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十三麵露詫異,顯然有些吃驚,問道:“殷兄是想直接將突厥來犯的消息上達天聽?我恐怕沒那麽容易。”


    殷禹點了點頭,袁十三的顧慮也正是剛才他所擔心的。


    一個平民百姓連見個縣官都不容易,更何況是當今天子呢?


    然而誰讓他殷禹偏偏得知了突厥來犯的這一天大秘密。換言之,眼下千千萬萬的原州百姓的身家性命就全係在他一人身上。


    盡管知道此行必是艱險重重,卻也非要去試一試不可。


    同時想到,好在自己已經囑咐齊柔,四天未歸就先和齊老爹找地方躲起來。如此也就沒有了後顧之憂。


    想通這一點後,殷禹心中再沒有猶豫。便毅然答道:“隻當是盡人事聽天命。”


    “好一個盡人事聽天命!哈哈,那我就陪你老兄也走一趟長安吧。”


    袁十三一拍殷禹肩膀,朗聲大笑。


    殷禹乍聽下還歡喜不已,畢竟此去長安路途遙遠,有個人陪伴互相照應總歸是好的,然而片刻後,他卻越想越不對勁。


    這小子剛才還說斬妖之事刻不容緩,現在不去找那個“妖人”,卻突然要陪我去長安,該不是發現什麽端倪了吧?或者是他道行未夠,還不確定我的身份,想在沿途中調查清楚再下手不遲?


    殷禹的腦海中霎時間閃過多種猜測。一會兒覺得是自己多心了,一會兒又覺得袁十三看自己的眼神古古怪怪的。心中頓時疑竇叢生。


    那一晚殷禹失眠了,稍有風吹草動就能把他驚醒。


    次日,兩人吃過胡餅後便收拾上路。


    這一迴袁十三再沒有提議去吃馬肉,就連昨晚剩下的他也沒吃。如此一來,倒是讓殷禹對他的好感增加不少。


    ※※※


    烈日當空,樹海濤濤。


    殷禹和袁十三沿著洪川河附近的官道,一路往東南方前行,在這雨後仍有些泥濘的道路上已經走了大半天了。


    照兩人原先的打算,是準備沿途若是能遇上商旅車輛的話,就請求他們搭載一程。


    誰知走了一路連個鬼影都沒見到,加之肚子又餓,令人不免有些氣餒。


    說起來這還是殷禹首趟獨自出遠門,他之前跟著齊老爹去涇州辦過一次案,那就是他來到大唐後去過最遠的地方。


    然而此次要去的長安比涇州不知道遠了多少。如果一路上隻依靠雙腿步行,就算走到了長安,恐怕突厥鐵騎也早已經在原州打了個來迴。


    一想到這兒,殷禹心裏不禁又對那個搶信殺馬的大胡子來了一番親切的家人問候。


    殷禹到現在也沒想明白,這大胡子究竟什麽來頭?為何要搶走他的信?


    正思量間,袁十三忽然指著前方興奮喊道:“快看,那裏好像有旅舍!”


    殷禹循著他所指示的方向看去,在右前方差不多一二百丈遠的位置果然有幾間房屋矗立在路旁,旁邊一片小樹林,隱隱有一種世外桃源的味兒逸出。


    “他娘的!這真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殷禹不禁笑道。和袁十三對視一眼後,兩人便興衝衝地加快腳步向前趕去。


    誰知走到半路時,袁十三卻突然停下腳步,脫口罵道:“他娘的!怎麽會是驛站?”


    他學著殷禹剛才的說話,搭配上他俊俏白淨的外表,有一種說不出的獨特魅力。


    殷禹聞言也隨之停下腳步,隻是一頭的霧水。


    此時,兩人距離那座旅舍隻有二三十丈遠的距離,隻見那座旅舍一排過去有五間房屋做門麵,裝飾講究,頗為大氣。


    門前還立了根杆子掛著旌旗,上書五個大字,陽晉次路驛。


    殷禹見這旅舍店麵氣派,又是前後路上的獨此一家,心想肯定像後世的高檔酒店般,價格不菲,便以為是袁十三身上的銀兩不夠。


    因此說道:“我這裏還有些錢。”


    說著,掏出了齊柔當日在焉原集賣了絹後寄放在他那兒的一串銅錢。


    袁十三見狀,卻擺了擺手,道:“不是錢的問題,是——你哪來的銅符!”


