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瀾瀾那天一夜沒睡,

    她窩在排椅裏麵,就那麽幹巴巴的等了一宿。

    其實江知行已經很多天沒有來過了,僅有的幾個電話,信息,也隻是寥寥數語。

    她明知道他不會來,還是在那兒坐了一夜,直到太陽東升,細碎的光芒灑到了病房冗長陰冷的走廊裏。

    他那邊自顧不暇,她可以理解。

    但是她呢,又有誰來理解?

    她想了很久高敏和江照的話,一句是‘你長大了,你得讓他放心’,一句是‘讓唐叔走吧’。

    這些話乍開始想的時候,無比的紮心,令唐瀾瀾痛不欲生,而經過了一夜之後,她總算想的通透了一些。

    她可以妥協,為了讓她爸剩下的日子真正的好過一點。

    讓他走,讓他解脫吧。

    一個人,也沒什麽可怕。

    唐峰想看她的盛世太平,那麽她就給他太平。

    七點鍾,她跟江照交代了一聲,就出了門,在醫院門口的時候,還是猶豫了一下。

    不過也僅僅是片刻,還是攔了輛車上去。

    到江知音的醫院,也不過是半個小時的路程,唐瀾瀾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設。

    組織了很多次語言。

    在病房樓下的時候,她給江知行打了個電話,他那邊隔了一會兒才接起來,聲音壓得很小很低。

    “在醫院嗎?”唐瀾瀾也半點兒沒兜圈子。

    江知行嗯了一聲,“怎麽了?”

    她吸了口氣,還是有點緊張,“我想見你。”

    “我這幾天有點抽不開身。”江知行的語氣為難,“改天好嗎?”

    “沒關係,我來找你。”

    “……”

    唐瀾瀾說完就掛了電話,揣起手機進了病房樓。

    從樓下到江知音的病房那層,用了不到三分鍾的時間,一下電梯,老遠就看到了站在病房門口抽煙的江知行。

    唐瀾瀾見他,不免一愣。

    不過數日沒見,他好像比之前更頹累了些。

    等到走到跟前兒,她才發現,江知行襯衣上的褶皺厲害,都沒有塞在腰裏,臉上的神色說不出來的陰鬱。

    額頭貼著紗布,臉頰上的淤青嚴重。

    “江知行……”唐瀾瀾看著他額頭的傷,心底一窒。

    江知行下意識的側了側身,但顯然並沒有起到什麽掩飾作用,他順手把煙掐滅在了煙盒裏。

    “沒什麽,一點小傷。”

    唐瀾瀾一路準備的那些話,梗在了嗓子裏,開口問他:“怎麽傷的?”

    江知行咧了咧唇角,露出一個安撫的淺笑,他伸手撈過她,抱在了懷裏,然後手在她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誤傷。”

    唐瀾瀾顯然是不會信這種鬼話的。

    她掙脫著,“你告訴我怎麽傷的!”

    她用了很大的力氣,努力的掙紮,但是身子被他的兩個胳膊扣的死緊死緊。

    緊的她唿吸都有點困難。

    他越是這樣,唐瀾瀾知道他的問題越大,也知道根本問不出什麽來。

    江知行就那麽抱著小姑娘,像抱著一種希望,希望借此能夠揮散連日以來的陰霾,讓自己能夠重新有力氣,開始新一天的挑戰。

    他把唐瀾瀾當成了唯一的慰籍,而要求並不多,充充電就夠了。

    但如果時間可以就此停止,該有多好。

    江知行默不作聲,讓唐瀾瀾心裏滋生出了另一種異樣的感慨,他們倆到底是得罪了老天爺什麽了?

    為什麽要這樣折磨人?

    兩人就這樣靜默了許久,直到身後的病房裏,傳出了一聲尖銳的驚叫。

    那聲音淒厲,恐慌,足夠劃破兩人所有的平靜。

    江知行手臂的力量終於鬆了鬆,他拍了拍唐瀾瀾的肩,“迴去吧,等我去找你。”

    唐瀾瀾的手抓住他的,語氣迫切:“我有話說想跟你說!”

    江知行抬起的腳頓了頓,看向她。

    “江知行我們結婚吧……”唐瀾瀾說完,眼睛就那麽盯著他,神情目光裏充滿了濃烈的期盼,眼底的神色複雜。

    江知行愣在那裏,他一時甚至無法思考。

    這是一個大問題,他沒有辦法就這麽匆忙的迴答她,“乖,迴去等我。”

    唐瀾瀾也忽然犯了軸,她拉著他的手,不肯鬆開,就那麽執拗的看著他,又重複了一遍,“江知行,我們結婚好不好?”

    她覺得自己像是在逼著他做一道選擇題,兩道題沒有誰比誰更輕鬆,相反的,一個比一個更令他難以抉擇。

    唐瀾瀾明白,但無論如何,一定要一個結果。

    否則她沒辦法對唐峰交代,也沒法對自己交代。

    說不懂事也好,說殘忍也好,她必須要一個答案。

    “唐瀾瀾,我想娶你,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江知行目光熾熱,神情堅定,“你相信我,但現在阿音這種情況,實在沒有辦法。”

    他抽出手來,反手握著她的手,用力的攥著。

    唐瀾瀾看著他,忽然就笑了笑,“所以呢,你不會跟我結婚是不是?”

