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來發在屯子外的樺樹林裏,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徐國華才來。


    不是徐國華慢,而是徐美華去找他的時候,徐國華正在地裏幹活呢。一聽自己姐姐有“正事”,徐國華撂下地裏的活就往家跑。


    等到家以後,徐國華簡單地喝了口水,換了上山的衣服,一切收拾妥當了,才來在張占山家,拿上徐美華給張來寶帶的鹹菜和換洗衣服,按著徐美華說的方向,來與張來發匯合。


    再與張來發碰麵以後,徐國華先打量了黑虎兩眼,抬頭對張來發對視時,不禁讚歎道:“這狗瞅著真不錯呀!”


    對於黑虎給人的第一印象,打圍人和不打圍的人完全是兩個極端。


    隻要是上山打圍的人,看見黑虎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不是一條圍狗,要不然不會養的跟豬羔子似的。


    但要是不懂的人看了,一定會覺得這是一條好狗,因為這狗從頭到尾,賣相十足。


    “嗯呐。”張來發一手把拴黑虎的繩子遞給徐國華,一手指著黑虎道:“大舅,你別瞅這狗瘸,抓小雞兒的時候,可特麽厲害了!”


    “是麽?”徐國華接過繩子,往自己身邊一扽,黑虎就到他跟前,而且還乖巧地衝徐國華搖了兩下尾巴。


    “哎呀!”徐國華感覺這狗不錯,伸手在黑虎腦袋上拍了兩下,然後對張來發說:“我走了,你迴去吧,你爸、你媽擱家等你呢。”


    “哎,大舅,你慢點哈。”


    舅甥二人分道揚鑣,徐國華背著個一把擼的帆布兜子,牽著黑虎入山,直奔42楞場而去。


    這一路翻山過崗,走了將近三個小時,徐國華才到42楞場的大門外。在大門外站定,徐國華扯著嗓子大喊:“張來寶!來寶子!”


    這時候,冬運生產還未開始,歸楞工人和套戶還都沒進楞場呢。按理說,這時候的楞場,隻有個打更的老頭就行了。


    但自從十來天前,江二栓領著張來寶,帶著兩條狗、兩隻熊來在這楞場裏,42楞場可就熱鬧了。


    該說不說的,張來寶把那兩隻小黑熊養的不錯,不但不會肆意攻擊人,而且還非常喜歡跟人親近。


    這年頭,沒有人在山裏打井,每一個楞場都必須靠近水源而建。


    在這42楞場麵前,又有一道河汊子,張來寶在那裏下須拎打魚捉蝦。


    抓到的魚蝦,張來寶都舍不得吃,喂給兩隻小黑熊吃。除此之外,在42楞場後麵,有麵山坡上長了不少圓棗子藤,張來寶每天都帶著小黑熊去擼圓棗子吃。


    除此之外,剛到42楞場的這三天,張來寶把附近山場摸熟了。然後,他在這42林班附近,下了不少套子,套野豬、套麅子。


    這門手藝,還張來寶從秦強那裏學來的呢。而且,他從秦強口中得知,自家的兩條狗從正月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上過山,都沒打過獵。


    狗歇了這麽久,再上山肯定迴生,以前認野豬,現在也不認了。


    但這樣的狗,和一次沒打過圍的狗還不一樣。這種迴生的狗,隻要拖著它們幹兩仗,狗就沒問題了。


    原本,江二栓給張來寶引薦薛立民,是想讓張來寶拜薛立民為師,讓薛立民幫著張來寶拖狗。


    可張來寶把自己的這個想法跟秦強一講,秦強卻告訴張來寶,這並不靠譜。因為張來寶拖狗不是目的,拖熊才是最主要的。畢竟那倆熊花一幹塊錢呢,而且張援民給張來寶畫的大餅,雖然沒吃到嘴,但想想就覺得挺香。


    可問題是,薛立民家的狗,肯定認黑瞎子。張來寶帶著狗和熊去跟薛立民打圍,還沒等進山呢,張來寶家的這倆黑瞎子,就得讓薛立民養的狗給圍了。


    要是光讓薛立民給拖狗,那也不成。因為隻要一進山,狗圍什麽就不是人說的算了。張來寶家這兩條狗,從小到大沒獵過黑熊,沒吃過熊肉是什麽味兒


    ,萬一跟著薛立民家狗幫鍛煉出來,迴來再磕自己兩頭小黑熊,那可就麻煩大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張來寶和秦強商量了一番,最後才決定來山裏闖闖。


    自從進山這十來天,張來寶整天翻山越嶺的下套子、溜套子。他年輕,雖然腿腳不咋靈巧,但心裏憋著一股火。這些日子,他比邢三那樣老山狗子還勤快。像邢三,有時候都兩、三天,甚至四、五天才去溜一次套子,可張來寶呢,一天溜兩次,他幾乎不閑著,每天就背槍在山裏轉悠。


