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台上一躍而下後引發的騷動雲溪靈一概不管,此時的她正坐在迴侯府的馬車上,麵色淡然的看著街邊夜景。


    青淺一路上不斷偷瞄著她的表情,內心很是糾結,照理說解決了雲溪雅是件值得慶祝的事。可她觀察了半天,也沒瞧出雲溪靈有多高興,一定要說的話,好像比往常還要嚴肅,“小姐是在替大小姐惋惜嗎?”


    “嗯?”雲溪靈詫異的轉頭,“我為什麽要替她惋惜?”


    青淺愣愣的眨眼,“呃...因為,因為奴婢看小姐不太高興,還以為.....”她越說聲音就越小,臉上也露出幾分窘迫。


    雲溪靈聞言啞聲失笑,她不過是有些事情沒有想通,才會一言不發的望著車外思索,結果落在青淺眼裏就成了替雲溪雅惋惜。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就雲溪雅做的那些事,她能給對方留個全屍就不錯了,還替她惋惜,又不是腦子進水了。


    迎著雲溪靈無奈的目光,青淺也察覺到自己剛剛的想法有多麽愚蠢,她訕笑著輕撓了下鬢角,試圖轉移話題,“小姐,今天到底是怎麽迴事?”


    雲溪靈端起麵前的熱水緩緩飲下,“就你看到的那樣,雲溪雅在藥裏動了手腳。”


    “可是.....”青淺麵露疑惑,“奴婢覺得單憑大小姐是很難在藥中下手的,何況那個藥還是太後專用的。”


    雲溪靈哼聲低笑,“她和周天師一起動的手,不過最後被對方推出去做了替死鬼。”


    青淺似懂非懂,“就算這樣,可有些地方還是說不通啊。自小姐進宮後,太後的飲食起居都是小姐親自照顧,也沒見太後吃過那藥。再者,周天師這樣明目張膽的幫大小姐下藥,未免過於魯莽。”


    青淺的一番話誤打誤撞剛好說在了點子上,從雲溪雅的陰謀被拆穿開始,這個問題就一直縈繞在雲溪靈的腦海中。剛剛在鳳翎台上,雲溪雅也說得很清楚,她的目標從來都隻是自己而已。那麽真正導致太後咳血的原因又是什麽?如果說周天師幫雲溪雅僅僅是為了答謝對方替他實驗骨灰胭脂的話,那也犯不著用這種方式。還有,私下放雲溪雅來鳳翎台的人又是誰?


    這些問題就好像一團亂麻的線,促使著雲溪靈的神經一繃再繃。


    馬蹄井然有序的迴響在寧靜的街道上,夜晚的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點點棱冰悄然落下,橙紅的燭光映著晶瑩冰粒,柔和的燈火為這條寂靜的街市輕添上一絲溫度。


    雲溪靈轉眸望去,還沒來得及欣賞這份難得的寧靜,就被尖銳的摩擦聲擾的皺起眉頭。原先端坐的身體也隨車廂的晃動而猛然傾斜。


    青淺驚唿著抓住扶手,劇烈的晃動間使得廂內暖爐翻到,細碎的火花轉瞬點燃了四周毛毯,幹燥的木質車廂輕易便助長了火勢。雲溪靈勉強扯開厚重的簾曼,原先趕車的馬夫早已不見蹤影,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靜的有些詭異。


    刺鼻的焦味充斥著車廂,費力扯開的空隙也隻能勉強讓一人通過。“下去!”雲溪靈沒時間多想,拽著青淺的手臂就將人甩下車去。


    受驚的馬兒因無人控製而到處亂竄,車廂內的火也越燒越大,雲溪靈解開被火焰侵染的披風,在青淺的驚恐聲中滾出車廂。纖弱的身體狠狠砸在地上,在慣力的推動下,她整個人不受控製的在地上滾了幾圈。


    與此同時,車輪也四散開來,隨著嘭的一聲巨響,車廂破裂。


    青淺忍著腳踝的疼痛,跌跌撞撞的朝雲溪靈的方向而去,一雙杏眼布滿淚水,“...小姐...小姐,您沒事吧?”


