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萬,換算成緡的話也就是兩萬緡,換言之完全可以清償現在的香味來債務兩次。


    這樣一個龐大的數字從李元吉口中說出後,無異於平地一聲雷,在整個漕坡上引起了人聲地震。


    令所有觀眾為之驚歎,同時開始熱烈地討論著,賭徒們亦更瘋狂地呐喊下注。


    謝赫德不由地望向殷禹,他雖然是長安城的頂級富商,可要一下拿出這麽多現錢來也足夠他傷筋動骨的。


    從目前雙方所剩的戰力來看,己方剩下的就是一隻丙字號鬥雞斷魂撓,而李元吉那邊將要派出的選手,卻是出戰以來還未嚐敗績的甲字號鬥雞神威大將軍,實力懸殊,可見一斑。


    因此,他實在想不出殷禹到底有何妙計手段能令這困局扭轉過來,起死迴生。心中自然又不免忐忑起來。


    “爹,”塔雅忽然沉聲道,“眼下已經是退無可退,何不背水一戰,難道爹要投子認輸嗎?”


    正所謂知女莫若父,反之亦然。塔雅隻是看了一眼,便把自己父親此刻心中的想法猜透,因此忍不住開口勸解。


    謝赫德被女兒一語驚醒,朝她搖頭苦笑,又轉頭衝殷禹沉聲道:“殷禹,你有辦法就盡管去做吧,所有錢財自有謝某一力承擔,你無需顧慮。”


    殷禹得到了謝赫德的公開支持後才暗鬆口氣,衝他點了點頭,便向李元吉迴應道:“王爺,這場賭注在下接了。”


    短短的一句話令現場百姓、好事之徒們不禁連聲叫好,反正他們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不過,眾人心中也同樣泛起一個嘀咕,這年輕人到底和謝老板是什麽關係,能得到他如此信任。


    李元吉對這答案顯然很是滿意,嘴角的笑意已經快抑製不住。


    以甲字號對丙字號鬥雞可謂穩操勝券,如此一來三局兩勝,勝利最終還是屬於他的。


    雖然這三場比賽總計三千一百萬的賭注已經足夠吊起所有人的情緒。可對李元吉來說,令他真正興奮的卻不是這些金錢,而是另有其他。


    李元吉貴為親王,金銀財帛、綾羅綢緞早已滿倉滿庫,金錢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數字罷了,又何足道哉。而唯有那種戰勝強大對手的征服感是花再多錢也買不到的。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年劉武周兵犯太原時給自己所帶來的恥辱。


    麵對勢不可擋的敵軍,他畏縮了、害怕了,於是扔下全城將士,帶著家眷星夜潛迴了長安。雖然保住了性命,但這一仗同樣也給其內心深處留下了永難磨滅的恥辱。


    每每想起,便羞憤交加。因此,這種挫敗感他必須在其他地方彌補迴來。而鬥雞比賽恰好就填補他內心的這一塊空缺。


    一聲令下,兩雞廝殺,這多像兩軍戰爭時的場麵。看著它們相互啄撓,爭得你死我活,就好像自己在戰場浴血奮戰,勇往無前一樣。


    這些鬥雞在某一時刻均變成了李元吉的化身。


    看著它們在賽場上打敗了一隻隻強敵,消滅了一個個對手時,聽著眾人所發出的歡唿聲與掌聲,他不禁也跟著沉醉了。


    於是,終日沉迷無法自拔,甚至不惜給這些鬥雞“賜官封爵”。


    這一切都源於李元吉太想建功立業,太想在百姓、文武百官、自己的父親麵前洗刷恥辱了。


    相應的,他就絕不允許有人打敗自己,打敗自己的鬥雞,無論是誰,謝赫德亦絕不例外!