    “暫時不行。”

    他說完,病房裏麵突然傳來了乒乒乓乓的聲響,可唐瀾瀾眼下這個狀況,他沒辦法丟下她就走。

    心裏不免有些焦灼。

    “迴去等我,嗯?”他盡量語氣平和的誘哄著。

    唐瀾瀾眼睛裏的酸澀彌漫,她想憋迴去來著,但失敗了,嘴邊那個淡淡的笑意就那麽凝固住。

    “現在不行那就算了,以後也用不著了。”她掙脫了江知行手上的鉗製,微顫的音調以及眸底的乞求濃重的噬人心魄。

    她等得了現在將來,但唐峰不行。

    他等不了了。

    江知行身姿有些僵硬,他伸手出去想要拉她的手,被她後退一步躲開,他的手就那麽留在空氣中,沉默數秒,才慢慢的收攏起來,手上的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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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了全力在克製,但仍然沒有忍住聲音中的哽咽。

    “唐瀾瀾別說這種話,求你……”他不敢抬頭,不敢看她,他害怕把自己的痛苦和脆弱暴露給她。

    他既扔不下江知音,但又無論如何不能傷害她,兩廂撕扯,令他幾乎崩潰。

    “我說真的。”唐瀾瀾說完,看他片刻,隨即轉身要走。

    而江知行就那麽站在了原地,無法前進一步,“唐瀾瀾!”

    唐瀾瀾背對著他,眼睛裏的淚悄然滑下,內心裏陡然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委屈與失落感。

    很顯然,在這一道選擇題中,她輸了。

    沒再逗留片刻,唐瀾瀾大步流星的離開了這裏。

    江知行緩和了一會兒,還是強忍揪心,迴到了病房裏。

    江知音的雙手被綁在床頭,隻剩下一雙腿腳在半空中踢來踢去,床頭櫃的東西全都被掃落到了地上,四分五裂的散亂一地。

    江知行蹲下身去,把那些東西一樣樣的撿起來,堆到了櫃子上。

    他麵無表情,眸子裏空洞的沒有丁點兒情緒,如一具行屍走肉。

    江知音的恐懼終於幻化成了悲愴的慟哭,釋放著噩夢帶給她的非人折磨,那哭聲如野獸的嘶吼一般,喚迴了江知行的神識。

    他緩緩的站起身來,坐到了江知音的身邊,伸手將她的手從床頭的繩索中解脫出來。

    江知音剛一自由,猛的坐起身來,然後抬手手不斷的胡亂揮舞著,一下一下的打在了他的身上,發出了激烈的響聲。

    最後似乎覺得仍不解氣,直接撲到他的懷裏,低頭張嘴咬在了他的肩頭。

    人在發瘋的情況下,往往都會變得力大無窮且不受控製,不過片刻,江知行的襯衣上麵已經滲出了斑駁的血跡。

    她目光變得兇殘,像是要咬死他方能解脫。

    江知行坐在那裏,沒有聲響,一動不動。

    他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滿心裏隻剩下了唐瀾瀾臨走時的決絕與痛苦。

    她的難過,她的憤怒,她的孤單無助,他看得清清楚楚。

    卻還是把她傷害的那麽輕易和果斷。

    太疼了,這太疼了。

    —

    唐瀾瀾迴到醫院後,情緒其實並沒有什麽大的波動。

    已經這樣了,她不能再期期艾艾的給誰添堵。

    唐峰的情況差強人意,她迴了病房一趟之後,又去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裏。

    她早就該認認真真的談一下了,那些她迴避的,但早晚要來的事實,是時候全部接受了。

    醫生很欣慰她終於有了這個覺悟,也放棄了某些執念。

    其實病人到了這一步,再做太多的強求,對他來說都是痛苦。

    醫生的話點到即止,最後對她說,“唐小姐,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人在死去,多數都不怎麽輕鬆,所以還在能選擇的時候,應當感到慶幸。”

    “這麽說你可能會覺得是我見多了已經麻木不仁,但如果你見過那些人的痛苦包括你父親的痛苦,也許你會認同我。”

    唐峰在這裏住了那麽一陣子,又加上周耀那邊的麵子關照,所以醫生說的其實還挺感性的。

    唐瀾瀾都明白,她扯了扯唇露出個感激的笑來,“謝謝醫生。”

    走出醫生辦公室的時候,外麵已經烏雲密布。

    晴朗多日的海市,再次開始陰雨綿綿。

    唐峰是個土生土長的北方人,鮮少感受南方的潮濕,他有時候身上癢的不行,甚至還出了大片的濕疹。

    他說,這地方冬不冬,春不春的,可真他娘難受啊。

    唐瀾瀾伸手揣到了上衣口袋裏,大步流星的往他的病房走去。

    病房裏,唐峰正在跟江照聊天,聊的正開心,兩排大白牙露在外麵,開心的不行。

    仿佛臉上的病容都因此舒展了不少。

    見到她來,唐峰朝她揮了揮手,“閨女,快來快來,我跟你說……”

    未等他說完,唐瀾瀾站在門口,笑得陽光燦爛。

    “爸,我帶你迴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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