂下另一隻手裏的筷子,看著王美蘭,說出了迴家後的一句話:“咋的?我打不著啥,我就不能上山呐?”


    “能!那咋不能呢?”王美蘭繼續陰陽怪氣,道:“去唄,那誰敢攔著你呀?你多惡呀!”


    她這麽說話,趙有財都沒法接。


    “唉呀,一天天還總跟我兒子比。”王美蘭乘勝追擊,道:“我一說我兒子,你就不樂意。我兒子抓過大爪子,你抓住過麽?”


    趙有財:“……”


    王美蘭搖頭,道:“你打個豹子,搭裏三羊。”


    趙有財:“……”


    見趙有財不吱聲了,王美蘭又道:“那豬神,你領強子他們折騰多少天,最後不也是我兒子打死的吧?”


    趙有財語塞,拿起旁邊的大蔥,但轉手又丟在了桌上。


    王美蘭繼續道:“我兒子上次去永興,打那個大熊霸多少斤來著?”


    王美蘭問話,沒有得到趙有財的答複,她便自問自答道:“一千三百多斤呐!你呢?你上永興去那麽幾天,完了連夜幹迴來的!”


    趙有財:“……”


    這點黑曆史都讓王美蘭扒扯出來了,趙有財心知不能再讓她往下說了,於是把手往兜裏一摸,就摸出了四十八張大團結。


    “唉呀!”此時的王美蘭,歎氣都陰陽怪氣的,她砸吧下嘴,道:“行啊,我這……嗯?錢!”


    忽然,王美蘭看到了趙有財手裏的錢!


    就在王美蘭愣神的工夫,趙有財把錢摔在了炕上!


    這一遝錢落在炕上的時候,向前滑了出去,眼瞅著最上頭的幾張錢出溜到了炕沿邊,王美蘭連忙伸手把錢按住。


    趙有財端起飯碗,往嘴裏扒拉了幾口飯。這時,王美蘭將那一遝錢拿在手裏,細細數過發現是四十八張!


    為了爭這口氣,為了挽迴顏麵,為了在家立棍,趙有財隻把所得獎金留了兩塊,剩下的都給王美蘭了!


    王美蘭手捏著錢,歪頭瞪著大眼睛看著趙有財,問道:“這哪整得錢呐?”


    “撿的。”趙有財一邊嚼飯菜,一邊吧嗒著嘴說道:“山裏撿的。”


    “淨扯淡!”王美蘭笑道:“誰能丟這老些錢呐?說!哪兒整的?”


    “打圍掙的!”趙有財拿起旁邊的大蔥,蘸醬咬了一口,一邊嚼,一邊說:“今天幹了幾個野豬。”


    “幹幾個野豬啊?”王美蘭看著手裏的錢,驚訝地問道:“多少野豬能賣這麽多錢呐?”


    “啊……”趙有財沒著急迴答,而是吧嗒兩下嘴,把嘴裏的飯菜咽下,才道:“十一個,完了我……”


    “十一個?”王美蘭驚唿一聲,道:“你咋幹那麽多呢?”


    “那算啥呀?”趙有財語帶不屑地道:“早晨要不是你給我捂持,我再拿包子彈,那一幫豬,一個我都不能讓它跑了。”


    王美蘭一聽這是怪自己呀,連忙轉移話題,道:“你早晨出去,一上午就完事兒啦?”


    “啊!”趙有財道:“我碰見援民他們了,他們趕爬犁上楞場,完了我讓他們把豬送到林場。賣完錢,我還分出去兩頭豬呢。”


    “這行。”王美蘭捏著錢,點頭道:“咱們不能財黑,何況這還是山財。”


    趙有財瞥了王美蘭一眼,什麽都沒說,繼續端碗準備幹飯。


    而在這時,王美蘭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忙對趙有財說:“你喝口酒不得呀?”


    趙有財聞言,抬頭道:“那你拿去唄!”


    “哎!”王美蘭連忙下地,把錢往兜裏一揣,去外屋地給趙有財拿來酒桶、酒杯。


    等迴到炕桌前,王美蘭把酒杯放到炕桌上,然後擰開桶準備給趙有財倒酒時,“哎呀”一聲道:“他爸呀,要不咱別吃這剩菜啦,我給你煮幾個餃子去。”


    “餃子?”趙有財撂下飯碗,歪頭看著王美蘭道:“我能吃餃子嗎?”


    “嗯?”王美蘭一愣,卻不知道趙有財咋冒出這麽一句話。


    可接下來,隻聽趙有財道:“我又沒抓住大爪子。”


    王美蘭:“……”


    趙有財又道:“豬神也不是我打死的呀。”


    王美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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