    受驚的馬兒漸行漸遠,地上灼燒著的車廂火星四濺。瞧這架勢,若沒有及時跳下馬車,那下場也和這車廂無疑。


    雲溪靈吃力的撐起身子,右手小臂上不知何時添了數道傷痕,溫熱的液體不斷流出,轉眼就將柔粉的袖擺浸紅。她無視手臂上的陣陣刺痛,鳳眸冷漠的凝視著燃燒的馬車。


    “小姐,您怎麽樣...沒燒著吧!”青淺喘著粗氣,臉上又是驚慌又是擔憂。


    雲溪靈在她的攙扶下踉蹌站起,冰冷的視線在四周環顧,馬車著火的動靜那麽大,可街道上卻始終沒人出現,這種反常的現象讓她心中警鍾大震,當下也顧不得手上的擦傷,“快!離開這兒!”


    話音落地的刹那,十幾個蒙麵人也從天而降。他們沒有給人任何喘息的時間就揮刀而至,泛著銀光的利刃直直刺向雲溪靈的脖頸,刹那間,周圍的聲音都靜了下來,唯一能聽到的,隻有自己胸膛處的一聲聲心跳。


    猩紅的液體緩緩蔓延開來,街道也逐漸恢複了寧靜。寒風卷著雪花飄落,同時也將那股刺鼻的腥味吹散.....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孩童的笑聲,隱藏於記憶深處的畫麵接連不斷的浮現,又一幕幕與現實重合。


    殘破的房間、陌生的小院、以及那個始終看不清臉的男孩.....


    雲溪靈感覺自己陷入了某種幻境,她努力去拉眼前的男孩,可一個轉身,就掉在一汪血紅的泉水中央,入目之處皆為鮮紅。


    被火灼燒的疼痛逐漸遍布全身,雲溪靈掙紮著想從水中出來,可冥冥中卻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壓製著,讓她不得不乖乖待在原地。泉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升,雲溪靈的力氣也在一點一滴的消散,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被溺斃之時,眼前的景象又發生了變化。


    周圍的血泉退去,一切迴歸黑暗。


    腦海中的畫麵雜亂無序,耳窩深處也是嗡嗡作響。雲溪靈神智漸漸清醒,但身體卻沉重的不聽使喚,別說是起身,就連動一動手指都十分吃力。


    她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是鼻尖縈繞的脂粉香味愈發濃了。少女纖長的睫羽細微的抖動著。幾番顫動後,那雙墨色的鳳眸緩緩睜開。


    清澈的眼眸中帶著些許久睡後的迷茫,墨色的瞳孔在眼眶中轉了轉,眸中神色逐漸恢複清明。雲溪靈輕吐出口氣,側頭打量著自己身處的環境。


    這是一間極其奢華的廂房,黃花梨木的圓桌上插著數枝鮮嫩的百合,清雅的花香混雜著淺淺的脂粉香氣彌漫於整個房間。視線滑過之處懸掛著一層又一層的薄紗,在暖黃色光暈的映照下,那些似透非透的紗縵也平添了幾分曖昧。


    奢靡豔麗的裝潢勾起了往日的迴憶。


    這裏不是天香閣麽?雲溪靈疑惑的皺著眉,右手也不自覺的摩挲著錦被。


    “醒了?”


    吱呀一聲,廂房的門被人推開。


    雲溪靈順著聲音望去。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挑開紗縵,伴隨著嫵媚輕靈的身姿,櫻兒含笑走來。大概是看出了對方的不解,她將手上的熱粥遞了過去,清嫵的小臉掛著柔笑,“櫻兒知道您心中有諸多疑問。但還請稍安勿躁,一會兒閣主將親自為您解疑。”


    話落,櫻兒往後退了幾步,側身將垂落於地的紗縵係起。與此同時,一襲紅衣妖嬈的楚憐兒也從暗門而來,勾人的雙眸中端的是風情萬種,“呦~夫人醒了呀。”


    雲溪靈喝粥的動作一頓,眼中閃過些許迷茫。


    楚憐兒眉梢上挑,櫻兒掩唇輕笑,“閣主且莫要打趣夫人,當心夫人一個不高興,瑾公子可是要怪罪的。”


    說到‘瑾公子’三字,雲溪靈心中的警惕稍減,她直視著言笑晏晏的楚憐兒,試探性問道:“那,我該多謝楚閣主出手相助了。”


    楚憐兒紅唇微抿,瀲灩的眸中印著燈火,“哪裏哪裏,奴家也是恰巧路過,剛好搭了把手。”紅衣美人笑意淺淺,嬌媚的麵容上清明一片,“再者,瑾公子是咱們這兒的貴客,您是他的夫人,天香閣自當好生接待。”


    雲溪靈放下手中的熱粥,抬眼望著這位千嬌百媚的紅衣美人,“照這麽說,楚閣主都知道了?”


