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隊長沒有說話,他那如同刀削般的麵容似乎更加陰沉了,他微微頷首,垂下的睫毛上沾上了不少戰壕中的灰塵,稍稍遮掩住了那因為睡眠不足而有些浮腫的淺灰眼袋,以及那疲憊的墨色眼瞳中,常人難以發現的動搖。


    “嗯。”


    過了片刻,他微微睜開略有些狹窄的眼睛,寬厚的手掌撐在覆蓋著略有磨損的銀灰鐵甲的膝蓋上,緩緩起身。


    “第五十三小隊全體集合!”


    沙啞而渾厚的聲音響徹狹窄而肮髒的灰石壕溝。


    “喂,傑克。”


    小隊長寬厚有力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新兵不算瘦弱的肩膀上,盡管隔著一層柔韌的皮套,但他卻仿佛仍能感受到對方手心中那熾熱而令人安心的溫度。那已經刻意控製過的力道,仍然幾乎令他忍不住彎下腰來緩解肩胛骨上傳來的震痛。


    “在!”


    新兵昂起胸腔,曆經數周的糟糕飲食和睡眠,不斷地從前方傳來不詳的傳言,但此刻的他竟然感到從所未有的亢奮。


    熾熱的血液翻騰著,心髒強烈地鼓動著,如同氣泵一般將一陣酥麻的暖流輸入大腦,腦內原有的困頓瞬間煙消雲散。


    為了保衛我們的國家,為了保住著來之不易的自由,為了父母,也是為了…在後方等待著自己歸來的瑪麗和未來的子女們。


    將來有一天,自己會坐在暖爐邊,對兒女們講起自己這一代人的故事,雖然不是多麽光輝偉岸,雖然自己或許從始至終隻會是一個小卒…但麵對強敵的重重威壓,他們的父輩也沒有像一個孬種一樣退縮,在恐懼中瑟縮地等待著自己的死亡。


    我們…會戰鬥,直到最後一個自由王國的士兵流盡身體中的最後一滴血!


    真正的勇士…會毫無畏懼地向看似不可撼動的高牆發起衝鋒,哪怕前方等待著的,是宿命的死亡,是命運的陷阱。


    “別死了。”


    “是!長官!”


    小隊長的嘴邊現出不常見的一抹寬慰的笑意,他在這個年輕士兵那仿佛閃爍著點點精光的眼瞳中,好似看見了他曾以為早已在平靜的歲月中逝去的,熾烈燃燒著的自由之魂。


    他媽的…哪怕是為了這些混小子們的未來,我們都要竭盡全力地活下去!


    營地中,形色各異的人沉默不語,有人在擦拭鋒銳的武器,做著戰前最後的準備,有的人雙手合十或是握拳,也有的人的手中握著冰涼的金屬十字架,口中不知道在禱念著什麽,也有人掏出家人為自己親手雕刻的木質護身符,輕輕親吻。


    “為了自由,不知哪方的神明,請讓我這個利比亞的亡命徒的刀刃再鋒利些吧,讓我再割開一個帝國佬的喉嚨。”


    傭兵裸露出的部分褐色小臂上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如若紋身般的淡棕色傷疤,他緩緩抱緊雙拳,閉目祈禱著。


    “瑪麗亞,爸爸如果再也不能迴來,你要做個孝順的好孩子,多吃蔬菜,別氣你媽媽,她身體不好,蜜兒…原諒我,但我必須這麽做,我不能讓我們的孩子居住在一個被奴役的國家裏。”


    留著灰白大胡子的謝頂男人緊握著胸前的金屬十字架,默默地祈禱著,隨後睜開湛藍的眼睛,粗糙寬厚的手掌緩緩地提起手中的金屬巨錘。


    “神啊,請寬恕我將犯下的錯,請原諒我,為了保護我們的國家,我毫無選擇。”


