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聖旨詔書上來說,周國任命元無憂的這宿星府君,仍直屬於天子管轄,且從即日起,將重修京城長安街那座她母皇和繼父都履職過的宿星府舊址,同時派人去同州建風陵王府。


    一切都按倆人之前商議而來的同時,還多了幾條元無憂猝不及防的新命令。


    她望著麵前一遞聖旨,一遞玉令的君臣,遲遲不肯接手。


    黑衫姑娘瞳孔震大,連濃長的眼睫毛都透著驚訝。


    “讓我去當宿星府君,給你們網羅人才,替你們穩固江山?是真不怕引狼入室,還是故意招安?想出這主意的人沒毛病吧?”


    “不是我們,是我和你。”


    望著鮮卑天子玉麵底下那雙深邃的鳳眸,鄭重的語氣,元無憂便知他參決議政了。


    “嗬,你也挺厲害,那位攝政太宰居然不橫插一腳,就讓你直轄宿星府?”


    “他為堵住天下之口,總要給朕些權力。”


    說著,鮮卑男子把手中聖旨放在於駙馬高舉的托盤上,揮手讓他撤下。


    隨後便衝身側的姑娘道:


    “隨朕去後殿詳談。”


    元無憂依言,抬腿邁步往後殿走去,而身後的男子也迅速跟上,不快不慢的與她並肩,卻亦步亦趨。


    “宿星府雖不位列百官,名義上不聽命於他,但朕總不會拒絕他的吩咐。實際上他仍能轄製。而且以後,他若吩咐你和宿星府做什麽事,還可撇清自己。”


    “等等等等,誰答應你去宿星府任職了?”


    宇文懷璧像一直在潛移默化的引導她,重走來時路。元無憂一不留神就會落入他預設好的圈套,幸虧她總能及早發現,靈敏閃避。


    但這次他並未循循善誘,而是突然音色陰沉,不怒自威道:


    “實話跟你說了,即便你不願意,也會讓李暝見迴去,借機抬一抬隴西李氏。”


    聞言,已經快走出後殿,臨近門口的元無憂驟然頓足,迴頭看向他。


    “你們居然想迎迴李暝見?是因為他是男的,所以想讓他頂替我,孤立我,逼我要麽徹底離開失去身份,要麽迴去受你們轄製?”


    “並非,其實請風陵王迴朝是李國舅的建議,他在今日之前並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李國舅是誰?”


    “河陰王。算起來應該是你堂舅。”


    元無憂突然想起來了。


    “他不是跟你們不對付嗎?”


    宇文懷璧沉聲道——


    “但他與太宰政見不同,又領著元欽帝的柱國和老家底府兵,在朝廷上帶著老派與太宰針鋒相對,也算朕的暗中盟友。”


    嚴格來說,這位李國舅統領的府兵該是元無憂的老家底。他雖然跟她和西魏女帝並非直係血親,但也是拓跋弘的子女裏頭,元宏的兄弟裏頭最有統軍治政才能的一支。


    這位李國舅原名元子燭,字燃犀,是元勰和王妃李媛華的最後一個兒子。而元勰在北魏末年便是輔政首臣,其子元子攸更是在孝明帝元詡死後,由爾朱榮拿金像占卜,被鬮中成了北魏孝莊皇帝。


    元勰跟孝文帝元宏是異母兄弟,算起來真是元無憂的舅舅。但自元勰死後,他就被母親帶著投靠表妹王氏的兒子宇文泰,隨母姓改為李,後被同輩的堂兄元寶炬養大,改姓迴元。


    因他和宇文泰是一輩,連宇文泰都拿他當小舅子,宇文懷璧的皇後李氏又出身卑賤,他就認做李氏的義父,因此既是國舅又是國丈。


    見麵前的黑衫姑娘垂眼猶豫,宇文懷璧索性破罐子破摔,冷聲威脅:


    “倘若你不去,自有別人替你,你若不希望風陵王改姓李了,就別為了男色遠嫁異國他鄉。而是該爭權奪勢,迴故鄉腳踏實地。”


    元無憂咬牙恨道,“我有襄陽,何必去俯首稱臣?”


    宇文懷璧順口道,“大周並非不敢征討白蘭,平叛襄陽引狼入室,而是忌憚一旦發兵攻打二者,後梁與南陳乘虛而入。且襄陽畢竟是大周國土,不忍心看到一片廢墟。”


    元無憂那雙琥珀鳳眸微眯,驟然淩厲地仰頭望著高她一頭的鮮卑男子。


    “你在威脅我?”


    他避而不答,隻道,“朕已修書一封給太宰,讓他任命風陵王為荊襄總管。”


    “不敢封我為襄陽王,而是把我列入臣子堆裏,是怕我與親王平起平坐,有足夠的威勢名聲攻入長安嗎?”


    “按朕的考慮,封你為襄王會重重受阻,大周又不是戰敗了,朝廷不會允許一個不忠朝廷的襄王存在,但封你為荊襄總管,有招安的意義,會更容易些。”


    “都當你的臣子了,從平起平坐南北分治到認了個爹,把荊襄之地劃入你們的版圖,你們能不可以嗎?”


    “雖名義上是臣子,但你足夠自由,襄陽太守還是襄陽的最高行政長官,你卻享有襄王的權力。”他頓了頓,壓低了聲,“即便你有不臣之心,把荊襄之地大門一關,不還是你說了算嗎?”


    即便宇文懷璧威逼利誘的,把好賴話都說盡了,元無憂也放不下心裏的石頭。


    “容我考慮考慮。”


    “你本該即刻走馬上任的,但荊襄總管下來之前你還能選擇。屆時你若接受,便不能再與齊國任何權貴私相授受,更不能為他們做事,恐有裏通外國之嫌。”


    宇文懷璧平靜的與她分析,深藍鳳眸直勾勾盯著她,最後忽然語氣沉重:


    “你若不接受,則把自己劃給了齊國,直接背叛故國故鄉。隻要你迴來…穩坐朝堂,這世間的謀算都有朕替你擔著。”


    他最後那句,聽得元無憂心頭一震。但她權當沒聽清,不在意。


    元無憂點了點頭,“你雖說話刻薄,但也確實是實話,我會仔細考慮的。”


    說罷,她扭頭便甩下鮮卑天子,往不遠處的後門走去。


    待元無憂徑直從後殿轉迴正廳裏,正瞧見蘇威在和襄陽太守有說有笑的,隻有伽羅站在滿地拿箱裝的金銀旁邊,守著鄭家遺產。


    見了她來,蘇威上前笑道:


    “殿下別怪陛下說話直率,你想想是不是這麽迴事?孩子不聽話可以揍,但要關上門自己揍,別讓外人來取笑和趁亂踹幾腳。”


    元無憂斜睨一眼蘇威,從容道,“我知先生能看穿我的野心,幸而先生沒橫刀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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