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車隊不再停靠某處,先遣隊的工作便變得無趣許多。


    守備們不能離開車隊太遠,大多數時候隻是坐在車裏,放出自己的神識,隨時做好戰鬥準備。負責其他工作的,如果能坐在卡車內辦公,那麽就在卡車內工作,如果必須要在營地中才能發揮作用,那麽“恭喜”他們,他們能做的事情就隻剩下了待機。


    沒有工作,也談不上娛樂。沒事可做的人們可以在不耽誤其他人工作和車隊前進的情況下,稍稍用自帶的電子設備鏈接局域網。


    對李儉來說,他的工作內容也無趣許多。技術專家們再也不會要求他衝到車隊外頭,繞著車隊漫山遍野地尋找妖獸聚落;也不會要求李儉帶領強力守備組成小隊,探查沿途碰到的填充地塊。


    車隊的探索方針發生了顯而易見的變化,指揮們不再盡一切可能收集沿途所有情報,而是專注於一路向北,被動地接收世界上飄蕩的電磁信號,收集信息。


    ……


    卡車的速度很慢,慢到堪堪和過去人類的全速奔跑相當。


    技術專家們的判斷是對的,沿勒拿河向北確實是最能避免填充地塊引起方向偏差的辦法,隻是這依舊解決不了總會有填充地塊橫亙在勒拿河上的問題。


    對於河水和其中的生物來說,隻要它們不會主動地和靈機互動,就不會被填充地塊的“空間傳送”識別成需要送入地塊內的物體,從而順滑地出現在填充地塊的另一端。


    但車隊做不到,原理不明的基於靈機運轉的空間效果會把整個車隊視作“人和人所操控的人造物”,將他們統統送進填充地塊。


    對於已經做出判斷的車隊來說,進入填充地塊,更不用說是陌生的填充地塊都不是明智之舉。車隊隻能繞開填充地塊,靠頭車師傅的神識辨認,就像是在迷宮中摸著迷宮牆壁向前行走一般行車。


    隨著沿途北上,填充地塊的比例越發抬高,漸漸地,為了繞開填充地塊而開過的路程,已經比直達入海口還要多出一倍。


    ……


    三月十二日,植樹節,車隊沿勒拿河北上,遭遇填充地塊,繞路。


    三月十三日,繞路。


    十四日,繞路。


    ……


    十九日,車隊行進位置約至北緯六十四度,繞路。


    ……


    三月二十五日,車隊行進至北緯六十六度,繞路。


    三月二十七日,車隊接觸理論中存在的連續連接葫蘆狀填充地塊,繞大路。


    ……


    四月一日,愚人節,車隊像是碰上了老天爺開的玩笑,好不容易繞過填充地塊,沿著勒拿河繼續北上,不到五十公裏,再次碰到填充地塊。


    四月二日。愚人節的玩笑變得形勢嚴峻,填充地塊差點形成了一個三連。連續的填充地塊會讓車隊多繞一個來迴,而一個三連會更上一層樓。


    四月四日,技術專家們向車隊與會成員宣布,過去理論中判斷的填充地塊或將反包圍正常地區將成為現實,他們現在的行程並不是遊泳健將在河流中繞過石頭過河,而是遊泳健將在石頭中找水過石頭。


    從數學模型來看,當他們跨過北緯六十度時,填充地塊與正常地區的比例關係便已經掉了個個。時至今日才終於碰上連環填充地塊,這應該算是車隊的運氣。


    ……


    四月十三日,車隊能夠迴歸勒拿河沿岸向前行進的時間越來越少,幾乎絕大多數時間都花在了繞過填充地塊上。


    技術專家們試著解釋這個問題,但他們其實沒做太多工作就找到了答案——跨過北緯六十度後就應該是這樣的,不需要對理論模型做什麽微調,理論模型本身就支持這一路上碰到的情況,隻不過他們需要的不是理論模型正態分布中最有可能的那種情況,而是更幸運、稀少的情況罷了。


    車隊中漸漸有人領悟了這一點。應該說,能被選入車隊的人手都不是庸才,即使是李儉這樣的“插班生”,也擁有過人的戰鬥力。


    很快有人通過車隊中預留的申報通道反映,請求裁定車隊是否還需要繼續當前的方針。


    對一般車組成員來說,他們不需要像技術專家一樣進行嚴謹的數據推導和理論模擬,他們的思考可以更粗糙一點。先假設一個“越往北填充地塊密度越大”的條件,再代入“北緯六十度是倒掛的分界線”,便能推理出一件事。