    楚憐兒撫著鬢角的手微頓,“這要看夫人說的是什麽事了?若是不談銀子,自然是什麽都不知;但若是談了銀子,那就是萬般皆知了。”


    “那依楚閣主之見,該如何才能不讓他人知曉呢?”雲溪靈垂眸撫摸著赤血冰涼的身體。楚憐兒瞥了一眼她皓腕上的赤血,嬌俏一笑,“若是別人價格自然不低,不過奴家方才也說了,您是貴客,所以無需談錢。”


    “楚閣主這麽說,真讓人受寵若驚。”雲溪靈輕搖了搖頭。


    楚憐兒眼波流動,“奴家知道瑾夫人心細,所以想用今日之事賣夫人一個人情,結一個善緣。”


    美人神情坦蕩,笑容幹淨。


    雲溪靈微微思索了一會兒,“隻怕我這個人情並不值錢。楚閣主這樣做生意,估計會虧本。”


    聞言,楚憐兒低聲失笑,“那也要分時候,保不齊那天,夫人的一個人情,便是千金萬金也求不來的。”


    “閣主真幽默。對了,我身邊的小丫頭呢?”雲溪靈不欲在和他玩文字遊戲。


    “夫人不必憂心,那孩子隻是受了些驚嚇,手腕肩膀處有幾道擦傷。櫻兒適才為她上過藥了,如今正在耳房休息。”櫻兒貼心的安慰著。


    “那就好,另外,如今是什麽時辰?”聽到青淺無礙,雲溪靈也鬆了口氣。瞧窗外天色陰暗,估摸著也快深夜了。


    鳳翎台的事不知道傳開了沒有,侯府那邊又會有什麽動靜。


    也許是看出來雲溪靈的心事,楚憐兒上前兩步扶著她起身,“放心,前後不過兩炷香。”說著,他轉頭吩咐,“櫻兒,去準備馬車,送夫人離開。”


    櫻兒嬌柔的身子輕輕一彎,“諾。”


    待她離開後,楚憐兒蓮步輕移站在雲溪靈身後。雲溪靈抬手攔住,“閣主要做甚?”


    楚憐兒淺笑晏晏,“夫人發絲微亂,若就這樣迴去,難免引來非議。”說著,他繞過雲溪靈的手臂,纖長的手指輕捏起發絲。在對方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便將亂發打理好。“看,這樣多好。”


    說完,也不用雲溪靈開口,自己就往旁邊退了幾步。雲溪靈瞥了一眼銅鏡中的自己,心下無奈一歎。楚憐兒歪了歪頭,伸手做出了請的動作,“我送你出去。”


    雲溪靈披上與方才一般無二的披風,抬腿朝天香閣後院而去。在楚憐兒和櫻兒二人的目送下,登上馬車。車內,青淺紅著雙圓眼可憐兮兮的看著她,“小姐.....”


    雲溪靈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頂,“沒事了。”


    青淺吸了吸鼻子,本來因雲溪雅死亡的好心情被這麽一嚇,也沒多少了。“小姐,你說是誰在背後設計?如此手段,分明要置人於死地。要不是楚閣主出手相助,我們.....”


    雲溪靈鳳眸深沉,“左右也隻有他們。好了,這件事不要多提,手臂上的擦傷,迴去該怎麽說,不用我教了吧?”


    青淺嗯了一聲。


    隨後,雲溪靈便靠著座椅養神,不知道為什麽,她對楚憐兒的說辭心存疑惑,總覺得對方隱瞞了什麽。在失去意識後,她記得耳邊隱約是有聽到過笛聲........


    雲溪靈心有疑慮,免不了會迴想馬車著火的場景。可沒想多久,太陽穴處就開始微微跳動。剛開始還隻是輕微的痛感,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股痛感反而越發強烈。雲溪靈咬了咬牙,身體輕顫了一下。不過以往的經曆,讓她習慣了忍耐疼痛,所以就連坐在她身旁的青淺也沒有發現異狀。


    馬車平穩的行走著,轉眼就來到了雲侯府門前。守門的侍衛們恭敬上前,“二小姐,侯爺有言,您若迴來便去一趟書房。”


    雲溪靈目不斜視,“我累了,沒空。”


    這話可謂是非常不給麵子,侍衛們尷尬的對視一眼,大著膽子道:“二小姐您這不是為難奴才嗎?”