    他說到一半,忽然驚唿一聲,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殷禹手中的那枚銅牌。


    殷禹此刻的手中除了一串銅錢外,還拿著一枚長條銅牌,正是他昨晚在土屋中睡覺時撿到的。


    他見袁十三一副驚詫萬分的神情,便仔細答道:“這是昨晚我在地上撿來的,大概是那個大胡子不小心掉下。這東西有什麽用嗎?”


    昨晚殷禹因懷有心事,對這枚銅牌並沒有仔細查看。


    此時才發現它是由黃銅打造而成,長條形狀,有些像盾,正麵大書一個“驛”字。


    袁十三一把拿過銅牌,笑道:“這牌子用處可大了!我說你老兄真是吉星高照!”


    他拿著那枚銅牌,對著烈日照了又照,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


    緊接著,他便拉起殷禹興奮地往驛站走去,一邊又解釋道:“像此類驛站均是由朝廷所建,隻供給官員出外辦事時所用,照料他們的一切吃喝住行。而入內的唯一憑證就是這枚由門下省頒發的銅符。驛長可是隻認牌不認錢的。”


    殷禹聞言隻覺得匪夷所思又覺得有趣之極。心道:“這小小的銅符原來是大唐官方連鎖酒店的至尊會員卡!”


    他忽然靈光一閃,向袁十三問道:“這麽說那大胡子還是個官兒?”


    袁十三點了點頭,道:“恐怕官階還不低哩。”


    殷禹聞言心中一動,道:“既然如此,他看到了那封告密信,該知道突厥來犯的消息,會否已經跑去涇州報信,或者直接奔迴長安上報軍情?”


    袁十三道:“確有這可能,不過去這兩個地方均需經過這條官道,我們待會找驛站裏的人問一下就知道了。”


    說完,忽然一陣竊笑。


    殷禹好奇道:“你笑什麽?”


    袁十三道:“這銅符使用完畢後是要交還到門下省的。那大胡子丟失銅符,能不能進這驛站還不好說,但他返迴長安後絕少不了一頓責罰。”


    殷禹沒想到這小小銅符還有這麽多的規矩,再轉念想到那大胡子先是幹糧被搶,後麵又丟失這重要的銅符,此時此刻說不定正在路上餓壞肚子,想到這兒,心中真是大大出了一口怨氣。


    同時他也不禁對袁十三此人的來曆愈加好奇了,奇怪他為何懂這麽多朝廷方麵的事情?


    然而因兩人相識時日尚淺的緣故,這些問題實在不便多問,因此殷禹隻好將心中疑問暫時壓下。


    交談間,兩人已不知不覺走近了那驛站的大門口。


    隻見驛站門口處站了兩個漢子,三十歲左右,一身衛士打扮。


    其中一個年紀輕的見殷禹兩人徑直往門口走來,邁步就要往裏闖時,當即橫出白棓,攔住兩人,怒喝道:“滾一邊去!也不睜開眼瞧瞧,這是你們能進的地方嗎?”


    他皺著眉,看殷禹兩人一身庶民打扮,臉上的譏諷之色毫不掩飾。


    正是人窮矮三分,當殷禹被突遭攔下時,也不禁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就要往後退。


    忽然頭腦中又閃過剛才袁十三所言,想到這銅符的威力後,心裏立馬有了底氣。


    挺身站定,板起臉來,沉聲道:“放肆!誰給你的膽子,敢和本官如此說話!”


    他在部隊多年又久經沙場,早磨礪出了一股獨特的威武懾人的氣質,平時不顯露還好,一經散發,實在教人膽戰心驚。


    那倆門衛果然對視一眼,麵露難色。好在年長些的那個機靈,便說道:“煩請相公出示銅符。”


    殷禹便從懷中取出銅符,在兩人眼前晃了晃,同時臉色愈加難看,喝道:“叫你們管事的出來!我倒要看看誰給你們的膽子阻攔本官進去!”


    兩名門衛看清這枚銅牌確是如假包換後,嚇得臉都白了。


    尤其是先前那名囂張跋扈的年輕門衛,更是嚇得立馬慌忙下拜,衝著殷禹連磕幾個頭,賠笑道:“相公息怒,小的們是雞屁股裏生崽,眼睛盡被雞屎蒙住了,望相公恕罪呀。”


    年長的那名門衛也一個勁兒地賠笑,趕忙衝裏招唿道:“二位相公請!”