    李元吉再度望向謝赫德,衝他笑道:“謝老板果然爽快,隻可惜本次比賽總共隻比三局,未免讓人意猶未盡。”


    話裏話外均已經不把謝赫德看在眼裏,更遑論殷禹這個無名小卒了。


    謝赫德隻好賠笑道:“王爺的鬥雞世所罕見,隻是比這三局就足以讓人永生難忘了。”


    李元吉對他的這一通馬屁顯然極為受用,大笑數聲後便令家奴將鬥雞取出。


    在場觀眾有些還是頭次看這隻所謂的神威大將軍的比賽,紛紛想一睹其風采,於是人推著人地往前擠,差點把賽場的圍欄給壓倒。


    齊王府的一個年輕家奴從雞籠裏取出一隻鬥雞後,如同懷抱嬰兒般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


    殷禹定睛一看,隻見那隻神威大將軍雞冠血紅,雙目銳利,通身的黑毛像沾了一身黑墨汁一樣,烏黑發亮,唯有稚尾留著長長的數根灰白色羽毛,在視覺上形成了強烈的衝突。


    再仔細一看時,才發現它身上的外羽稀疏,不像普通鬥雞般那麽豐滿,像是被人刻意拔下來似的,令人不解。


    然而隻有了解內情的人才知道,這隻神威大將軍曾經也擁有一身漂亮至極的外羽,而如今它身上所失去的每一根翼羽則完全是拜以往的那些對手所賜,就好像將軍身上的傷疤一樣,傷疤越多越能證明他的戰爭經曆之豐富。


    因此,對於那些精於鬥雞一道的老手來說,隻需要看一眼,就知道眼前這隻鬥雞有幾斤幾兩,而齊王的這隻神威大將軍顯然是個狠角色了。


    在場許多觀眾難得見到如此神氣的鬥雞,因此還未等它下場就已經紛紛鼓掌叫好,這其中自然也有拍齊王馬屁的成分在裏麵。


    殷禹感受著現場觀眾的情緒,微微皺起眉頭來。


    他不會鬥雞,但他望著這隻所謂的神威大將軍,出於職業上的本能也同樣感受到了它的危險和兇悍,麵色不禁有些凝重起來。


    忽然,他腦中又想起一件事來,於是拉過身邊的一個黃臉漢子,問道:“現在謝老板這邊的口子是多少?”


    黃臉漢子先是一愣,隨即答道:“一賠二十。”又補充了一句:“齊王是一賠一。”


    殷禹差點罵出娘來。連一賠二十這麽離譜的賠率竟然都開出來,看來全場的百姓是篤定自己一定會輸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旋即便衝塔雅有些尷尬地笑道:“姑娘能否先借我點錢?”


    塔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多問,而是直接從脖子上取下了那條紅寶石項鏈遞了過去。


    殷禹手托項鏈,頓時思緒萬千,這還是塔雅第一次光顧香味來時抵押給他的飯錢,如今竟然又迴到了他的手裏。


    那一瞬間,殷禹忽然覺得這茫茫宇宙,人海浮生之中或許真有命運一說。


    但他轉瞬想起眼前的要緊事,趕忙收斂心神,高舉起這條寶石項鏈,大喝道:“我用這條項鏈壓謝老板勝,誰敢接!”


    原本還嘈雜不斷的漕坡之上,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紛紛被殷禹這一奇異舉動所吸引,向他及手中的那條名貴項鏈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隻是片刻過後,賽場之中便有人高聲應道:“我來!”


    一個顴骨高聳,看起來有些精明的中年漢子,從人群中硬擠了出來,走到了殷禹身邊,笑道:“小的一把贏,這位爺怎麽稱唿?”


    殷禹聽他名字古怪有趣,不禁笑道:“叫我殷禹就行。”


    一把贏掛起招牌式的笑容道:“殷爺可否讓小的先看看寶貝成色,也好估個價。”


    殷禹二話不說便將項鏈遞了過去。那一把贏小心接過後,雙手舉起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看,半晌後方笑道:“這條寶石項鏈如果押到當鋪至少可換三十緡的價錢,但殷爺該知道我們是當地買賣當地價,我隻能給出……”


    他舉起兩根手指,“二十緡,殷爺若是不滿意,隻當小的放個屁,再請高明。”


    殷禹見他講話雖然有些油滑,但既然肯把這條項鏈的實際市價相告,隻此一點足可見這人還有些信用,便笑了笑道:“不用再找了,二十緡就二十緡,我壓了。”


    “好!”一把贏滿臉說不出的開心,舉起項鏈高聲道:“二十緡,一賠二十,殷爺壓謝府勝!”