    雲溪靈臉色冷了下來,別說她現在頭痛欲裂不願多言,便是她身體康健,也懶得去對著雲霄鵬那張令人作嘔的嘴臉。


    青淺跟隨雲溪靈多年,雖然對那些玩弄心計的事一知半解,但要說察言觀色那她可一點兒不輸旁人。“小姐多日未曾好眠,太醫囑咐過要多休息。”


    “可是侯爺那邊,小的不好交代啊。”侍衛苦著臉,望著青淺和雲溪靈如出一轍的臉色,冷汗都快冒出來了。


    好在青淺也不為難人,在得到雲溪靈的首肯後,直言道:“你們照原話說就是了。”說完,頭也不迴的離開。


    兩個侍衛無奈的站在原地,在心中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後,才動身去書房迴稟。


    另一邊,迴到自己院落的雲溪靈很快便洗漱睡下,根本不打算理會書房那邊的反應。


    翌日清晨,青璃板著個臉堵在青淺麵前。青淺看著她薄怒的麵孔,嘴角微抽,“那個,我們有話說話,別這樣成麽?”


    青璃收迴瞪著她的視線,“為什麽要瞞著我?”


    “這我哪兒知道,你問小姐不就好了。對了,翠嬤嬤肯放你出來了?”青淺謹遵雲溪靈的意思,對這幾天的遭遇閉口不提。青璃白了她一眼,無視了她的後半句話,“我要敢問還會來找你?”


    青淺無奈聳肩。青璃看了她半響,最後泄氣的坐在椅子上,“其實就算你不說,我多少也猜得到。”迎著青淺詫異的眼神,青璃咳了咳,“小姐入獄當天,府裏就都傳開了。大夫人為此還高興了好一陣兒,差點兒沒敲鑼打鼓大擺宴席。要不是翠嬤嬤攔著,我都想去她院裏大鬧一番了。”


    “還好你沒去。”青淺訕笑,有心轉移話題,“說起來,陛下已經下旨徹查你父親的案子了,你應該高興才是。”


    青璃聞言微頓,臉上神色平平。青淺不知道是不是說錯話了,歪頭看向她,“怎麽了?”


    青璃沒有說話。最初聽到重申舊案時,她若說不喜是假。可等冷靜下來一想,她又甚是慚愧,明明是自己的家事,卻連累的小姐頻頻冒險。現在迴想起來,那段時間翠嬤嬤盯著她學這兒學那兒的,也是小姐刻意為之。小姐這般費心為她打算,她卻沒能幫上什麽忙,心中總是過意不去。


    眼瞅著青璃越來越低落,青淺輕聲道:“青璃,你我在小姐身邊多年,對小姐的為人最是了解。她行事向來如此,你不用給自己那麽大壓力。”


    被比自己小的孩子安慰,讓青璃有些不好意思,她抬手揉了揉臉,正要說話時,院中卻響起來白鷺焦急的聲音。


    “大夫人,小姐還在休息,您不能進去。”


    “滾開,雲溪靈你給我出來!”


    “夫人您慢點兒啊.....”


    “雲溪靈你個小賤人,給我滾出來!桂嬤嬤你別拉著我,我今天非要......”


    院落裏的吵鬧聲越來越大,青璃青淺也蹙眉走了出去。院中,大夫人滿臉鐵青的怒瞪著那道緊閉的房門,桂嬤嬤擔憂的守在她身邊,而白鷺則怯生生的抱著掃帚攔在門前,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青璃示意青淺留在原地,自己上前笑道:“大清早的夫人怎麽來了?白鷺還不快給大夫人準備熱粥和軟塌,這懷了身孕的人,可不能這麽站著。”


    “哦哦,我這就去!”白鷺三步並兩的跑開。


    大夫人猛的衝到青璃,看著她那張淺笑的麵孔冷哼,“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一樣的惹人生厭!”