    瘦高的男人雙手抱拳,作著祈禱的姿勢,雙目輕輕闔上,隨後輕輕地站起,手掌輕輕撫過那陪伴他走過漫長歲月的細長劍刃。


    “母親,你的兒子即將成為一個偉大的人了,父親,哥哥,你們看著吧,我一定會得到你們的認可的。”


    黑發的少年輕輕地戴上清洗完畢的製式手套,淺棕色的瞳孔透露出驕傲和自信。


    一片寂靜,隻有戰爭的號角如同死神駭人而嘶啞的嗓子,猖狂地歌唱著,為著更多死難者的靈魂放聲大笑。


    春季的淩晨,帶著絲絲滲入骨髓的寒意,那冰冷企圖奪走人的心神,令人在恐懼中沉淪,但如若有一種力量甚至能使人拋棄求生的本能而坦然地麵對死亡,這一切便都不足為懼。


    ———————————————————————


    死士。


    在不久前還是普通民眾或者是冒險者的帝國士兵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殊死抵抗。


    “為了自由!”


    “牧羊神繆恩在上!”


    “為了摩德漢!”


    “榮耀盡歸卡姆萊家族!”


    成千上萬的王國士兵以數十種不同的語言和口音,以赴死的決心發出響遏行雲的唿聲,響聲震天,如若一頭遭困多時的籠中之獸向著敵人發出最後的憤怒咆哮。


    身著銀灰色盔甲的突擊隊長們借助著赫然噴發出的蒸汽衝入敵陣,在如同堵堵黑牆一般的怪物那不斷爆射出墨色觸手的列陣中,好似銀色的彈珠一般不斷地彈射,騰挪,轉瞬間,無數帝國士兵的頭顱隨著噴泉般的血液應聲落地,同伴的血灑在了剩餘的士兵那慘白的臉上,恐慌的情緒好似倒入清水的一瓢墨水一樣,飛速地蔓延開來,緊隨在帝國騎兵身後的步兵開始退縮。


    忽然,一聲仿佛能擦燃空氣的爆鳴聲響起,數十位向後撤去的帝國士兵瞬間痛苦地捂著自己流血不止的脊椎在地上抽搐,翻滾,不一會兒便沒了生氣。


    “帝國的士兵們,為了帝國的榮光,你們必須向前。”


    一道冷若寒泉的中性聲音,沒有依賴任何擴音設備,卻非常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眾多帝國士兵的臉微微地抽搐著。


    沒有人想上戰場。


    戰場意味著什麽,他們都很清楚,對於普通人來說,這裏沒有榮耀,沒有傳奇,隻有無盡的苦痛,隻有野獸般的廝殺,斷裂的肢體和流淌成河流的鮮血。


    但若是逃避兵役,他們的父輩和子孫都會從此被扣上逃兵的親戚的罪名,或許再也不得翻身。


    在如今的帝國,生存本是不易,如若再加上這樣的負擔,一個正常的家庭想要生活,近乎變成了不可能。


    他們隻能上前,在個人的犧牲和家庭的破碎之間選一個,亦或者,兩者皆會發生。


    帝國的士兵並沒有王國士兵那樣接受過現代化的作戰配合,亦沒有那般精良的裝備,他們中的很多甚至隻能用當冒險者時,為求廉價而購買來的裝備來武裝自己。


    精良的裝備並非沒有,隻是因為帝國的冒險者的保底薪水少得可憐,所以他們往往都會選擇將那些裝備賣出,自己身上反而是穿著隻能保持最低標準的盔甲和武器。


    更何況根據帝國的法規,私藏珍貴的防具和武器可是重罪,一切在帝國領土內的地牢內得來的寶物全都是帝國的財產。冒險者所得來的武器隻能在以相對自由市場低得多固定的價位進行銷售。


    人們總要為自己的痛苦的緣由找一個承接的對象,而顯然,對於帝國的士兵來說,這樣的對象,正在眼前。


    無論對於哪一方而言,這,都必將是一場毫無榮耀可言的,純粹的籠中獸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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