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據說起源於逐鹿之戰時。


    經過幾千年的傳承,除了不懂事的孩子,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種古老的兵器。


    此時在田永貴家南屋的西牆上,掛著六張弓。


    但這六張弓,與人們認知中的弓不同。


    此弓以一根水曲柳棍為弓背,以鹿槍為弓弦。


    “呀!”這時,解臣也看到了牆上掛著的鹿槍弓,他認識鹿槍,也認得水曲柳棍,但這兩樣東西這麽組合在一起,他還是第一次見著。


    可解臣一看就知道這是幹什麽用的,歪頭跟趙軍說道:“老爺子沒少收這玩意啊?”


    趙軍聞言淡淡一笑,而這時田永貴吐了口煙,笑道:“開春收來的,就那麽晾著了。”


    說著,田永貴視線落在那一張張鹿鞭弓上,道:“晾差不多了,我尋思給它賣了呢。”


    田永貴話音剛落,老太太端著茶缸進來,將兩個茶缸分給趙軍和解臣,然後站在炕沿邊指著那西牆上的鹿鞭弓說道:“前陣子來個收山貨的,好像他們是爺倆吧?他家那小子來看完了說是要收,然後我們就等他們給送錢,結果這爺倆也沒信了。”


    “啊!”趙軍聞言與解臣對視一眼,倆人心想老太太口中那收山貨的商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就是那鄭東海父子。


    而那爺倆放這老兩口鴿子的原因,應該是在自家收完熊膽、豹子皮沒錢了。


    解臣嗬嗬一笑,夾煙的手往那牆上一比劃,道:“我看過他們有把鹿槍釘板兒上的。”


    說著,解臣還比劃著道:“仨釘子,上、中、下把鹿鞭固定到那榆木板上。”


    聽解臣如此說,在他對麵的田永貴微微一笑,而趙軍卻把手往解臣那抬著的手臂上一搭,打斷了解臣的連比劃帶白話,道:“兄弟,老前輩麵前,咱就別班門弄斧了哈。”


    “嗯?”解臣聞言一怔,就聽趙軍笑道:“你是這兩年看著他們那麽整的吧?”


    “啊!”解臣茫然地一點頭,趙軍繼續說道:“老把式沒有那麽幹的。”


    趙軍一邊說著,一邊指牆給解臣解釋說:“兄弟,你像他們那麽整,頂多這槍不縮。但要像老爺子這麽整,還能把那槍往兩頭抻呢。”


    真傳一句話!


    趙軍不說時,解臣沒什麽反應。可趙軍一說,解臣頓時恍然大悟。


    鹿鞭屬於藥材,藥材儲存必然得晾幹。可晾幹,就必然得縮水!


    鹿鞭在晾幹以後,同樣會縮水。而鹿鞭一抽縮,必然是要影響品相。


    所以就像解臣說的,有人把鹿鞭釘到板上,上、中、下三顆釘子將鹿鞭固定住,使其失水而不縮短。


    但老輩人不這麽弄,他們都是像田永貴這樣,砍一截適合水曲柳棍,用火將其稍微燎一下,然後將水曲柳棍彎成弓背,再將鹿鞭充作弓弦係上去。


    這樣做成弓的樣式懸掛、晾幹,因為有水曲柳棍在兩頭拽著,鹿鞭失水也不會縮短。


    而這水曲柳棍,本來是直的,被人掰彎後在兩頭係住鹿鞭。這根水曲柳棍有向外複原的張力,它甚至會將鹿鞭一點點地拉長。


    這就是老輩跑山人的智慧結晶!


    看明白的解臣嘿嘿一笑,趙軍指著解臣給田永貴介紹道:“田爺,這是我一個小兄弟,從嶺南過來的。”


    田永貴笑著對解臣點頭示意,然後跟趙軍說道:“孩子,你現在可是有名啦,我這老頭子都總能聽著他們念叨你。”


    “嗬嗬。”趙軍一笑,謙虛地道:“有啥名兒啊,跟你們比,我就是小輩兒的。”


    “哎!”老田太太湊過來,手向趙軍一比劃,道:“他們都說你是伏虎將。”


    “啥?”老太太一句話,給趙軍整愣了。昨天李如海在飯桌上隻談了公事,而他為趙軍揚名屬於私事,李如海還沒來得及跟趙軍說呢。


    “伏虎將。”田永貴笑道:“你不逮個大爪子嘛?以前咱那嶺上有個打虎將,你這抓老虎的,不就是伏虎將嗎?”


    “哎呦!”趙軍一聽,不禁皺眉苦笑道:“誰扒的瞎呀,我這啥手兒啊,哪敢跟人家郭炮頭比?”