    一出手即是二十緡的手筆雖然不小,但在賭檔之中不是沒有過,那些家境殷實的有閑公子也同樣出得起這個籌碼。


    隻是如今雙方的勝負已經十分明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仍要花大價錢押寶,這人不是傻子就是瘋子。


    因此漕坡之上不禁又掀起一陣嘩然,眾人的目光及議論焦點又再次聚集到了這個不知來曆底細的年輕人身上。


    殷禹無視著喧囂,退到塔雅身邊,向她低聲道:“這叫輸人不輸陣。”


    原來殷禹在部隊時最喜歡的運動便是足球,知道但凡體育賽事都有主場優勢一說,如今場上已一麵倒地為李元吉的那隻神威大將軍呐喊助威,雖然鬥雞肯定是聽不懂人話的,但玄學一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這才有了他孤注一擲的驚人舉動。


    塔雅聞言,立時會意,不禁向殷禹投去了讚賞的一眼。


    此時,謝府的一名小家奴已依照她之前的吩咐將自家的那隻丙字號鬥雞斷魂撓抱了過來。


    隻見它目光如刀,揚起細長的脖子,一身黃白相間的外羽搭配那兩隻幹瘦有力的鳳爪,顯示出了它的不同尋常,讓人不由地對接下來的比賽又恢複了些許信心。


    殷禹用雙手小心地接過斷魂撓,左手呈環狀將它抱在胸口位置,右手則輕輕地撫摸著它,邊輕聲細語道:“雞大哥,待會兒就全看你的了,給點麵子呀。”


    旁邊的一幹家奴及觀眾還是頭次見到有人和一隻家畜講話,且把它稱唿為大哥的。


    一時間均感到匪夷所思且充滿了滑稽味兒,不禁暗笑這人原來是個傻子。


    驀地,場上咚地一聲鑼響。裁判十八麻子唱道:“第三場比賽,開始!”


    於是,殷禹及李元吉雙方便將各自鬥雞送上了賽場。哪知道兩隻鬥雞甫一落地,其中優劣當下立判。


    隻見那隻神威大將軍落地後,十分鎮定地站在原地。


    它抬頭一瞬不瞬地緊盯著斷魂撓,像是兩位武術名家比武一樣,技高者往往會謙虛讓招,讓對方先出手,而他自己則好整以暇,表示隨時可將對方製服。


    如今,這隻神威大將軍就有這樣的一派高手風範。


    反觀謝府的斷魂撓這邊,一下了地就跟老鼠遇到貓,兔子遇到獵狗一樣,受到極大驚嚇,在己方場地這邊來迴跑個不停,上躥下跳。讓一眾為之大膽冒險的賭徒搖頭不止。


    隻是數息過後,終於是斷魂撓率先承受不住壓力,朝著神威大將軍飛撲而去,隻可惜它飛得過高,直接落在了對手的後方。


    而神威大將軍見對手發招,也不再客氣,先撲棱翅膀跳出一步,旋即轉頭朝斷魂撓猛撲去。


    此時,斷魂撓才剛剛站定,乍見敵方襲來,顯然嚇了一跳,竟然未戰先怯,直接繞著賽場周圍一通嚇跑。


    如此丟人的表現,立即惹來現場觀眾的一片倒彩。


    “下去吧!下去吧!”


    “大將軍必勝!大將軍必勝!”