    青璃裝作沒聽懂的樣子,大夫人見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想打人。青璃雙眼微眯,先一步走到門前抬手輕敲,“都說有孕的人,一言一行應當謹慎。還要忌怒忌燥,若因一時意氣,損了腹中孩兒福報可就得不償失了。”說完,她大方的揚起笑臉,“大夫人覺得奴婢說的對嗎?”


    大夫人瞪著一雙眼睛,嘴唇抖了半天也吐出半個字。桂嬤嬤輕撫著她的後背,“夫人,注意身體。”說罷,又冷冷的望著青璃,“什麽身份說什麽話,進府的第一天沒學過麽?”


    青璃眉眼彎彎,笑容燦爛。


    大夫人卻沒心情和一個奴婢爭論,她輕拍了一下桂嬤嬤的手背,“嬤嬤別擔心,我心中有數。”說著,視線淩厲的看著青璃,“至於你,本夫人還不屑跟個下賤胚子計較。去,讓雲溪靈那個賤人滾出來!”


    話落的瞬間,房門被人從裏麵打開。雲溪靈披著一件淡紫色的外衣走了過來,淡漠的瞥了眼青璃,“大早上的吵什麽?”


    不等青璃說話,大夫人就一副恨不得把她剝皮拆骨的樣子,“總算出來了,我還以為你跟隻老鼠一樣,出了事就會躲著。”


    雲溪靈輕笑,“我若不出來,大夫人肯罷休麽。”說著走到大夫人身邊,借用攙扶的動作,在她耳邊幽幽低語,“你我交手數次,彼此的性格和手段應該最是清楚,我何曾在你麵前躲過。”


    溫柔的嗓音被刻意壓低,淺淺的笑語中夾雜著刺骨的陰冷。


    寒陽下,大夫人斜乜著雲溪靈溫和的笑臉,後背一陣發寒。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她奮力甩開雲溪靈的手,氣急敗壞的吼道:“你可真有本事啊雲溪靈,害了兄長不夠,還要把自己的嫡姐也逼上死路。你這胸膛裏裝的是狼心還是狗肺!”


    瞧這怒急攻心的模樣,想來是鳳翎台的事傳開了。難怪,大清早的就來這兒鬧。“母親此言差矣,大姐早死了,那就是個雀占鳩巢的妖物。您何需為了她大動幹戈,當心別動了胎氣。”


    “雲溪靈!”大夫人惡狠狠的瞪著她,“雅兒是不是妖物,我是她娘我會不清楚嗎?說到底不過是你這個小蹄子心生嫉恨,容不下她!!!”


    “我容不下她?”雲溪靈哼笑,“該說不愧是母女麽,本末倒置的能力倒是如出一轍。”


    “二小姐嘴下積德!”桂嬤嬤看大夫人氣的渾身發抖,忍不住擋了過去,“這舉頭三尺有神明,二小姐殘害嫡兄逼死嫡姐,如今還要暗害嫡母嗎!”


    “桂嬤嬤話不能亂說,這些帽子我家小姐可戴不起。”青璃冷漠的看著桂嬤嬤。


    “老奴隻是就事論事。”桂嬤嬤輕蔑的說。


    青璃眼睛微眯,青淺卻是忍不住上前。


    雲溪靈笑著朝青璃揮手,示意她拉住青淺。“大夫人慘失愛女,悲痛之下難免糊塗,若罵上幾句能順順氣兒也好。對了,剛剛您說到哪兒來著,狼心狗肺...罵的好,母親還有什麽想罵的,不如趁現在一並罵完?”


    紫衣少女溫和包容的語氣,惹得小院眾人紛紛側目。


    “你.....你.....”


    大夫人‘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可雲溪靈卻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她歪了歪頭,用著隻有她們三人能聽到的聲音低笑,“我是狼心狗肺,你們是蛇蠍心腸,大家彼此彼此。”說著,深邃的瞳孔中劃過詭異,“不過,雲溪雅這個蛇蠍美人還是有可取之處,至少她輸得起。”


    這番話中透露著大量信息,就好似心中的諸多懷疑得到了佐證,大夫人氣息急促,雙眼通紅的盯著她,“你.....果然是你在後背搗鬼!”


    雲溪靈坦然一笑,“那也要你們給機會啊,就好像,當年的狩獵。”


    “畜生....你個畜生!”大夫人氣的渾身發抖,身體也不受控製的朝後倒去。


    桂嬤嬤連忙扶住她,朝不遠處守門的迎秋喊道:“快,迎秋快去......”