    他拿起木錘往邊上的銅鉦用力一敲,頓時發出一陣清脆而悠長的聲響。接著在前頭帶路,將殷禹二人延入。


    殷禹隻冷哼一聲,把戲做足,同時朝袁十三偷偷對視一眼,兩人均從彼此眼中看出了笑意。


    殷禹之前從遠處看這座驛站時,隻覺得是間普通旅店,不過是門麵大了些。哪知進去後才發覺裏麵真是別有洞天。


    隻見一條廊道上擺滿了整齊的植株,左右兩邊各站了八名侍者、八名婢女,個個低眉順眼,恭敬之極。


    而穿過廊道再拐個彎便是大廳,兩麵開窗,采光極好。大廳中間錯落有致地擺放了幾張桌椅,東南和西北兩角則分別掛了兩幅字帖,空間寬闊,詩情畫意。


    據那門衛介紹二樓及後院就是休息的客房,如果要趕路的話也可以馬上從馬廄準備馬匹。


    殷禹邊走邊看,真是目不暇接,同時心中暗歎著,就這五星級酒店的服務水平,還不花一分錢,這哪是他娘的出外辦差,簡直是公費旅遊呀!


    但他表麵不露聲色,和袁十三在大廳的中心揀了桌子坐下後,一個胖老頭便從櫃台前趨步趕了過來。


    袁十三瞥見後,向殷禹低聲囑咐道:“那應該就是驛長,一般是由本地的富戶擔任。”


    殷禹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


    此時,胖老頭恰好走近兩人身旁。他五十來歲的樣子,大腹便便,一身精致圓領袍,用料講究。


    隻見他恭敬施禮後,賠笑道:“小老兒便是這裏的驛長,不知二位相公大駕光臨,還望多多恕罪。”


    殷禹不拿正眼看他,隻是略一頷首,把那大官的譜兒擺得十足。


    胖老頭便趁機問道:“不知道二位相公將去往何處辦差,小老兒也好去準備張羅。”


    殷禹清咳兩聲,道:“我們要趕迴長安,快去準備飯菜,再準備兩匹好馬和一些幹糧。我們吃完要馬上上路,耽誤了事情,拿你是問!”


    他漸入佳境,一舉一動均有股官威散發而出。


    胖老頭盡管見過些場麵也被他唬住了,連連點頭應承,道了聲告退,就去下邊吩咐。


    等他剛一退下,袁十三便衝殷禹低聲竊笑道:“好大的官威呀。”


    兩人對視一眼,差點笑出聲來。


    沒過多久,侍者、婢女便把一道道精致菜肴端上。


    那熱氣騰騰的飯菜,直讓已前胸貼後背的殷禹和袁十三兩人大咽口水,要不是一旁正有人伺候,他們差點就要直接上手了。


    當殷禹大快朵頤地吃到一半時,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向一旁的一個年輕小侍者問道:“今天除我們外,還有其他人經過驛站嗎?”


    小侍者上前一步,答道:“小人今日上午一直在門外打掃,除兩位相公外,再沒見過有旁人經過本驛。相公若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小人去辦就是了。”


    殷禹不禁心中一動,仔細打量了那小侍者一眼,發覺他年紀不大,十六七的樣子,眼睛中卻透著一股成熟與機靈。


    於是,笑著點了點頭,示意他不必麻煩。


    轉頭向袁十三低聲道:“這樣看來,要麽大胡子已經連夜走在了前頭,要麽他根本沒走這條路去涇州或長安。”


    袁十三咽了口飯,點頭道:“如果是前一種可能的話,倒還好說,你老兄還可省一趟冤枉路。就怕是後一種可能,那他拿著信去哪兒了呢?”


    袁十三的猜測正是殷禹所擔心,他既怕大胡子已跑去報信,自己枉走了這一趟路,又怕大胡子在途中出了什麽變故或差錯,以致沒把消息及時傳遞朝廷,那豈不是把全原州百姓的性命給耽誤了?


    一想到這裏,實在進退兩難。


    殷禹思量片刻,歎口氣道:“這樣的話,為穩妥起見,我還是少不了去一趟長安了。”


    此時,驛站門口的廊道一側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接著就聽有人罵咧咧道:“老子來吃飯還需要什麽銅符!”


    殷禹聞聲心下一驚,是大胡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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