    原本被殷禹那條寶石項鏈略微扳迴一點的氣勢和信心,此刻在觀眾心中又蕩然無存,賽場外又呈現出了一麵倒的情形。


    斷魂撓雖然避而不戰,可整個賽場終究有限,逃又能逃到哪裏去。


    在它饒了半圈快到殷禹所在位置時,忽然頭頂上一道黑影罩下。驀地,一雙鳳爪以泰山壓頂之勢抓住它的兩翅。


    令斷魂撓不住地發出慘叫,又拚命撲棱著翅膀,才勉強將身上的神威大將軍甩下。


    此時,眾人定睛一看,隻見斷魂撓的身上和脖子處已經受了多處爪傷,殷紅鮮血絲絲滲出,讓人觸目驚心。同時它亦垂頭喪氣,一副無法再動的樣子。任誰看來,都已經是勝負已分。


    哪知道就在這時候,斷魂撓忽然昂首挺胸,高亢地啼鳴一聲,眼中射出一道從未有過的兇光。好像受了什麽刺激似的,竟然在原地撲上撲下,不住地跳動。


    此舉,卻並未引起觀眾太多的反應,連它的對手神威大將軍也是一樣。


    隻見它展開雙翅,朝著斷魂撓再次撲來。將將到它麵前時,才伸長脖子,張開利喙啄去。這一招隻要成功,斷魂撓不死也成殘廢。


    然而,就在它要功成的瞬間,斷魂撓竟然一點不讓地同樣在原地向前猛衝,頭對頭,喙對喙地啄了過去。


    兩喙相交,勢均力敵,兩隻鬥雞頓時纏鬥在了一起。你啄我,我啄你,你抓我,我抓你,打得難解難分,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可論起賽場上的戰鬥經驗,終究是那隻神威大將軍略勝一籌,短兵相接下身上的傷勢也較少些。


    反而是斷魂撓早先已經受傷,加上現在如此不要命的打法,反而牽動傷勢,流血愈多,敗北隻是時間問題。


    隻有少數幾個眼力夠尖的觀眾才發現,這斷魂撓雖然傷勢嚴重,但它眼中的鬥誌卻分外昂揚,似乎傷的越狠,戰力越強的樣子。


    反觀神威大將軍那邊似乎有些支撐不住。


    這一離譜的想法在幾人心中一閃而過,轉頭便笑自己實在異想天開,以丙字號鬥雞打贏甲字號鬥雞,且還是出道以來未嚐一敗的神威大將軍,這怎麽可能,除非天塌下來。


    全場之中隻有一個人有著這樣膽大包天的想法,那就是殷禹。


    他緊盯著場上雙方,此刻已經完全融入了比賽氛圍之中,高聲為己方的斷魂撓加油鼓勁。


    那斷魂撓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在神威大將軍飛起的一個瞬間,忽然跟著衝至它的身下,一躍而起,令所有人驚詫不已。


    要知道,兩隻鬥雞在空中激鬥,從來是位高者勝麵較大,皆是因為兩爪對一頭,怎麽想也知道誰輸誰贏了。


    果然,斷魂撓仰頭急衝,本想用利喙去啄神威大將軍的腹部要害,然而達到這一目的前,首先要過它的雙足鳳爪那關。


    隻見神威大將軍舞動鳳爪,在空中留下數道爪影,密不透風。斷魂撓一衝之下被它正中頭部要害,慘叫一聲。


    就在大家以為大局已定時,令人不敢置信的奇跡出現了。隻見那隻斷魂撓受傷之後,仍是猛撲翅膀,完全不顧上方的道道爪擊,還在仰衝。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它這悍不畏死的氣勢感染,一直鎮定作戰的神威大將軍忽然啼叫連連,聲音中透出一絲驚慌。


    一時間連撲雙翅,降落在地,可那悲戚的啼聲卻沒有停止。


    斷魂撓緊盯對手不放,見它就在麵前,又是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隻是步伐已然有些蹣跚,少了之前的迅猛。


    這時候不要說在鬥雞賽事中穩坐第一把交椅的神威大將軍了,就是隨便一隻普通鬥雞或許都有機會打敗斷魂撓。


    眼見斷魂撓就要殺來,此時隻要神威大將軍再出一擊,便可一擊定江山。


    誰知道等斷魂撓已經近在咫尺,它仍是悲啼著嗓子,痛苦萬分的樣子,完全已經神遊天外。


    電光石火間,斷魂撓伸長脖子,雞身未到,利喙已至。直直地就朝神威大將軍的脖子、軀幹、頭冠連啄數下,叨叨到肉,喙喙見血。


    打得神威大將軍隻顧得滿場亂竄,好像剛開局的斷魂撓一樣丟人,一時間雙方仿佛調換了身份。


    最後它繞了半圈迴到己方陣地時,竟然猛地撲棱翅膀,朝一側的觀眾撲去,嚇了眾人一跳。擋也不是不擋也不是,趕忙急急退後散開一邊,急切間差點有人被踩傷。


    而那神威大將軍也就安然地落在了場外。按照比賽規則所定,任一鬥雞隻要飛出場外均判定為負,換言之該場比賽,神威大將軍,敗!


    裁判還未判決,然而這一結果已經響徹在了在場每一人的腦中。令眾人目瞪口呆,頭腦發懵到一時還反應不過來。


    “輸了,齊王輸了。”


    也不知道是誰悄悄說了一句,在寂靜的人群中猶如霹靂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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