    “來人,送大夫人迴房休息。”雲溪靈悠哉的把外衣帶子係好,“還有,記得把方大夫叫過去。”


    大夫人眼前陣陣發昏,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嘴裏還斷斷續續的咒罵著。桂嬤嬤和迎秋兩人攙扶著她,此刻誰也顧不上去找麻煩,一行人風風火火的離開了雲軒閣。


    等她們走後,雲溪靈頭也不抬的說了一句,“青淺,去給侯爺添一杯熱茶。”


    青淺微愣,她四周望了望,一邊走一邊小聲嘟囔,“哪兒有侯爺....”


    嘀咕間,小院外響起平穩的腳步聲。雲霄鵬背手而來,儒雅的臉上擒著笑容,“靈兒,你剛剛失禮了。”


    雲溪靈抬手掃去窗欄上的落雪,“父親可以阻止。”明知大夫人懷孕卻任由她來又吵又鬧,明知她和大夫人間必有交鋒,卻依舊站在暗處冷眼旁觀。既然他對自己妻兒的安全視如無睹,那她又何必手下留情。


    望著眼前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雲霄鵬內心說不出的複雜,“你就不能和爹爹好好說話嗎?”


    爹爹?這個稱唿著實諷刺。雲溪靈心中冷笑,幹脆連父親也不喊了,“侯爺來此有何貴幹?”


    “雲溪靈!”雲霄鵬沉下聲,臉上也顯出不悅,“看來最近太慣著你了。”


    “慣著我?”雲溪靈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般,“是慣著雲溪雅害我吧。或者說,不但慣著還時不時幫上一把。”


    帶著淺笑的語調沒有絲毫改變,雲霄鵬垂著的手微動,臉上難得露出薄薄尷尬,“咳,爹爹那是.....”


    “是什麽都無所謂,反正都過去了。”雲溪靈一反常態,“我在宮中聽聞,自寧國公案重申的消息公開後,南禦史就多次上門拜訪,不知道您二位商量出什麽對策沒?”


    雲霄鵬眼中笑意頓失,“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麽?”他走近幾步壓低身子,聲音冰冷,“靈兒,為父奉勸你不要自作聰明。”


    雲溪靈也收起了臉上虛假的神情,如他一般冷漠的說道:“那我也奉勸侯爺一句,珍惜當下。”


    父女兩一站一坐,眼中的溫度一個比一個低。無聲的硝煙漸漸從兩人中間散開,院內伺候的下人們麵麵相覷,不約而同的往後退了幾步,企圖逃離這充滿火藥味的院落。


    好在壓抑的氣氛沒維持多久就被李管家匆匆打破。


    “侯爺,宮中急詔,讓您速速入宮。”李管家神情慌張。雲霄鵬直起腰,眉宇間透出淡淡不悅,“進宮而已,這般慌張成何體統。”


    李管家麵露苦澀,“可是,可是咱們府邸前後都被禁軍圍住了。”那些人一個個拿著刀,神情冰冷,看著都瘮。


    雲霄鵬聽到‘禁軍’二字時,心就沉了下來。他瞟了一眼笑容溫婉的雲溪靈,右手拇指輕掐著食指,“靈兒這幾日受了委屈,就在院中好生休息,沒有本侯的命令,不許任何人來打擾。”說完,便甩袖離去。


    雲霄鵬的一番話明著照顧暗著禁足。這不,他前腳離開,後腳雲軒閣就被家裏的侍衛圍了起來。


    青淺端著熱好的茶水微微蹙眉,翠嬤嬤視如無睹的在雲溪靈耳邊低語了幾句後,便拉著青璃迴房背書。看著雲軒閣外的侍從,雲溪靈也不在意,她心情頗好的命人在院中放了火爐和食物,準備烤隻燒雞提前慶祝。


    夜七好不容易辦完事,剛趕迴來就聞到院中的陣陣清香,他足尖輕點如飛燕般掠過高牆,人還沒落地就朝著雲溪靈一陣揮手,“小姐,小姐我迴來啦!”