    “孩子,你也別這麽說。”田永貴見趙軍真是誠惶誠恐,便安慰道:“我記著那是解放前呐,你爺、老徐頭子,他們一幫人領狗打虎去,那都沒打著呢。你這孩子,屬實造一陣子了。”


    老頭子如此說,趙軍也隻是苦笑。


    忽然,田永貴望向西牆上的鹿槍弓,對趙軍說道:“要是虎槍,就不能這麽整啦。你要啥前兒整著虎槍,你拿過來,我給你收拾。”


    趙軍:“……”


    “田爺呀。”趙軍苦笑道:“那玩意我是整不著啊,見都沒見過。”


    “我見過。”田永貴把煙頭一掐,挑眼衝趙軍道:“那玩意帶刺的,那家夥的……”


    “哎,哎。”這時,老太太在旁邊扒拉田永貴兩下,道:“你可別整沒用的啦,人家孩子挺老遠過來,肯定是有事兒找你。今天這外頭,你瞅陰的唿啦的……”


    說到此處,老太太轉向趙軍道:“孩子,你也別多心,今兒這樣,田奶就不留你們了。辦完事兒趕緊迴家,炕頭上熱乎去吧。”


    老太太這是好意,趙軍衝她點頭一笑,從兜裏掏出一張藥方,擱桌遞向田永貴道:“田爺,我來尋思抓幾副藥。”


    田永貴將紙接過,拿在手裏打開一看,頓時眼睛一亮。


    然後,田永貴抬眼問趙軍道:“隻是治骨頭的?”


    趙軍沒說話,微笑著一點頭。


    那藥方裏的幾味藥,全是強筋壯骨的,其中黑瞎子波棱蓋更是假虎骨,裏頭有它還用問嗎?


    田永貴看著那張紙,念叨著說:“黑瞎子波棱蓋,孩子,這你有吧?”


    “有。”趙軍仍然麵帶微笑的應聲,老頭子繼續念叨著道:“鹿茸……枸杞這玩意咱這邊山上不長,不過我擱嶺南那邊兒收上來不少……杜仲,這都我擱山下大藥店整的。”


    都是一趟山脈,可奇怪的是,嶺西這邊兒就不長山枸杞,過了嶺南就有!


    念叨、念叨,田永貴忽然沒聲了,他拿著藥方反複地看了有兩分鍾,然後抬頭對趙軍說:“孩子,這方兒哪兒整的?這人有兩下子啊!”


    趙軍笑道:“那天嶺南來個打圍的,他那腿春天前兒折了,後來就不得勁兒,他是用這個方兒好的。”


    “啊……”老頭子點點頭,然後把眼鏡摘下往桌上一撂,才對趙軍說道:“不過孩子呀,我跟你說,他這裏頭要加一味藥,那就更好了。”


    “是嗎?”趙軍故作驚訝地一睜眼,前胸往炕桌前一貼,歪頭往紙上看去,似乎是下意識地問道:“還缺啥呀?”


    他哪懂啊?就這方兒,他趙軍都看好幾天了,也沒看出個子醜寅卯啊?


    但就是他這副樣子,讓田永貴並未多想,隻是說道:“擱裏點刺五加杆(gāi)子,那就更好了!”


    “啊……”趙軍似有所悟地附和田永貴道:“刺五加也壯骨啊,是不是,田爺?”


    要說起刺五加,可能知道的不多,但有一種常見的中藥叫五加皮,這玩意入藥有強筋壯骨之功效。


    東北的刺五加,其皮和根可充當五加皮用。


    “是唄!”被趙軍這麽一問,田永貴笑了,他指著趙軍道:“這孩子就是出息。”


    “嗬嗬。”趙軍一笑,道:“那田爺呀,你給我抓藥吧,抓十副的。等抓完了,我們得趕緊迴去啦,像我田奶說的,一會兒該下雪了。”


    “好!”田永貴聞言下炕,在炕沿邊蹬鞋時,對趙軍、解臣道:“孩子你們坐著哈,我去給你抓藥去。”


    田永貴說完,帶著老太太匆匆往東屋去了。


    他們老兩口走後,趙軍下地去看那幾張鹿鞭弓,解臣則與他一起過來。


    大概三四分鍾後,田永貴老兩口迴來,他手裏提著個幹淨的土籃子,土籃子裏裝著十個不小的黃油紙包。


    “孩子。”田永貴把土籃子往趙軍麵前一遞,道:“這是十副的藥,你迴去自己能熬啊?”


    “能。”趙軍伸手從土籃子裏往出拿藥包,然後將其遞給身旁的解臣,由解臣塞進挎兜子裏。


    等把第十個紙包交給了解臣後,趙軍才問田永貴道:“田爺,這一共是多少錢的?”


