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以上一局中馬三所表現出的精明,又怎會忘了現在這副牌中已經打出了三張天牌這麽明顯的漏洞呢。


    除非他現在當場變成癡呆才說得通,否則唯一的可能便是連馬三在內,算上夏誌遠都是和張富貴一夥的。


    而三人要宰的那隻肥羊不是別人,正是殷禹。


    雖然此前殷禹已猜到張富貴是個賭場裏的老月,並打算將計就計賺他一把。


    沒想到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張富貴算計了一道。


    而這場局中局裏,最妙的一環就是,殷禹以為馬三是個臨時加入的肥羊,和自己的區分就是一個對張富貴知底細,一個不知底細。


    因此,當張富貴打出一對天牌出千後,隻要馬三“昏了頭”沒有發現,那麽自己這個和張富貴表麵上仍是合作關係的同夥人自然也就不會喊出來。


    如此,便隻能暫時將自己的賭注全都輸給張富貴。


    同時還會希冀著他到最後按之前所說的分成比例,將“肥羊”馬三的錢分三成給自己。


    可如今看來,張、夏、馬三人才是一夥,要賺的正是自己的這筆錢。


    等賭局結束,出了大門哪裏還肯認賬。


    屆時,要動手的話他們有三人之眾,或許外麵還有其他幫手。


    而報官或報告賭坊的話,亦是有理說不清,自找苦吃。


    最後的結果便是殷禹獨自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吞。


    在想通這一關節後,殷禹明白自己隻有兩種選擇,一是現在立時起身揭穿張富貴出千的真相,至多被賭場一起趕出去,而自己手邊的這兩百文錢則保住了。


    至於輸給馬三的那兩百文錢能不能拿迴來就是個未知之數。


    況且,一旦選擇了這種辦法,亦代表著殷禹這個現代人竟在腦筋上輸給了一個賭場老月,虧他還專門上過反詐課程,這口氣如何能忍得了!


    因此,他唯一能選擇隻有另一種方法。


    “好,願賭服輸。”


    殷禹歎一口氣,一臉平靜地將自己的那兩百文賭注遞給了張富貴,同時向他暗使了個讚許的眼色。


    張富貴見狀,也衝他擠眉弄眼地笑了笑,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


    不過是想穩住殷禹,讓他誤以為桌上的肥羊仍是馬三,而非自己。


    殷禹看著他極盡賣力的表演,也隻能配合著他一臉傻笑,仿佛等會就能和對方分贓一樣。


    張富貴掂了掂手裏滿滿的一堆錢幣,發現懷裏一時放不下這麽多錢,於是仍留了四百文銅錢在桌上,同時轉頭朝殷禹笑道:“這位兄弟怎麽樣?是換你坐莊,還是我接著坐?”


    殷禹憨厚一笑,道:“你老兄一坐莊就轉運,弄得我也想試兩把,就由我來吧。”


    豈料話音剛落,便聽見馬三冷哼一聲道:“等會!你們誰做莊三爺都沒興趣管,可我要問一句了……”


    他睨了殷禹一眼,眼中忽然精芒閃動,道:“這位兄弟還有錢嗎?”


    他之所以問這句話不是沒有理由,殷禹此刻的桌邊已經沒有半個銅子兒,而懷裏更是一副幹癟的樣兒。


    因此,不禁讓人擔心他待會坐莊一賠三時,是否夠錢付清。


    殷禹聞言,立時頭大如鬥。


    這一普天下最現實也是最實際的問題任他如何舌粲蓮花,也沒辦法憑空變出錢來。


    唯一解決辦法就是自己棄權,照著順序改由夏誌遠坐莊。


    然而一旦錯了這個坐莊的機會,他一個人要如何贏盡這三個老千的不義之財,要如何一解自己心中的那口怨氣呢?


    因此,殷禹隻沉吟了數息便有了主意,轉身看向王倓,打算讓他趕緊迴酒鋪再取一些錢來救急。


    就在他迴眸的那一刹那,嘴巴還未張動,眼睛卻忽然為之一亮。


    不禁脫口笑道:“我的錢來了!”


    就在張富貴等三人還鬧不清情況時,他已經長身而起,衝著後方圍觀人群中的一人喊道:“一把贏,這裏!”


    原來他在人群中恰好看見了當日在漕坡上和李元吉鬥雞時,收下了自己一條紅寶石項鏈作為賭注的那個賭檔莊家一把贏。


    而剛從人群後麵擠入,打算看看熱鬧的一把贏乍聽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猛抬頭一看,見是殷禹,不禁微微一怔。


    隨即,從人群中擠到了最前麵,來到了殷禹跟前,有些詫異道:“殷——”


    “說了多少遍了!”殷禹及時打斷道:“欠你那點錢,我過兩天就還你,大不了把我傅家的田賣了,還不夠嗎!”


    同時衝他眨了眨眼。


    因殷禹是背對著張富貴等三人的,故此這一細微舉動並沒有被他們看見。


    “啊!”


    一把贏眼角餘光掃見張富貴等三人,很自然地便接口道:“瞧傅爺說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還說傅爺這幾天跑哪兒去了呢,原來是跑這來玩了。”


    像一把贏這種常日混跡於賭場中的人是何等的狡詐聰明。


    隻看了殷禹一個眼神加上他身後賭桌上的三人,便已經明白了對方要他幫其遮掩身份的意思。


    雖然他鬧不清楚殷禹為什麽要這樣做,可憑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人原則,且和殷禹有過一麵之緣,因此也就順口幫他遮掩了。


    殷禹見一把贏如此上道,不禁心花怒放,知道自己沒找錯人。


    於是,便以一副老相識的口吻說道:“今天老子手氣不順,輸了點錢,要坐把莊贏迴來。怎麽樣,先借點錢來使使?”