    青淺翻燒雞的手停了一下,撇頭看著夜七從玉蘭樹上跳下,夜七將包裹往身後一甩,不顧滿身風塵蹭了過去。他深吸了口氣,“好香啊,剛好忙了一晚上我還什麽都沒吃呢。”


    雲溪靈笑著讓青淺扯下一個雞腿,“這是小淺的拿手菜,嚐嚐。”


    夜七毫不客氣的接過,盤腿就坐在地上。青淺看他吃的狼吞虎咽,忍不住嘟起嘴,“該在的時候不在,不該在的時候倒次次都能趕上。”


    夜七一愣,“出事了?”他奉雲溪靈的命,暗中尋找阿福取得信物,而後馬不停蹄的跟蝴蝶去了郊外轉交許知妧,緊接著還跑了將軍府和畫國公府;最後又連夜去了一趟行宮麵見蓮大人,現下才剛剛把事兒處理完,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呢。


    “可不嘛,差點兒就沒命了。”青淺一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兒就心有餘悸,好不容易逮到個可以說話的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夜七抬手擦了擦鼻尖,眼中的神色頗為無奈。曉是他也沒想到,就那麽短短的一晚上雲溪靈都能遇刺。哎,看來這以後必須給小姐身邊留一個會武功的。


    “好了小淺,小七是奉命出去辦事,你怪他做什麽。”雲溪靈屈指在她額頭上彈了彈,而後轉身問道:“事情辦的怎麽樣?”


    夜七立刻挺直了背,“非常順利,許小姐在見到信物後,整個人明顯平靜了不少。不過她還是對我們存有戒心,直言要阿福或者寧世子親自接她進京。”


    “情理之中。”雲溪靈慢悠悠的往火爐裏添木柴。


    夜七撇嘴聳肩,“蝴蝶還留守在郊外保護她的安全,我也將話轉告給了禦小將軍。相信最多三日,許小姐便會入京。屆時,雲侯府必有大變。”


    “畫國公府那邊人抓到了吧。”雲溪靈的語氣平平,顯然對此事極有把握。夜七點了點頭,“一切盡如小姐所料,餌一拋出去魚就上鉤了。”


    “好極了。”雲溪靈眼中笑容深邃,手指虛點了火爐。如今所有的棋子都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就等著那位幕後之人自己跳出來了。


    小院這邊吃著燒雞談笑風生,朝堂那邊卻是眾臣皆驚一片嘩然。


    早朝之上,本該死去的寧國公長子寧垣之在肖燁擎的陪伴下出現在眾人眼前。寧垣之手吊著繃帶,一瘸一瘸的走到殿中,“垣之參見陛下。”


    皇帝俯視著他那酷似故人的眉眼,餘光瞥見手臂上厚重的繃帶後,對著何貴揮了揮手,“賜座。”


    皇帝略顯溫和的態度讓朝臣們極為不解。寧家當年犯的可是欺君莫逆的死罪,可如今這本該死去的罪臣之子卻堂而皇之的出現在朝堂上,實在讓人困惑。


    當然,這還隻是其次,更讓人震驚的是寧垣之在朝上為父翻案,當曾經那些被掩蓋的真相逐一揭露後,朝堂上下一片嘩然。


    南禦史一派的人認為是寧垣之在胡攪蠻纏,而曾與寧家交好的一派則懇求聖上為寧家洗冤。兩派各執一詞,吵的不可開交。眼瞅著都要打起來了。


    “物證再此,請陛下過目。”溫禦的聲音打斷了兩派的爭執,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查到的證據上呈。同時,肖燁墨也帶著阿福走到眾人眼前,他朝著皇帝拱手,“迴父皇,能證明寧家有冤的還有阿福這個人證。”


    憨厚的傻廚子平靜的跪下,“阿福參見聖上。”清晰的話語和堅韌的眼神,讓在場眾人一愣。


    恭親王更是直接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傻子?”


    阿福低著頭,“當初為保性命不得不裝瘋賣傻,還望王爺息怒。”


    恭親王一時語塞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怒,阿福輕吸了口氣,將之前寧垣之沒有說到的地方補充完整。但他們二人都有意的忽略了雲霄鵬私換密函與許知妧之事。


    在血淋淋的事實下,南禦史一派氣焰驟然消減。


    “撒謊!他們在撒謊!”南禦史不死心,大聲喊著企圖掩蓋內心的驚恐。


    寧垣之譏笑,“禦史大人那麽緊張做甚,莫不是做賊心虛。”


    “胡言亂語,本禦史一心為聖上分憂,何曾輪到你這黃口小兒說話。”南禦史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惡意。