    勤能補拙,這十來天對於張來寶和他養的狗與熊來說,是一個蛻變的過程。


    下套子的第二天,張來寶在附近山場蹓躂,發現有別人下的套子,套著了一隻麅子。


    那麅子還活著呢,張來寶就馬不停蹄地跑迴楞場,迴到楞場以後,他牽著熊、帶著狗,直奔麅子套而去。


    張來寶這兩條狗,還是真是久疏戰陣,一路上也不主動去找獵物。一直到離麅子套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它倆才叫著衝出去。


    狗一叫,張來寶牽著的兩頭小黑熊也往出掙,張來寶把拴它們的鐵鏈子一解,兩頭小黑熊追著兩條狗就跑。


    不到五十米的距離,張來寶到的也快,等他到了以後,就見兩條狗、兩頭熊圍著麅子,前竄後蹦,狗叫熊吼吵嚷個不停,可都不往前上。


    再看那麅子,都嚇傻了,趴在那裏一動不動,撲棱著腦袋瓜,無助地看著四周。


    張來寶知道凡事都得有個過程,所以他一不著急,二不氣餒,在附近砍了根仗條上前,從麅子背後輕輕一捅。


    麅子一激靈,從地上起身的一瞬間,小尾巴一翹,白屁股甚是顯眼。


    這時,兩條狗藏在深處的記憶起了一些作用,它們一起撲過去,咬著麅子將它狠狠按在地上。


    兩條狗跟麅子不斷地拉鋸、撕扯,但兩頭小黑熊始終沒往前上。


    就這麽僵持了半個多小時,張來寶使侵刀結果了麅子性命,然後他給麅子開膛,一邊剝皮,一邊把麅子肉分給狗和熊吃。


    這倆小黑熊,自從張占山倒下,就沒吃過幾頓飽飯。而打下麅子的張來寶,一點也不吝嗇,敞開了喂它們吃。


    等狗和熊吃的溝滿壕平以後,一隻五十多斤的麅子,就剩下一條後大腿了。按跑山的規矩,張來寶應該把這個大腿掛在樹上,留給下套子的人。


    但張來寶是誰呀?


