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籠罩長街,入眼的一切都霧蒙蒙的。


    漸漸的,不知何處傳來抽風般的颼颼聲,緊跟著就是打在什麽上的悶響。“咻”、“啪”聲交替傳來,還裹挾著有人在嚷嚷咒罵著什麽。


    元無憂腳蹬的硬底鹿皮軍靴踩在積水的青石板上,沉穩踏實,每一步都崩起水花四濺。


    長街盡頭有幾個模糊的人影,不知是人是鬼,隨著她的走近,聽的真切起來:


    “二十七!”


    “咻——啪!”


    “二十八!”


    “咻——啪!”


    “十九……”


    “二十、哎?二十多少來著?”


    大雨中站著仨人,為首有個穿銀甲的黑衣小將手持粗鞭,笑聲獰厲:“苟日嘞,又數亂了,重來吧。”


    粗糲的皮質長鞭委地,裹著泥、飽了水,再被執鞭之人翻手卷起!


    行刑者又是一鞭抽在麵前,被捆在實木柱子上的犯人胸前。男子本就被帶倒刺的鞭子抽的衣不蔽體、露出慘白肌膚,而這一鞭下去,雪白肌膚上更添一道鮮紅血痕、連皮肉都被撕下來不少。可在皮開肉綻的同時,鞭上的淤泥也紮進了肉裏。


    受刑那人垂著頭,齊腮的碎發將他整張臉擋住,瞧不見臉,但少年人那瘦弱的體量、和尚未成熟的身形展露無遺。


    因他渾身的布料都被鞭子抽爛了,跟沒穿一樣。所剩無幾的幾根布條堪堪掛在他身上,也都被雨水打透,擋不住什麽。而他傷口剛冒出的血和淤泥,也瞬間被雨水清洗幹淨。


    反複的、無休止的行刑幾乎將他鞭策的神誌不清,昏昏欲死。


    又是一鞭抽下來!


    大雨滂沱,被打的人一聲不吭,還沒有皮鞭抽在肉身上、瘦弱骨頭上發出的悶響聲大。


    旁邊隨從的黑甲府兵有些擔憂,便小聲詢問那執鞭的小將:“將軍,他不會死了吧?”


    銀甲小將聞言,抬腿就是一腳,踢在麵前犯人那條皮肉外翻的傷腿上,看到他在疼的渾身痙攣、顫抖,這才不屑地笑,“這不還有氣呢嗎?苟日嘞叛賊,竟敢跟老子裝死!”


    說著,揚手把鞭子扔旁邊的隨從手裏。


    “公爺交代的三十鞭子還沒打完呢,剩下的你來打。”


    與此同時,幾丈遠的另一頭,元無憂隔著如霧的雨簾,正瞧見有人在大雨裏施暴。


    因前方大路寬敞,是通館驛的必經之路,她壯著膽子快步走近,多打量了兩眼,聽到這裏的對話才知不是施暴,而是行刑。


    元無憂本想無視幾人,徑直從路中間穿過去,但她突然出現,自然引起了幾人注意。


    有個眼尖的小兵又沒撈到替頭領施鞭刑的差事,又插不上嘴,正百無聊賴,迴頭瞧見有個紅衫獨臂的少年撐傘走來,趕忙嗬斥:“站住!你是何人?”


    元無憂與幾人相距不足三步,就給硬生生叫住了。


    剛才打人的小將循聲迴頭,拿護腕露出的雙手叉著腰,藐視的目光把來者上下打量。


    見這家夥穿著齊國軍服樣式的交領紅色,左臂拿布條纏的結結實實,像個傷兵,頓時仇人見麵分外討厭。


    “你這殘廢什麽熱鬧都敢看啊?趕緊滾!”


    “我要過去,這是必經之路。”


    拿傘擋住半張臉的少年,瞧著像見不得人,說話卻不卑不亢,毫不客氣。


    這小將也不跟她客氣,把叉腰的胳膊一抬,指著她鼻子啐罵:


    “難道還要老子給你讓路不成?再不滾,老子剁了你的腿!”


    元無憂尋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剛想迴頭去找蕭桐言。


    隻見小將身後,有個府兵又揮起一鞭抽開風雨,也不知他哪來那麽大牛勁!那深深砸在地裏的實木柱子應聲而裂,居然斷成了兩截!


    隨著轟然一聲巨響,被捆在柱身的犯人和半截木頭砸在地上。


    就那樣正臉朝底下,栽倒到她麵前。


    登時把元無憂驚住了,跟這犯人什麽深仇大恨,照死裏打?這一鞭子的力道能把柱子抽斷,這要是抽在人身上,不當場腰斬了?


    元無憂垂眼看向前路,一眼就瞧見了少年發絲黏亂的腦後,垂著一條及腰的長生辮。而他身上隻掛著一層瞧不出本色的單薄裏衣,都不算衣裳了,硬生生被抽成了打綹的布條,大次次地袒露出肌膚蒼白的脊背。


    而那根破破爛爛、沾滿泥汙的辮子,就搭在他肌膚蒼白的脊背上。


    她心下一驚,心道這長生辮挺眼熟啊?不禁多瞄了兩眼,這一瞄登時讓她氣血翻湧!


    那根長生辮自腦後垂在背後,襯得少年消瘦的肩頭更加單薄,瘦出蝴蝶骨的脊背線條深陷,順著一掐細腰蜿蜒直入股溝……他下身倒還算遮的嚴實,隻順著撕裂的褲管,隱隱約約晾著兩條竹竿似的長腿。而這人仰麵趴在水坑裏,倒擋住了前麵的隱密風光。


    怎會是他?又是誰跟他如此深仇大恨,照死了打,欺淩羞辱他?


    元無憂剛邁向前一步要去驗證心中所想,打人的小將就擋在了她麵前,


    “才想起來,偽齊的狗東西不都撤出城了嗎?”


    說著,這小子伸手就來抓她受傷的左臂,“裝傷兵來破壞和談的吧?老子瞧瞧你胳膊是不是真廢了!”


    此時此刻!緊跟在元無憂後頭穿白袍,拎著糕點的蕭桐言跟上來見到此景,也沒吭聲,默默把傘沿往下壓,極力遮住臉。就看這女國主如何應對。


    眼瞧這小子伸出利爪要來掰她胳膊,在他指頭剛接觸上自己左臂的裹帶,元無憂就大力甩開他,將傘沿一掀,露出一雙森寒淩厲的褐色眸子來,鳳眼倨傲:


    “放肆!你豈知我不是去參與和談的?你是誰的部將,竟敢霸道封路,當街行兇?”


    “就你?還去和談?哈哈哈……”笑完了他才說,“老子乙弗亞乃西魏親王!別說老子有衛國公宇文直的軍令,就算沒有,教訓他個叛徒礙著你何事了?你也欠教訓了?”


    元無憂飛快在記憶裏搜索,西魏何時有他這麽一位姓乙弗的親王。


    與此同時,小將身後的地上,被打的皮開肉綻的少年似乎被嗆醒了,緩緩從水坑裏抬起臉,因繩子鬆了,他得以伸出血淋淋的枯瘦指頭,撐著青石磚要爬起來。


    元無憂抬腿邁前一步,本想去看他,卻被身前的莽將誤以為是要攻擊挑釁。


    隻電光石火之間!銀甲小將就一拳掄飛了她右手舉著的傘。


    “狗東西!敢擋老子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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