    “是非曲折,陛下自有判斷,兩位稍安勿躁。”畫子息英俊的臉上笑容清冷。


    他的話引來了不少固執派的瞪視。恭親王低咳了咳,視線一直徘徊在阿福身上,那張國字臉也看不出什麽喜怒。而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的雲霄鵬則時刻留意著皇帝的表情,在看到那些密信和阿福出現之後,他就知道,寧家的案子,翻了。


    雲霄鵬內心無奈的歎了口氣,對著高位上的天子沉沉拜下。


    “雲侯你做什麽?!”南禦史雙眼瞪大。


    雲霄鵬沒有看他,保持著下跪的姿勢,“微臣當年一時不查,被有心人利用,害的寧國公一家含冤慘死,實屬大罪!”說完他抬頭欣慰的看著寧垣之,往日刻板的雙眼泛紅,“辛而老天有眼,讓寧兄的孩子逃過此劫。今日冤案昭雪,寧兄在天上也能瞑目了。”


    雲霄鵬一邊說一邊抬袖擦著眼角,表情中夾雜著對舊友的懷念和濃濃的自責。


    若不是清楚雲霄鵬的品行,寧垣之都想為他這番聲淚俱下的表演鼓掌了。


    “陛下,當年微臣得知寧兄欲反時,著實氣急攻心。拿到假信件時也忘了細查,才會導致慘案發生。微臣自知罪不可恕,也無言麵對寧兄在天之靈。”說到這裏,雲霄鵬突然站起身猛的朝梁柱上撞去。


    這一舉動令不少人驚唿出聲。眼看雲霄鵬就要血濺當場了,秦沐風和肖燁擎不約而同的飛身而至,兩人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的手臂。


    “雲侯爺,你這是做甚!”秦沐風不讚同的搖頭。肖燁擎的視線在他們二人間轉了一下,嘴邊的笑容顯得甚是漫不經心。


    雲霄鵬悲痛交加的跌坐在地上,聲音嗚咽,“我,我真是無顏苟活於世啊.........”


    皇帝冷眼看了半天,幽幽歎息,“雲侯別自責了,當時的情況也不能全怪你。”


    “微臣,微臣......”雲霄鵬神情悲鳴,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南禦史早在他認罪的時候就臉露死色,如果說雲霄鵬是情急之下遞了把刀,那他南家就是親自揮刀的人。


    現如今冤案昭雪,南家在劫難逃!


    南禦史癱坐在地上,灰暗的眼神中透出冰冷。雲霄鵬這個該死的老狐狸,現在他算明白了,難怪事發的時候,這人不急不慌,搞了半天是早就想到了辦法,把他自己摘了個幹幹淨淨。


    “陛下,此等冤案簡直令人發指。臣等懇請陛下還寧國公清白,為寧家翻案!”


    “懇請陛下為寧家翻案。”朝臣們齊唿。


    恭親王緊皺著眉頭吐了口濁氣,“皇兄,臣弟附議。”


    “準奏。”


    皇帝一語落下,阿福和寧垣之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朝堂上也是欣喜之聲此起彼伏。肖燁墨重重拍了拍寧垣之的肩膀,“恭喜。”


    寧垣之吸了吸鼻子,忍著淚意笑道:“謝了。”


    溫禦和畫子息默契一笑,肖燁擎挑了挑眉,“就一個謝字啊,垣之你也太小氣,怎麽也得請咱們吃碗麵呀。”


    “有有有,等我傷好了,別說吃麵,請你們喝酒都行。”寧垣之板著的臉上又露出了曾經大夥熟悉的笑容。


    望著下方小輩們的笑顏,皇帝啞聲低笑,朱筆在明黃的宣紙上一揮,兩道聖旨即刻下達。一份是他的罪己詔,在詔書中北越皇帝親自向寧家致歉,並為寧氏一族的正名。都城內由三皇子親選地皮,找人重建當年的寧國公府。其次,寧垣之子承父業,待太子登基後,繼位寧國公。


    第二份聖旨上書,南禦史蓄意謀害,南氏一族貶官抄家,主謀者賜死,其餘族人全部流放。雲霄鵬罰俸三年奪其侯爺封號,官從四品,且禁足半年。畫子息私放人犯,雖出於好心但違背聖意,念及其當年年幼,且保下了寧家血脈,因而功過相抵,罰俸一月以示懲戒。


    至此,寧國公案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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