    他直接牽熊帶狗,扛著麅子腿就迴了楞場,叫老夥夫鄭金明把麅子腿烀了,再加上江二栓,晚上他們仨連吃帶喝,不亦樂乎。


    從第二天起,張來寶就不讓小黑熊去山裏吃圓棗子了,由他把圓棗子摘迴來為給它們。而且,張來寶每天隻給狗和熊吃一頓,還不給吃飽。


    就這樣又過了三天,張來寶下的套子套住了一頭二百多斤的母野豬,張來寶還是第一時間帶著狗和熊趕到了現場。


    但不管他如此何催促、挑撥,兩條狗就是不往前上。張來寶沒轍,隻能開槍打死了野豬。


    打死野豬以後,張來寶開膛放血,把野豬內髒分給狗和熊吃。


    等內髒被吃光以後,張來寶也不管它們有沒有吃飽,就帶著它們迴了楞場。


    然後,他叫著江二栓一起上山,把野豬拉迴來,讓鄭金明烀了一大鍋野豬排骨,三個人喝到半夜。


    而接下來的兩天,張來寶隻給狗和熊喝水,一口幹的都沒給它們吃。餓的狗嗷嗷直嗷,餓的小黑熊在地上刨坑摳蟲子吃。


    還好再過一天,張來寶在山裏溜套子,發現了一隻鑽套子的麅子。


    張來寶迴到楞場,把剃完肉剩下的野豬骨頭給狗和熊喂了一點,看著差點把骨頭都嚼碎了的狗和熊,張來寶背上獵槍,帶著它們進山。


    這迴,在離麅子套還有百十來米的時候,張來寶的那兩條狗就衝了出去。


    張來寶隨即將拴熊的繩子解開,等他到近前的時候,兩條狗、兩頭熊已經把麅子給扯開了。


    這隻麅子,和黑虎領著狗幫圍吃的那隻差不多大,但黑熊的咬合力遠勝於狗,兩頭黑熊把麅子的脊椎咬斷,皮肉撕開,與狗將其分食。


    看到這一幕,張來寶遠遠地靠樹站著,任由它們放開了吃。


    雖然這次連個麅子腿都沒剩,但張來寶卻心滿意足地帶著狗和熊迴到楞場。從那之後,張來寶每兩天才給狗和熊喂一次東西吃,而且給分量還不多。


    這就導致,他養的狗和熊,一見到鑽套子的獵物,不管是麅子,還是野豬,它們都玩命地往上衝。


    什麽狗迴生,不存在了。倆小熊也不用拖,就嗷嗷地幹。


    今天早晨,張來寶上山溜套子,發現套住了一頭將近二百斤的隔年沉。這還是頭公豬。


    張來寶匆匆迴到楞場,簡單給狗和熊喂了點吃的,然後就帶著它們出來打圍。到地方以後,狗和熊相互配合,將野豬按在地上,其中一隻小熊竟然將野豬的腿骨給嗑折了。


    見此情形,張來寶心中大喜,上前擊殺野豬,開膛喂狗、喂熊。


    徐國華來的時候,張來寶、江二栓和鄭金明,三人正給野豬扒皮卸肉呢。


    徐國華在楞場外一喊,拴在窩棚旁邊的狗就開始叫,張來寶微微一怔,抬手示意江二栓、鄭金明不要說話,聽聽動靜。


    等徐國華再喊一聲,張來寶確定是自己大舅來了,便滿懷期待地往楞場大門口跑去。


    在張來寶臨進山的時候,張占山就說,肯定把黑虎給張來寶偷到手。


    張來寶知道,偷東西的事,自己家擅長。但要是來自己送狗,怕就隻有大舅徐國華能擔此重任了。


    果然,張家人和徐國華都不負張來寶厚望。當張來寶看到黑虎的一瞬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這狗長得,那叫一個精神,渾身皮毛溜光水滑,落山的夕陽餘暉照在它身上,隨著黑虎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它那皮毛波動顯得如綢緞一般。


    大、黑、瘸子,三點都對上了!


    張來寶心中大喜,幾步迎上徐國華,道:“大舅,累了吧?”“不累。”徐國華笑道:“來寶,你挺好唄?”


    “挺好的。”張來寶一邊接過拴黑虎的繩子,一邊引著徐國華往裏走。


    徐國華平日跟張家總走動,張來寶養的狗和熊都認識他,見是徐國華來了,它們就都不叫了,反而是一起好奇地看著黑虎。


    要是一般的狗,冷不丁到了一個新環境,而且這裏還有別的狗,那它的注意力肯定都要放在其他狗身上。


    但黑虎是誰呀?被大馬鹿踢折了腿都不忘了吃的主,此時的它和徐國華一樣,注意力完全被野豬肉吸引過去了。


    徐國華跟江二栓、鄭金明打過招唿,便對張來寶說:“大外甥你出息了,這才上幾天山呐,就整著這麽大個野豬。”


    “那是啊!”還不等張來寶說話,江二栓就在一旁接話道:“來寶一天可能吃辛苦了,天天擱山裏轉悠,有時候我瞅著都心疼。”


    張來寶聞言,衝徐國華一笑。雖然江二栓也是他家親戚,但江二栓這個舅肯定不如親娘舅親,於是張來寶便對徐國華說:“大舅,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就擱這兒住一宿吧。等明天早晨,讓我江二舅趕車送你迴去。”


    從這楞場到永安屯,將近三十裏地,江二栓肯定是不愛動彈。但張來寶先把話說了,他又能說什麽?隻能跟著張來寶一起,留徐國華住下。


    這時候已經將近五點了,徐國華就是想走也走不了,於是便順水推舟的答應下來。


    “哎,哎。”忽然,鄭金明叫了兩聲,原來那黑虎趁著幾人說話的工夫,把一塊野豬裏脊肉給叼在了嘴裏。


    鄭金明起身就要來按黑虎的腦袋,張來寶見


    狀,緊忙道:“老鄭大爺,讓它吃吧。”


    鄭金明微微一怔,心疼地道:“那多好的一塊裏脊肉啊,給它吃都白瞎了!”“不白瞎。”張來寶低頭看著黑虎,笑道:“這狗嘎嘎厲害,自個能抓四百斤野豬,有它在,這肉你管夠吃。”


    “真的麽?”鄭金明很是驚奇地看著黑虎,與他神情相仿的,還有江二栓。


    江二栓此時才反應過來,這狗就是薛立民口中的哮天犬啊,這張來寶家是偷了老趙家的狗啊!


    想到此處,江二栓心裏很是恐慌。他知道張、趙兩家的恩怨,但這恩怨與他無關。


    而且江二栓也不想跟著摻和,畢竟他和老張家就是沾親帶故。再者,那趙有財是一般人麽?


    江二栓剛要跟張來寶說些什麽,卻見那黑虎剛把上一塊野豬肉吞下,就立刻低下頭,又叼起一塊。


    更讓人驚訝的是,黑虎把肉吃進嘴裏,卻仍然不嚼,而是將其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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