    “你給十五塊錢得了。”田永貴指著解臣懷裏的藥包,對趙軍道:“我可沒多要你的。”


    “知道,知道。”趙軍連應兩聲,又聽田永貴說:“我給你擱裏的刺五加,那是我跟你田奶倆上山采的,那都沒要你錢。”


    趙軍聞言一怔,剛才田永貴說這副藥需要添一些刺五加,其實不過是同行相輕罷了。


    在田永貴心裏,你趙軍是我們本地人,你周圍人需要看病,你不來找我,你從嶺南淘騰個方兒來抓藥,這沒有毛病,但是我得露一下我的本事,往這藥方裏加一味藥,或者改一味藥。


    他這藥方,我能改,說明我比他厲害。等藥到病除,這功勞也得算我的吧?


    上輩子趙軍搗騰人參,不但見多識廣,關鍵在中草藥裏,有幾味藥比人參貴?


    搗騰人參,積累財富,趙軍就有了一定的地位。地位一上去,就有人願意和他接觸,在接觸中也願意把一些行裏的道道當做趣事說給趙軍聽。


    就像剛才田永貴說藥方裏添刺五加,看似這老頭子醫術高超,其實這刺五加可加可不加,加與不加都不會影響藥方的功效。


    但屯裏屯親的,兩家從趙軍爺爺那輩開始就認識,老頭子說要往這裏添刺五加,趙軍不可能落他這張老臉。


    所以打一開始的時候,趙軍想的就是等到家了,將那刺五加從藥包挑出來就完了唄。他也不差這兩個錢,要十份藥除了給黑虎熬膏藥以外,剩下的他想留著給李大勇泡酒。


    可讓趙軍沒想到的是,田永貴沒把刺五加算錢,他這麽說,趙軍相信,因為這老頭子沒必要撒這個慌。


    “那謝謝田爺。”趙軍向老頭子、老太太點頭,笑著道謝說:“謝謝田奶。”


    “謝啥。”老太太嘴快,搶在田永貴之前對趙軍說:“再缺啥少啥的,你就來哈!”


    “哎!”趙軍笑著應了一聲,然後從牆上摘下一張鹿槍弓,對田永貴問道:“田爺,這個多少錢?”


    “唉呀!”田永貴眉頭一皺,問道:“孩子你沒結婚呢,你買這玩意幹啥?”


    “哈哈哈……”趙軍哈哈一笑,道:“田爺你看,我用不上,我還不興給別人捎嗎?”


    “可不咋的!”老太太輕輕地給了田永貴一杵子,道:“我告訴你哈,老死頭子,你不能朝孩子多要。”


    “我用得著你說呀?”田永貴白了老太太一眼,指著趙軍說:“這大柱子孫子,還一口一個田爺叫我,那能多要嗎?”


    說最後半句話時,田永貴是看著趙軍問的。


    趙軍嗬嗬一笑,沒有接話,隻見田永貴豎起左手食指,連點趙軍道:“孩子,你真行啊!你真會挑,最好的讓你拿去了。”


    “哈哈哈……”趙軍還是隻笑不說話。


    田永貴哢吧一下眼睛,對趙軍說:“四十塊錢。”


    “哎呦!”趙軍忙道:“田爺,你別虧了啊!”


    “咋來的,咋給你!”田永貴擺手道:“孩子你今天第一次來,不管你是給別人帶,還是咋的。你田爺一分錢不加你的!”


    “那我拿走啦?”趙軍試探著問了一聲,見老爺子點頭,他便從兜裏掏出一遝錢來,數了六張大團結遞向田永貴。


    “給我吧,孩子。”老太太伸手將錢接過,笑著把另一隻手往褲兜裏伸,道:“我找給你五塊。”


    “哎!”趙軍見狀忙攔道:“田奶,不找啦!”


    “那不行啊!”老太太急道:“一共五十五,你給我六十呢。”


    “不得!”趙軍道:“我這過來,也沒給你和我田爺買啥,就五塊錢都不夠拿條好煙的,就給我田爺買兩斤煙葉子湊合抽吧。”


    “那也不行!”老太太喊道:“不給他抽煙,我都不讓他抽。”


    “唉呀,走啦,走啦。”趙軍忙推門往外,然後一手把門讓解臣出來,一手將老太太攔在屋裏,道:“田奶不用送我們,外頭冷,快迴去吧!”


    “你這孩子!”老太太手往趙軍胳膊上輕輕一抽,急道:“錢,我收著啦,你得讓我們送你呐?”


    趙軍哈哈一笑,收手讓老太太和田永貴出來。三人走到院門口,看解臣啟動汽車,田永貴讚歎道:“孩子,現在咱這十裏八村,沒有比你帶派的了!哎?”


    忽然,田永貴想起一事,對趙軍道:“你屯子是不是有個大褲襠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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