    一把贏愕然片刻,旋即諂媚笑道:“傅爺是跟我開玩笑吧?你和謝……謝爺的關係,還能缺錢花嗎?”


    他原先想說的是憑殷禹和謝家小娘子的關係。


    畢竟當日在漕坡之上,塔雅可是親口對眾說過,殷禹是她的好朋友,因此一把贏對兩人間的關係自然不會懷疑。


    隻是他話到嘴邊,才想起了這是個賭坊,乃魚龍混雜之地。


    貿貿然說一個富商千金和男性之間有關係這樣曖昧的話,一旦添油加醋地傳出去可就不好聽了,更可能得罪那身為長安頂級富商的謝赫德。


    因此,一把贏才急忙改口。


    殷禹冷哼一聲,一臉不屑的表情,道:“老子是生來的萬事不求人。一句話,借不借吧!”


    一把贏沒想到殷禹會如此直接,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迴答。


    照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來說,其實隻是一麵之緣,且他對殷禹本身的底細一無所知,故此突然間借錢給對方其實是很難辦到的。


    隻是一旦拒絕了殷禹,得罪他倒不要緊,就怕得罪了他身後的那個謝家小娘子。


    也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的朋友關係到底好到了什麽程度。


    進一步想,更可能得罪謝赫德,這是他這個小小賭徒最不願意冒的風險。


    頭腦中迅速計較一番後,一把贏猶猶豫豫道:“不知道傅爺打算借多少?”


    殷禹將兩根中指交叉一起,比出手勢,道:“十緡。”


    “嘶!”


    一把贏倒吸一口氣,轉瞬賠笑道:“傅爺要借錢當然沒話說,可傅爺也知道我們的規矩,凡是借錢都要有所抵押,您看……”


    忽然戛然而止。


    意思已相當明顯,非要有抵押物品才肯借錢。


    這既是借貸行當一向的規矩,也是他急忙中想出的兩不得罪的妙招。


    殷禹聞弦歌而知雅意,哪還猜不到他的心思,是怕自己到時賴賬或還不出錢以致虧本。


    因此哈哈一笑,眼中驀地綻出一股懾人光彩,沉聲道:“就憑謝赫德三個字還不夠嗎!”


    邊上眾人聽他忽然念出這長安大富商的名字,均大吃一驚,議論聲頓時此起彼伏,不禁將殷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同時暗暗猜測起了眼前這小子和那大富商謝赫德的關係。


    殷禹見狀隨即摟過一把贏的肩頭,好似親密朋友般,低聲笑道:“就算我跑的了,謝家跑的了嗎?”


    一把贏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抹苦笑,道:“確實如此。”


    深吸了口氣,又點了點頭大笑道:“好!也就是你傅爺,其他人要想這樣借錢,就是我親兒子也不行,哈哈。”


    殷禹不禁愕然半晌,旋即也跟著放聲笑了起來。


    心道此人真是機智,這句話一出口就堵住了那些以後想效法自己借錢的人,否則人人這樣借貸,他一把贏就別想再在長安安穩混下去了。


    一把贏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票據,遞給殷禹道:“這是我存在永豐錢莊的一筆飛錢,可換取十緡。傅爺請看。”


    殷禹收過那張類似後世的匯票後,隻見其頂部寫了錢莊名字,底下左右兩邊又各寫了兩行似通非通的文字,中間則是用好幾種不同文字書寫的數額十緡,讓人就算想造假亦造不了,而右下角則加蓋一枚紅泥印章,刻的也是永豐錢莊四個大字。


    殷禹不疑有他,朝一把贏道了聲多謝後,便轉身瀟灑地坐迴座位。


    剛才借錢一段雖然說來繁雜,其實不過是在片刻工夫內便解決了。


    張富貴等三人親眼瞧見了殷禹向一把贏借到錢後,不禁對他重新審視起來,兼且聽到他剛才直唿謝赫德的名字,一時又拿不清他的真正身份了。


    隻見張富貴憨憨一笑,道:“沒想到兄弟還和謝老板有著關係呢?”


    殷禹聞言擺了擺手,道:“都是祖上的蔭功,別提這些了。”


    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又將那張票據往桌上用力一拍,帶點挑釁味兒地凝望馬三,冷笑道:“這迴可以開始了吧。”


    張、夏、馬三人下意識地對視一眼,旋即才想起自己三人該裝作毫不認識才對,於是趕忙低下了頭,動作顯得十分生硬。


    這一切全被殷禹看在眼裏,肚裏不禁暗自好笑。


    “沒問題,三爺我就喜歡你這樣豪爽的兄弟。”


    馬三冷笑幾聲,似乎胸有成竹的樣子。其餘張、夏兩人也隨聲同意。


    正當他們三人打算開始重新洗牌時,誰知殷禹突然伸出大手,一掌大力拍在了桌上,嚇了三人一跳。


    環視三人一眼,最後把目光落在對麵的馬三身上,有些賭癮上頭般地獰笑道:“這次我們換個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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