    再想要通過“繞過填充地塊”的方式,沿勒拿河北上到入海口,恐怕不可能了。


    當然,作為北國探險隊的成員,他們大多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向上申報,並非希望車隊打道迴府。他們提議指揮們重新審視當前辦法,隻是希望換一個方法,比如從“遇到填充地塊就繞行”改一改,變成“計算穿過填充地塊需要的精力,讓車隊直接穿過填充地塊,重新尋找勒拿河沿岸”。


    而這需要冒更大的風險。


    作為全車隊戰鬥力最強的守備個體,在過去的一個多月中,李儉是最無所事事的。


    沒有戰鬥需要他出手,路上遇到的妖獸都被他隨手準備的應激性法術幹掉了,而他本人隻能坐在頭車上,每天看看車隊指揮們在例會上激烈討論。


    嚴格地說,作為金丹組的組長,在決定車隊方針的例會上,李儉也有發言權。但他不願意主動行使自己的這份權力。


    因為他是守備,他的提案隻會和守備們有關,在已經采取了極保守策略的車隊中,他能提的提案不論是什麽,都會比過去一個月的任何時期都要激進。而守備的激進意味著戰鬥,戰鬥就會產生難以料想的傷亡。李儉對自己開掛般的實力有信心,可這不代表他對能保住所有人的命都有信心。


    如果自己主動提出的提案意味著其他守備會在本不必要的戰鬥中受傷,甚至喪命……李儉還沒有做好迎接這一切的準備。


    所以他不主動發言,隻是在每天的例會上準時出席,看其他組長怎麽說,然後在投票環節遵從本心投票——如果其他守備沒有意見,他基本都是在投棄權票。


    雖說他身在其中,但他就像是置身事外一般看著車隊中最能決定方針的一群人討論,比大多數人都要清楚,車隊已經越來越不接受極保守策略了。


    麵前隻有兩條半路。第一條路,堅持極保守策略的精神,就地返迴,這樣還能帶前半程收集到的全部資料交給華夏;第二條路,堅持北國探險隊一開始的目標,冒戰鬥風險穿過填充地塊,以全部能力邊打邊算,找出直通勒拿河入海口的道路;最後半條路,指望全車隊運氣爆棚,能夠在未來的前行過程中發現一條,不用進入填充地塊就能到達入海口的路線,最好這條路線還能短一點。


    車隊的理性和感性在激蕩中反複,需要很快做出選擇。而逼迫他們做出選擇的導火索,已然迫在眉睫。


    ……


    四月十五日,車隊在一日之內,第三次出現向南為正的位移分量,位移且大小足足超過十千米。


    用人話說:車隊為了繞過填充地塊,已經開始以退為進了。


    車隊成員幾乎人人手中都有指南針,這段在卡車中幹坐著前進的時間中,最普適的娛樂就是看指南針方向。當車隊成員第三次發現指南針更偏向車頭的時候,他們終於忍不了了。


    他們不是不懂“以退為進”“繞路”的概念,但這些天中,他們或多或少都了解過,數學已經證明了,這段路程就是在填充地塊中找正常地區,而難度將隨著北上不斷增大。一次以退為進算是繞路,兩次算是磕磕絆絆,那麽三次呢?


    華夏的傳統文化中,“事不過三”很重要,而這促使車隊成員向上級發函——這是比較文雅的說法,實際情況沒這麽平靜——詢問上級,車隊是否還有繞行的必要。


    下午,車隊各組組長們召開了增補會議,討論車隊方針。


    技術專家態度曖昧,畢竟技術專家也並非隻有一類人。他們中有部隊背景濃厚的指戰員和軍事專家——守備本應該交給他們指揮,不過卓平代替了這項工作——也有學術背景比較濃厚的大學教授。對前者來說,能否完成使命才是值得考慮的,一切行動都應為更好地完成命令服務;對後者來說,他們現在收集得到的數據已經足夠靈氣複蘇相關領域大踏步向前走不少距離,此刻返迴意味著“收入穩定”。


    而行車雜務的組長則態度明確,他們希望立刻返迴。


    “我再次提醒各位,裝載了大量設備,並且自身可以提供模塊化服務,支撐設備運行平台的全地形車,本身防禦力可能不足以抵抗妖獸攻擊。如果進入填充地塊,全地形車壞了,你們打算用什麽東西給設備當平台?”


    出於私心,李儉同意他的說法。如果隻有自己就夠了,那麽讓他穿過填充地塊並不是難事,真正困難的是帶上那些設備穿過填充地塊,還要保證它們運行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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