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在道上碰見時,趙軍隻以為張援民這臉蛋子是兩口子打架的時候,讓楊玉鳳給抽的。


    當時他心裏還暗暗叫好,這老小子太不老實了,挨揍也不多。


    可從剛才楊玉鳳的話裏,趙軍又聽出來了,這好像不是楊玉鳳打的。


    想想也是,兩口子打架,再怎麽生氣也不至於往臉上胡嚕。


    不為別的,也得為個麵子啊。


    被趙軍一問,張援民心中委屈瞬間全都上來了,可他剛要開口說話,卻聽外頭房門被人拉開了。


    “爸、媽,我迴來了!”


    小鈴鐺迴來了。


    張援民到嘴邊的委屈話瞬間被他咽了迴去,隻衝外屋喊道:“鈴鐺,來,你趙叔來了。”


    小鈴鐺聽見聲音,忙進裏屋向趙軍打招唿道:“趙叔!”


    “哎。”趙軍應了一聲,想要迴頭跟小鈴鐺說話,而一迴頭就看見了掛在牆上的獵槍。


    趙軍一怔,但見小鈴鐺走了進來,忙笑著問道:“鈴鐺上哪玩兒去了?”


    小鈴鐺一抬手,揚起手裏的兩本小人書,笑道:“我去同學家給我爸借兩本書。”


    “借來啦?”張援民從炕上下來,兩步來在小鈴鐺跟前,伸手把書借過,然後小聲說道:“我跟你趙叔有點事,你上那屋待一會兒。”


    不管是挨了誰的打,都不能當著自己閨女說啊。


    小鈴鐺一聽就答應下來,伸手從炕上拽下書包,抱著就往對麵屋裏走去。


    張援民把書往桌子上一放,剛要訴苦,就聽趙軍問他:“大哥,你那槍哪來的?”


    “啊?”張援民聞言,抬頭看了眼那掛在牆上的槍,笑道:“別人送的。”


    “送的啊……”張援民這麽說,趙軍也沒法繼續追問是誰送的了。


    可他不問,張援民卻主動說,隻聽他道:“兄弟,要沒有你,大哥還撈不著這槍呢。”


    “這什麽話?”不知為何,聽他這話,趙軍就感覺別扭。


    張援民又道:“兄弟,你記著不?就那次,咱幾個去追那出倉子黑瞎子,半道上碰見幾個人在那兒圍大個子。”


    “啊,咋的了?”這事趙軍肯定記著,要不是他張援民把油鋸扔山上了,也不會在過年前上山跑那一趟,隻是不知道張援民為何提起此事。


    就聽張援民說:“當時那幫人不給你留個牤蛋子麽?我把那牤蛋子鞭拿迴來泡的藥酒,年後送人了。完了那人前兩天給我捎信兒,說藥酒挺好使的,非得請我跟你嫂子,還有鈴鐺上他家吃飯。


    吃飯前兒喝多了,說說的,就把這槍送我了。”


    “那大哥,你拿這槍打啥了?”趙軍倒是不關心這槍咋來的,他關心的是張援民要拿這槍打啥。


    “也沒打啥呀。”張援民說著,還挺憤憤不平的,隻道:“你嫂子不給我錢,我買不了鉛豆子,也買不了槍藥,就隻能灌點鐵砂子,打點小玩意兒。”


    “小玩意兒就行啊。”趙軍聽完他這番話,才有些安心地說:“時不時能給孩子整點兒肉吃就行了。”


    說到此處,又看見了張援民臉蛋子上的巴掌印,趙軍便又問他:“大哥,你這是跟誰打仗了是咋的?”


    “嗯。”張援民道:“我看集上現在都有賣野豬肉、麅子肉啥的了,我就尋思我打倆麅子拿過去賣呢。”


    趁著張援民話語一頓的工夫,趙軍忙見縫插針地問:“賣了錢買槍藥啊?”


    “嗯,啊?不是。”張援民連忙擺手,說著不是。


    “啥不是啊?”趙軍很嚴肅地說:“大哥,你可別有槍了,就惦心捅咕黑瞎子去。”


    “那不能!”張援民很大聲地說了句“那不能”,然後抻脖往門外看了一眼,才小聲對趙軍說:“你嫂子說了,我要再去殺黑瞎子,哪管把黑瞎子殺下來了,她也得跟我離婚。”


    “這就對了!”


    “這什麽話啊?兄弟。”張援民很委屈地說:“你得幫你大哥說話啊。”


    “你可快拉倒吧。”趙軍一擺手,道:“接著說,誰打咱們了?”


    “張氓流子。”


    “誰?”永安屯西邊不遠,就有個盲流子屯,那裏住的都是60年左右闖關東過來的人。


    那幾年關裏吃不飽,這幫人在他們原來的地方活不下去了,然後聽說東北這旮遝棒打麅子瓢舀魚的,於是就舉家遷了過來。


    可等到這邊兒,他們沒戶口,領不了供應糧,就隻能在山裏找食。


    或開兩畝自留地,或是采山貨、搞副業,雖然餓不死,但生活比本地人可要困難多了。


    而本地人稱這些人為氓流子。


    這話不是罵人。


    無房為氓,無地為流。這些人剛過來的時候,不就是無房無地麽?


    這年頭,這種氓流子很多,他們甚至聚群而居,這才有了那麽個氓流子屯。


    這麽多的氓流子,張援民也不說姓名,單說時張氓流子,趙軍知道是誰呀?


    “就張大舌頭!”


    “張大舌頭?”趙軍聞言,先是一愣,然後皺眉道:“大哥,你咋還能跟他打起來呢?”


    這張大舌頭大名叫張利福,歲數比張援民大,今年都四十了,說話時山東腔配大舌頭,特別有意思。


    關鍵是這張利福跟趙有財關係好,當年張利福跟著他叔一家過來的時候,沒吃沒喝,又不會打獵,隻能到山裏劃拉著啥,就吃啥。


    要知道,這麽吃,是咋吃都不會飽的。


    最困難的時候,是趙有財給張利福招到食堂幫忙,那時候不給錢,但每天中午供一頓飽飯。


    說是飽飯,其實也很簡單,就是四個窩窩頭配一碗稀了光湯的苞米麵子粥,外加兩根鹹菜條子。


    但就是靠這每天的四個窩窩頭,才讓張利福活了下來。


    後來趕上世道不好,要把這些氓流子往迴、往關裏攆的時候,也是趙有財告訴張利福,他以前打圍,知道山裏有個沒人住的破窩棚,然後讓張利福搬了進去。


    趙有財還怕他餓死,便教他怎麽套麅子、套跳貓、套山雞,就這麽幫著張利福,挺過了最困難的那幾年。


    要麽說呢,趙有財這個人不壞,而且還挺熱心腸的。關鍵是,別惹他,要是惹了他,那就聽天由命吧。


    而張利福,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趙軍記得自己小時候,張利福總來自己家,每次來還都不空手,雖然拿的都是他在山裏劃拉的山貨,但這份感恩之心甚是難得。


    也因為困難,張利福結婚晚,二十八歲才娶了個一隻手有殘疾的媳婦。


    雖然媳婦娶的晚,但張利福特別知道努力,跟媳婦倆隔一年生一個,現在家裏五個孩子,越生越窮。


    他家老大都十二了,到現在一天學都沒上過,就在家幫忙。開春還得跟張利福,一起上山挖野菜,秋天撿木耳、元蘑、擼五味子。


    這樣的人家,不能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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