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那就是將上吏貪汙錢財的事情告到城裏的大夫,讓大夫來撤了他的官。大夫會因此而賞識我,並且讓我做上吏了。


    在假日,我沒有去耕種田地,而是去了絳城城中,去找管理我們這樣的鄉邑的野司寇和郊令。


    (鄉、野、鄙、郊,都是形容城外的郊邑,直屬領導在都是在城中對這些郊邑進行決策)


    獻公在時,城官還不能接待像我這樣的小人,一聽我是要告我的上吏貪賄錢財,反而怒斥我不仁義,將我趕走。


    我迴去的路上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城裏的官要包庇郊外的吏,上層的人看到手下做了錯事而不去阻止,反而還侮辱我這樣去告諫的人。


    在迴去之後,沒多久上吏就知道了我去城中告發他的事情,他將我毒打一頓,並且罷免了我守衛的職位;我這條腿,就是讓他打瘸的。


    我瘸腿迴鄉之後這裏的人更看不起我了,還管我叫臭腳乙。


    我的妻沒有怪罪我丟失了職位,和我一同種田,我雖然行走不便,可還是能夠走路下地,就這樣靠著我們兩,拉扯大了四個孩子。


    我的大兒子有出息,和王孫您差不多那樣高大,又會說話,長大之後也當上了守衛。那個上吏已經死去,他的兒子當上了上吏,我的兒子又作了守衛。


    那是晉惠公在的時候,城裏郊外有時總會鬧出兵變和匪盜入鄉,可那些守衛和上吏們都沒有阻止,任由他們搶掠,我記得大兒問我:您作守衛的時候也會看著那些匪盜搶奪嗎?我聽聞晉國的律法裏有著匪盜入邑,殺之無罪這樣的話,可是為何我的同僚們和上吏都叫我不要去製止呢?


    我說:因為現在是國君剛親政,有些不法的小人就總想鬧出一些動靜來,現在城裏又有亂子,怎麽有空管得了我們這,過段時間就好了;像這樣的情況隻是小打小鬧,這不也是沒搶多少東西嗎,就讓他們拿一些又怎麽樣呢。


    可是我沒想到,我說的過段時間沒有挺過去,匪盜就再次入鄉,而且偏偏第一個搶奪的就是我這一家。”


    此時的乙花白的胡子上已經沾了不少的淚水,他一邊訴說一邊用他那粗製的葛布衣袖擦拭,黑紅的臉麵蒼白了不少,眼眶也紅了一片。


    “匪盜踢開了我家的大門,用刀戈逼問我家的存糧,我的老妻不願意告訴他們,因為那樣搶走之後家裏就再也沒有東西過日子了。可是那匪盜惱怒之下竟然拿起器械就在這裏動了手。


    我的三個孩子和妻子死去,我也因為被劃了一道暈了過去。等我醒來之後發現我的大兒也沒了,這個家全都沒了。


    我向要那些守衛和官吏們說個清楚,為什麽沒有保護好我們這些郊民,可那上吏說我沒有死去,這也是因為受到了他們的護佑。


    那時起我就不想出門,也不想耕種了,隻想著去往黃泉和家人相見。


    我怕刀戈,也怕疼痛,上吏也說我不能死,我死了之後就沒人能指證是哪一些匪盜親手殺害我的家人。他給了我一大筆錢,而且還讓人時常送些時米過來,我就那樣活了下來,隻等著有一天官人能夠抓住匪盜。


    可是三十年過去了,這些人還能夠抓住匪盜,或許是因為忘記,或許是那些人已經死去。


    自文公親征之後,晉國變得清明,文公手下的官吏給又給了一筆錢。可是我就像您所說的那個自封在井底的蛙,除了自己之外什麽也都不知道了。我又成了鄉人的笑柄,他們說我是不出門的怪鳥,可我這幅模樣,還有這樣的殘缺,您看我能夠出門嗎?


    我怕死,又怕丟人,又想能在有生之年能夠看到抓到那些匪盜,所以我還活著。每一年戴著頭巾和鬥笠偷摸的在城北買陳米和豆苗,豆苗在屋子裏種著,吃點東西餓不死就能活下去了。


    我的門開著一半又何嚐不是為了那些官吏能在有一天告訴我匪盜已經抓住又或查清他們的碑墳,我好去吐口唾沫。”


    “誒,我這一生啊!”


    老人的故事講完,臉麵上都是淚水幹涸後的痕跡,加上他本來就其貌不揚,看起來樣子倒是怪嚇人的。


    姬昱深吸一口氣,他確實看到了世道的不公,這些東西是在和貴族弟子相處時無法察覺的。


    隻有在這樣可悲而又可恨的人身上才能看到。


    麵對這樣的老者,他沒有臉麵說那樣“放心吧,晉國的官吏會查清一切,還您一個公道的。”的話。


    三十年來的絕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而現在這幅哭泣的樣子也絕不止如此,隻是因為昱這個王孫在這裏他不好表達,他的內心想必早就不相信這樣的世道了。


    “老者,我走了,希望您說完這些能夠好受一些。”


    留在此地會讓他壓抑得更難受,老者不想看到他人可憐的樣子,也不想被人看到。


    隻希望在說出這個故事之後能讓他的內心好受一些吧,畢竟這樣壓抑在內心的故事沉寂了太久。


    臨走之時,昱看到了農院的一個角落種的豆子已經長出豆苗,而豆苗旁的青色牆角已經長了不少的苔蘚和野草,在牆角的一處還有著一些棄置的農具和一些木具。


    “樗,進來一下。”


    侍從在外有時被路過的農人好奇的打量和在背後閑言碎語,早就不想待在外麵,一聽到王孫小聲的叫喚,迅速的開門、進去、關門。


    “王孫,要迴去了嗎?”


    在院中侍從沒有掩飾,況且那個老者已經知道了王孫的身份。


    “先不迴去,我們兩個人把這些東西都清理一下吧,把這個廢棄的木具放在一起,那些野草再拔一下。”


    “是。”


    侍從沒有疑問,對於王孫明確的指令他是不會多問的。


    屋中的老者看著在院角裏忙活的兩人,頓時一種動容的熱氣從心腹下湧上腦門。


    權貴向來都是不在乎庶農的死活的,可王孫卻在幫他除草打理這樣的陋地,常年沒有外出的老者再一次感受到了被人重視的感覺。


    上一次或許是在他幼時,或許從來沒有。


    “王孫....”


    老者是不再相信這樣的世道的,可是現在他的眼中卻有了些許的光亮。


    “我這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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